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关下,燕国中军大帐。
“这位陛下认得,我国武殿都指挥使,北伐兵马统领,武阑候门李漠李将军。”
黑甲的将军站起来冲着座首行了一礼,而后坐下,目光游离。
“我与李将军可是旧相识,令尊可是本朝肱骨之臣,算我半个师父。”皇帝点头,冲着下座的一个少年将军使了一个眼色。
“在下长安谢家,谢长烨,现任羽林天军统领,今日领四万羽林军,助公爷守关。”银甲的少年武士先是还顾四周,然后冲着次座楚离行礼。
“到也是旧相识。”皇帝轻笑。
“按辈分,我当称公爷一声姑父。”谢长烨道。
“军中不论亲疏,谢将军肯来,本公感激。”楚离淡淡的说。
楚奕也是行礼,而后坐在了末座。
偌大的军帐里,此时不过寥寥五人。
“陛下何故亲征?您一身系天下,为何如此冒险。”楚离问。
“姜陵姜老将军也是这样劝朕,朕当真有如此重要?”皇帝回答,目光灼灼的看着楚离。
“那是自然,天下之大,再无比陛下安危更大的事情,如若陛下在臣辖地有所损伤,臣就是千古罪人。”楚离言语郑重。
“这可是天下第一关,公爷这么没有信心?”
“始皇帝天纵奇才,所建此关自当是万无一失,可惜始皇以没,年代久远,我等并未有幸得其教诲,便如赠宝剑与幼童,剑虽利,但施者不同,臣虽然略通军法,但与始皇终究相差甚远,兵法无常,臣没有必胜的把握。”楚离低头。
“楚卿言重了,李将军名将血脉,楚卿更是世代捍卫此关,若是你二人都无必胜把握,那就是把天下名将皆尽叫来,也无必胜之把握。”皇帝依然笑眼盈盈。
“未然,若是齐晋两国援兵来到,臣手中握三十万雄兵,这关,无人可破!”李漠突然说道。
“看来李将军颇为不忿。”皇帝并没有怪罪他言语的冲撞。“朕听闻楚卿奏报,燕国此次倾国而出,陈兵十数万于山河关,加上那四万羽林军,那便是二十万大军,军报来说,蛮人也不过三十万,我军仗着铁山河,难道守不住?朕也读过兵法,一般攻城就需数倍与守城军,我军仗着铁山河之坚,难道会怕了那三十万蛮子?”
“陛下所言极是,况且我军装备精良,更有补给之利,臣窃以为不妨开关决战,让他们领教以下我天朝上邦的威武!”谢长烨倏的站起来,扼腕说道。
“谢将军所言极是,姜老将军曾跟我称赞过李尘心兵法军阵独步天下,李漠李将军得其传承,为何不出关一战,让蛮人领教一下?”皇帝也站起来。
楚离苦笑。“陛下即知兵法,当知蛮人骑兵之强,当年破军之将项岐亲自训练,号称东陆第一骑,尚且不过与蛮人战至平手,还是靠着剑阵枪卫才大破蛮军,我燕国虽然重视骑兵,可是连晋北出云铁骑都不如,更弗论与蛮人决战,而且兵法一向是以己之强,攻敌之弱,为何要逞一时痛快?谢将军也是行伍之人,怎可这样劝陛下!”
谢长烨面色一红,饮了一口茶水。“是在下考虑不周,只是在下自小长于长安,总想着建功立业,一腔热血之下说了这样的糊涂话,诸位大人见笑。”
“有热血总归是对的。”皇帝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起来,我朝军武不振也有数十载了,先帝在时,那是何等威武,携十六国联军北伐立功,想想也让人心驰神往,我等男儿不当如此?如今我懦弱无能,别说北伐,连祖宗基业也难守住,一纸调令,居然连齐晋两国的人马也调不来,真是本朝第一的无能皇帝。”
“陛下何苦妄自菲薄,前些日子雪灾,陛下也是看到了,有所耽搁是常事,陛下仍为天下共主,只是……只是先帝考虑不周,穷兵黩武耗尽了国力,这些年来休养生息,陛下若是励精图治,待国力强盛,未必不能重现前朝铁血!”李漠劝道。
“当务之急便是守关,待冬季以过,联军到来,臣等愿意随陛下出关,尽诛云州的蛮人。”楚离也说。
“各位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想必能听到些风声。”皇帝幽幽的说。“朔北大汗白兀盟会起誓,说能破我们这铁山河,朕听到,当真是心惊胆颤。”
“如今各家诸侯都心怀不轨,愈发张狂,朕看在眼里,却无力施为,这北伐联军,朕是等不到了,楚卿爱民护国,朕甚敬佩,朕愿一同守关,关破,朕便随诸将士一同殉国。”皇帝叹道。“朕着实不相信,还能有下一次北伐。”
“陛下要不要上城看一眼?”突然外面有人说话,李漠听得出,这是卫将军的声音,他身为副将,本来也该参与进来,可他只是立在帐外。
“何事?”
“陛下出去了便知。”
蛮军黑色的营帐中,突然闪出一抹飘渺的白色。那是一匹极为神骏的白马,轻轻的踮着步子靠近了山河关,马背上是一袭白袍的少年,想必主人和马同样潇洒,马鬃飞散衣袂飘飘,有着一股别样的神气。
“这到是个风流人物!”卫将军赞叹。
“这位是?”皇帝问。
“朔北的王子,白徙。”李漠回答,上都城里的奸细和斥候早就把这次蛮军的部署摸清楚了大半,领军的是朔北大王子白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越查的深入李漠越感不安,按理来说,破关这样的大事当从长计议,可是到现在也没能看到半点端倪。
“年方不过二十有余便有此等风采,若是此人生在我大周,也是一等一的良将。”卫将军又夸。
“这位大人何故这样夸赞敌首?我羽林军中也有这般人物!”谢长烨并不服气,低声的说道。
“那是那是,我听闻诸位出征,帝都那些贵妇名媛们可是夹道相送,更有甚者哭晕了过去,想必诸位若是能得胜,到时候凯旋而归,那些娇俏小姐们排着队投怀送抱也是有的。”卫将军一脸玩味。“诸位可都是我大周的初生将星,倜傥少年,冲阵之时可千万当心,诸位要是死了,我大周的男儿气可就断了。”他这一番话说的不着边际,隐隐像是嘲讽,可是又似夸赞,谢长烨一头雾水,便也没接下去。
“近了!”皇帝惊叹。
白徙策着战马缓缓靠近,这是他自小养大的战马,极为通人性,一路上缓缓而行,不曾慌乱。
众人终于看清了这位少年,都不由得心头一松。
马背上那人,确实称得上风采非凡,和其他的蛮人不一样,他的头上并没有像其他蛮族贵族那样缠满辫子,长发只是用一条白色的带子束在脑后,身着一件白袍,马背上并没有马鞍和脚蹬,那匹马就像是草原上飞奔的野马,马鬃极长,飘散在风中,和背上的少年相得益彰。
这样清淡的少年,骑着一匹白马而来,仿佛雪山上吹来的风,让人不由得放松。
“李将军,看你神弓了,若是能将此人射杀,我们这一战想必胜算大了许多。”卫将军说道。
“暗中偷袭岂是兵法所为?”李漠冷冷的说道。“况且国主曾经在关外与木华黎将军过了一式,蛮人也并未合围杀他。”
“楚卿居然与蛮人将军交手?”皇帝惊奇。“那可真是帅才!”
“是在下有幸么?城上可是姬氏后人?”白徙眼睛微眯,似乎能看到城上一抹金色,他高声呼喊。
风声孤寂,并无人回答。
“东陆诸国已然貌合神离,纵使您亲临战阵,又能如何?”白徙继续说道。“只是我未能想到,东陆皇帝居然还有敢亲赴战场的勇气,不愧为姬氏后人!”
依旧没人应答,皇帝只是看着远处的军帐,像是没有听到白徙的话。
“我蛮族没有那样华丽雄壮的说辞,却有死战不退的勇气,各位,我明日率军攻城!”
“这个狂徒!”谢长烨怒骂。
“那我明日,就在这等着世子大驾,看看世子的战马,能不能飞跃这巍巍天下第一关!”楚离也是朗声说道。
……
“你怎么了,苏青衍?”楚歌问,这是今天他们说的第一句话,从昨天的闹剧开始,苏青衍和楚歌就没有说过话,苏青衍在前牵着战马走着,楚歌跟在后面,两个人沿着河。
可是苏青衍倒下去了,不是累了的样子,就是像一块木头那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楚歌急忙冲上去,却发现后者身体烫的吓人。
楚歌一下子急了,从来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样渴望活下去,可是他没有信心能走出草原,苏青衍也是只个孩子,但是有一个朋友在身边的话无疑会安心许多,这种感觉像是溺死者会拼命的抓住能抓住大的一切,即使只是水面的浮萍。
“这回怕是真的不行了。”苏青衍说着,开玩笑的语气,但是说的极为虚弱。“唉!终究只是一个平庸的茶馆伙计,也没能学会剑法,你要是活着出去,能不能跟别人讲我的故事?我在沙海斩过狼,还和朔北世子和燕国公子有过交情,讲起来也不是十分乏味的故事。”他咧开嘴,勉强的笑了。
楚歌突然想到白夔有过一本伤寒杂论,这本书是他大哥送来的,本来楚歌也没有兴趣读医书,但是自从白夔跟他说师父抱着在在雪地里站了一夜,他就开始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偶然间翻到了这本书,终于在伤寒杂论上找到了治疗热病的方式,书中记载要温凉祛热,生了热病的人会感到寒冷,却浑身发热,温是为了让病人暖和一点,而凉则是为了散去高烧,楚歌思来想去了很久,相信了云无心真的站在雪地来使自身温凉,而后抱住他给他祛热,如今正是冬季,书中还记载着另一种祛热的方式,就是抛开一头牛,让患者睡在牛腹中一夜,初去极暖,而后随着牛尸渐凉,祛热的目的也能达到,楚歌还顾四周,身旁只有一匹战马。
“战马绝不能杀。”楚歌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战马是他走出草原最大的依仗,可是苏青衍也不能死,苏青衍是他……
楚歌想着,心里飘过一个又一个可能。
他慢慢的把苏青衍扶上马背,牵着马继续沿河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