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衍从没想过自己的江湖之路会横生这么大的波折,大到能把自己波到浪底淹死。
“通通靠墙根站好咯,大爷们只为财,不要命。”满脸胡子的大汉恶狠狠的说到,为了表示凶恶,还用手中的钝刀狠狠的敲了一下门板,刀很钝,只留下一指长浅浅的一道印子。。
一个时辰前苏青衍和项渊来到这个山口的小店,他们早起赶路,沿着弯弯曲曲的官道一路北上,苏青衍估计约莫已经出了辰州,进入了灵州唐国,南国十里不同音,苏青衍已经大概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了,倒是项渊十分熟捻,官话方言讲的都顺口。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师徒俩才找到这间小店,午时的时候那两头驴子已经不堪重负罢工休息了,任师徒俩打也好,诱也罢,只要背上有东西,绝计不肯向前一步,师徒俩只能牵着驴子赶路,找到这家店时,已经偏了官道十几里,苏青衍几乎没了半条小命。
“不可以战马之姿强求蠢驴。”这是项渊的解释。
“那位硬骨头的不服,让大爷来领教领教!”另一个独眼龙的大汉提着一根没了狼牙的狼牙棒,使劲挥了挥,差点没把自己带了个跟头。
“就这强盗还有点江湖味道。”苏青衍揶揄道。
一伙强盗十一二人,领头的一个络腮胡一个独眼龙,苏青衍觉得,说书先生说的倒也不是全假,至少这两个强盗头子活灵活现。
“师父,咱俩怎么办?”苏青衍悄悄地往项渊身边凑。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放过我们的驴子。”项渊倒是一幅风轻云淡不着急的样子,甚至还关心自己的驴子。
“莫非师父已有退敌之法?”苏青衍问道。通常演义中的人物问出这句话,都会伴随着一个高手出场,如果这个山野小店里面真有高手,那么一定是背了一把长剑的项渊。
“嗯!”项渊居然点了点头。
“怎么动手?何时动手?”苏青衍声音都开始颤抖了,一半是高兴,另一半是害怕,他期待着师父拔剑而起,又畏惧对方人多,万一动起手来师父护不住他,于是不由自主的离项渊远了一点。
“动什么手?”项渊倒是主动的往苏青衍身边凑了凑,递给苏青衍一个凉凉的东西。
“这是暗器?”苏青衍接过来,他感觉自己手抖到几乎拿不稳那个东西。
“这是咱俩后面的饭钱。”项渊说到。“藏靴子里面,藏好了!”
苏青衍这才看清,项渊往自己手里面塞的是一枚金株,看项渊这样子,怕是靴子里面也塞了一枚。
“师父这是……”
“没听强盗大哥说么?只要钱不要命。”项渊理所当然的说到。“而且看他们都是生手,应该想要速战速决,就怕他们看上了咱俩的驴子。”
“师父你不拔剑而起吗?”苏青衍问道,美梦瞬间破碎的感觉。
“拔个屁!”项渊缩了缩身体,把自己的剑抱的更紧了些,仿佛怕自己的傻徒弟干傻事。“要拔早拔了,还等到现在,你看那帮强盗,都知道用钝刀锈器,抢钱最多充军,杀人就要偿命了,看来为师教你这么久,你连几个农夫的觉悟高都没有!”
苏青衍觉得自己这趟出行绝对不算走江湖了,他感觉自己的师父就像门外合挤一个马厩的驴子一样,纵是他苏青衍侠骨丹心如同战马冲锋一样豪气冲云,项渊那头蠢驴只会带着自己撒着欢的往敌人的反方向跑,连头都不会回。
“农夫?”苏青衍这才想到师父话里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不是强盗么,怎么成了农夫?”
“不懂了吧!”项渊一脸得意,看的苏青衍恨不得踹他一脚。“强盗并非兵卒,就算精通兵器,也不过一两件而已,看他们大多用的是单手兵刃,就算练习多年,最多也就练个顺手,而你看他们,双手虎口都有茧子,处非长枪巨剑这种军阵之器,否则绝计练不出这样。”
苏青衍仔细看了看强盗们,确实,他们双手黝黑,但是虎口处和拇指处确实白了一块,明显的老茧。
“唐国以文兴邦,军旅也是以弓箭长刀为主,少重甲,所以他们绝不可能是军人。”
“那他们是?”苏青衍又被师父的话吸引到了,项渊讲故事总是喜欢留一半,并且井井有条,引的苏青衍心痒痒想听下去。
“双手使器,不是长枪巨剑,你说是什么?”
“莫非是斧钺长戟?”
“蠢!”项渊毫不客气的讥讽道。“斧钺长戟都是马战兵器,非臂力惊人不可用,他们要是有这个臂力,莫说这个小店,官家的驿站也能给劫咯,何苦为难我们几个穷鬼。”
“总不会是锄头吧。”苏青衍半开玩笑道。
“说不准,也可能是爬犁之类的。”项渊倒是回答的一本正经。
“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独眼龙看了过来,项渊和苏青衍暗中‘密谋’半天,引起了他的注意,可是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一点的狠劲刚才破门而入的时候已经用光了,他现在小腿都在发抖,听所唐国律令,抢财超过一个金株就要充军,他不想被充军,因为还有人等他回去,两个饥肠辘辘的人。
“没用!”为首的络腮胡使劲的踹了自己的伙伴一脚,他是这次劫店的策划者,武器是他用家里最后一点余粮向同村的一个混混换的,混混在官府当苦力,平时能偷出不少好玩的东西。他现在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他感觉自己的肚子仿佛在被刀绞,带着浑身上下都疼。“干完这一票,好好的吃他一顿!”他是这么想的。
“你俩,站起来!”络腮胡说到,用刀指着项渊和苏青衍,旋即又放了下去——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举刀了。
“身上钱交出来!”络腮胡故作凶狠的说到,其实心里面也发怵,项渊蹲着的时候看起来像个文弱的书生,可是站起来却比他还高一个头,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得嘞!”项渊十分配合的交出来一个布袋,放在桌子上砰的一响,显然分量不轻,露出客气的微笑,俨然店里的小厮模样。
“我警告你别耍花样!”络腮胡倒是被项渊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像只受惊的鸟。“大爷的刀可不长眼!”络腮胡恶狠狠的说到。
“谁说刀不长眼的,这刀可长着眼呢!”项渊笑的更谄媚。“强盗大爷,照我说您应该用白布把刀镡缠上,这样的刀才算没长眼的。”
“你…你什么意思?”络腮胡更慌,按理来说荒村野店遇到抢劫,是个人都该害怕,可是面前这个清秀的像个书生的男人却有说有笑。
“你自己看看刀!”项渊指了指握刀的右手,络腮胡看了过去,只见刀护手阴刻着五个字,络腮胡并看不懂。
“这…这是什么意思。”络腮胡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凶狠一点,可是说话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丁辰二十三。”项渊回答道。“丁表地名,辰为巡防时间,二十三是那人的编号,这是当年那位启皇帝发明的,剑胄上皆刻名号,若是出问题,是非功过,便有据可考。”项渊得意的说到。
“丁辰二十三,我们记住了这个,直接上报官府,这把刀从哪来,立刻就能查到,顺藤摸瓜,你说算不算,这刀长了眼”
“你找死!”络腮胡不知道项渊说的是不是真的,却莫名的怕,他瞬间赶觉面前的人把他看透了,握刀的手都在颤抖,几乎握不住刀柄,汉犹如泉水般从毛孔中渗出,刀柄上滑腻一片。
“同哥,怎么办!”独眼龙问道。络腮胡名叫方同,是他同村的表兄,兄弟俩对着说书故事里合计了好久才决定来抢店,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络腮胡面色惨白,因为害怕,面容都有些扭曲。
“这位壮士,你可听过别人说书。”项渊笑盈盈的问独眼龙。
“怎么?”独眼龙不敢直面项渊。
“江湖侠客,要是不幸丢了一只眼,多用皮罩或铁罩,你猜为什么?”
项渊这话没头没脑,独眼龙听了心头一紧,他并不瞎,只是听他表兄说要用黑布遮一只眼。“江洋大盗都这样!霸气!”络腮胡是这样说的。
“你用黑布遮眼,可眼珠还在布下面滚动,敢问哪个瞎子有这样灵活的眼珠?”项渊一幅惋惜的表情。
一片死寂。
大家都觉得今天免不了破财免灾,可是书生打扮的项渊就这么娓娓道来,倒是显得强盗大哥们处于劣势了。
此时带头的两个强盗面色......他们经年劳作,酱褐色的脸上看不出来惨白二字,只不过汗珠止不住的往出涌,顷刻间像洗了个澡,反观项渊,气定神闲,苏青衍看着不由的生出一股莫名的神气,往自己师父脚边凑了凑,表明自己和这位英勇的高人同行,却忘了自己根本没有站起来,此时蹲在自己师父的脚边,倒像个怕急了寻求帮助的小厮。
“大哥怎么办?”独眼龙又问,他半辈子都在南唐一个小村子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前来抢店半是受了兄弟的激励,半是实在是没有了活路,听说北边又在用兵,南唐自古富庶,虽不用出兵,免不了要出军费给皇帝,南唐的国主又是个半辈子泡在胭脂水粉和诗词书画里的人,莫说农户疾苦,恐怕连大米小麦也未必分得清,一纸征令下来,他们今年新收的粮食全被征做军用,自文帝以后课税极重,南唐湿热,适合庄稼生长才勉强糊口,如今是真的没有了活路。
“要不......”络腮胡狠狠的咬了咬牙,脸上的血管像小蛇一样鼓起,右手比了比脖子,做了一个危险的动作。
“杀人是要偿命的!”独眼龙吓了一跳,他也想到了要学书中杀人灭口,可是这个念头只是一动就让自己心惊肉跳,胸膛里仿佛有鼓,咚咚咚的声音透过胸腔一下一下的捶打在自己的耳鼓里,每一下都让自己脊背发凉。
这样的情况他们俩并非没有想过,半辈子老实巴交的兄弟俩在最初合计的时候就想过杀人灭口的可能,杀人灭口,听起来一了百了,万无一失,可是真正面临,独眼龙无法想象,自己的刀插进活生生的人的身体里,带出殷红的血,随之带走的,素未谋面的人的命,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自己要活路,难道他们不要活路么?这是人啊,并非鸡鸭或者猪猡。
项渊面色不对劲了,苏青衍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师父往后退了一小步,踩到了苏青衍的脚趾,其他人蹲着看不到,只有项渊看到了那个危险疯狂的动作,那个动作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只有一个意思,项渊不敢想那个动作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想吓一下那帮初犯的强盗,却没想道兔子急了还有咬人的一说。
“两位大哥?”项渊小声叫道,他看着两个带头的强盗眼神越来越危险,由之前的慌乱到布满血丝到疯狂。
很多年前他老师教给他一个道理,上将伐城,围而不攻。项渊自以为学会了那个人的每一分本事,却对他的某些道理抱有怀疑,围而不攻?他突然明白了老师当年的意思,困兽犹斗,饿死一只笼中猛虎远远比捏死一只兔子容易,可惜那个时候他没有明白老师的意思,如今想起来,那个自命不凡的人已经远隔天涯,即使自己想向老师认错也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时光永远残酷。
“两位大哥?”项渊又叫道。他向强盗大哥们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