林奕正和那个女人对坐着,谁也不开口说话,桌上的苹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个数。
当最后一颗水滴经过漫长的旅途,终于滴落在盘底,林之下推门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厨房。
听哗哗的水响,就知道水龙头被拧到了最大程度。
大概是怕有谁会听不到那个声音。
“林奕,中午吃什么?”林之下手里拿着一块沾湿水的白毛巾,漫不经心地走进客厅,大概是随口问了一句。
那白毛巾是林奕年前买来准备做擦脸巾用的。
林奕有些尴尬地看看女儿,又咧嘴向卷发女人欠欠身,目光最终落在林之下脸上,“呃,今天中午王阿姨给咱下厨,咱尝尝阿姨的手艺。”
卷发女人似乎是心领神会,赶紧附和林奕,“对,对,之下,今天阿姨来你家里做客,我下厨,给你们爷俩尝尝我的手艺,哈哈,哈。”
女人的笑声小到连身旁的林奕都听不到。
“哦?那唯恐之下会搅了二位的雅兴吧?”
“之下,人家阿姨就是来家里做客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
噤若寒蝉。
瞬息。
“之下,你想多了,阿姨吧,阿姨就是来和你爸爸谈生意的。”
“谈生意?呵呵。”林之下转身轻蔑地看了看卷发女人,“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那恕之下冒昧,想问问二位,你们那生意,谈成了吗?”
林奕看女儿越来越不像话,赶紧出言制止,“之下!说什么呢!”
“问你了吗!”林之下的眼神突然化作一道寒光利刃,急速划过,把她与林奕之间的空气全部切割开来,切成真空的状态,周围的气体于是在大气压的作用下急剧集结起来,迅速地填补那道空缺。
默不作声。
良久。
林之下探手扯过一把椅子用力甩了出去,“啪”的一声,椅子重重地摔在墙上,靠背由于巨大的撞击有些松动了。林之下又抬腿狠狠蹬了一脚,让椅背紧贴着墙面,她迈步踩了上去,从墙上摘下万容的黑白像框,用刚涮洗好的白毛巾轻轻抚拭着。
一道道具有纹理的水渍路线上不知怎么却载着几颗豆大的水珠。
就好像林之下看起来满是对勾的语文试卷上被划了几个错号。
02
“之下,来吃饭了。”女人敲敲林之下卧室的门,声若蚊蝇,生怕她听到似的。
“来了。”
不管是林奕还是女人,都在那一瞬扬了一下嘴角。
他们错了。
林之下抱着擦拭干净的万容遗像从屋里走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摆在餐桌正中央,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尊香炉,燃起三根香插在里面。
“好了,吃饭吧。”
“之下!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吃着饭呢,你叫什么啊,让我妈也尝尝王阿姨的手艺,不是挺好的吗?你说是吧,王阿姨?”
“啊,是,是,林奕,别老跟孩子叫唤,你干嘛呀。”卷发女人说着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来,想塞到林之下手里,“来,之下,过年了,这时阿姨给你的一点压岁钱。”
林之下没有接过来,往后撤开身子,在离女人最远的桌角坐了下来。
“呀,王阿姨,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看没看过《风花雪月》啊?我记得都是因为那个贱女人,女主才差点跳楼死了呢,真是作孽啊。哎哟,你看我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别多想,我说的不是你。”
“妈,您多吃点,尝尝王阿姨的手艺好不好。”这是整个饭局林之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03
“之下,阿姨走了,再见。”
“再见,王阿姨,你要是有空就多来给我妈做做饭。要是我妈觉得好吃,我请你过去给我妈当厨师。”
“王后,我来送送你。”林奕没有管女儿说什么,迈步想出门送陌生女人。
“林奕,你干什么去啊?”林之下头也没回,打算看看林奕怎么圆场,如果林奕今天敢走出这个家门,那自己就离家出走,永远也不回来。
“林奕,别送我了,去陪陪女儿吧,工作的事下次再聊。”女人好像还挺知趣,招招手独自离开了。
04
左江城的冬夜里寒风刺骨。
四处都挂着龙鱼纱灯,一派热闹的年节气氛。
林之下瞪着一旁的林奕,林奕趴在窗边眯着眼睛朝远处看着,大概是感觉到了嘴里叼的烟草快要燃尽烧到嘴唇的那股热气,他才回过神来,在窗户的凹槽上磕了磕烟灰。
“之下,你能听我解释吗?”
“你别演琼瑶剧给我看。”
“之下,我和王阿姨真的只是为了工作,而且我们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你不会是想说你们是朋友吧?你的意思是你的一个朋友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穿成这种鬼样子跑到别人家勾引男人,是这样吗?”
“之下,你不信我,你可以问你大山叔,那个王后就是他们公司里的人,是你大山叔让她来请我去当他们公司的设计的。”
05
“谢谢你,晓晓姐。”说完林之下挂断了电话。
“现在你信了吧?”
“着什么急?”林之下说着把林奕的手机扔在沙发上,手机弹跳了几下便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们谈工作,看见我来了慌什么?”
“我,我没想到你这会儿回来了,这不是怕你看见了误会嘛。”
“但愿如此。”
06
当这个世界转瞬进入黑暗,你才可以被梦境自由地支配。
梦,可以满足你潜意识里最渴求的欲望。
它把映在你视网膜上的视觉影像和你求之不得的期待当作佐料,放在碗里搅拌均匀,直到搅拌成混杂着酸、甜、苦、辣的恶心味道,再把这碗汤汁灌泄进虚无的世界。
于是在虚无的世界中,有七种光芒倾斜而下,而后全都汇入一个巨大的漏斗里。
七色融合成圣洁的白光。
一个人从极刺眼的白光中向你走来。
又归于人海。
07
看书,写信,休息,林奕似乎已经从林之下的世界里消失了。
只有每天叮咣作响的锅碗瓢盆可以证明林奕和林之下确实还共存于这个空间里。
正月初五的夜。
庞大的黑色苍穹如同锅盖一样笼罩着城镇,银雾般的月色透过天幕上的“气孔”渗透进来。
生锈的铁门大敞着,外面是几对过路的高中生情侣在阴暗的角落里肆无忌惮的拥吻。
林之下推开林奕的房门。
空无一人。
床铺也没有一丝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