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枞抬起头,看着最后一线天光隐没在夜色里,天地顿时深沉了起来,像什么东西的眼睛。他除去鞋袜,把脚伸到了微热的泉水里,看着这群红色肥硕的鲤鱼好奇的游过来,又飞速的闪开。
那位柳公子已经数日不曾出门了,连饭菜也吃得少,傅枞偶尔从窗边望进去,朦胧的烛火总是透出一个纤瘦的的剪影,像是一副苍然的水墨画。
饭不多吃,酒却喝了不少。
主人的珍藏已经见了底,柳公子不得不从一日三壶到现在一日一壶,燕地的就较之南国有些烈,这位看样子是南方来的公子却喝的高兴,还数次想邀傅枞来同饮,傅枞从来没有答应过。
他也爱酒,只是有些酒贵的像是金子,如果日后喝不到,那么就是终身的遗憾,他是这么回答柳公子的,从未得到好过得而复失。
柳公子听到后哈哈大笑,也就作罢了,美酒一日比一日少,傅枞也一日比一日轻松,嗜酒的人空守着酒窖是一种残忍,有时候他会想,自己是否也如这潭中的红鳞,总是傲然的游弋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看着周围精雕细琢的景致,却不曾想自己也是这景中一员,养于方寸间,终身未见大泽。
这一年他看到柳公子,看到他喝酒读书,听到他侃侃而谈,觉得见到了大泽,这一年他白发苍苍,年过六旬。
“等柳公子走后,如果有剩,便饮一杯吧!”傅枞心底打着小算盘。
突然他伸出自己的双脚,那么一瞬间,潭水冰的吓人,傅枞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不是错觉,潭水里遨游的红鳞被冰固定在了某个时刻,热泉下的铜管发出濒临破碎的声音,傅枞深吸了一口空气,立刻就感觉不到鼻子的存在,冷气沿着鼻子一直刺到了肺里,像是吞下了一柄冰刃。
“进屋避寒吧,我生了大火。”柳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依旧是书生淡雅的长衫,他伸手拉起了地上的傅枞,手掌温热,像是有一股暖流透进了傅枞被冰封的身体,傅枞感到鼻子酸疼。
……
啪!手中的长弓断开,李漠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是家传的弓术,但是自己却不曾有力量拉断一张强弓。
很快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空气冷的可怕,他打了好几个寒颤。
山河关被一股奇怪的寒气所笼罩,将士们的血都要被冻住,马厩里,数万匹战马不安的嘶叫着,李漠心里有些不安。
“传令下去,军中发羊油,所有将士以热油养护弓弦,防止弓弦崩断,所有干草都堆往马厩。”他冲着侍卫下令。“明日决战,务必万无一失。”
山河关很快热闹起来,决战前夜不能饮酒,皇帝特赐牛肉,军中架起数口大锅,却如何也煮不热。
李漠眉头紧锁,他从军这些年来,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寒,持刀的军士几乎握不住刀,因为刀柄冷的像是冰块,年老的军士们则是用羊皮裹住自己的手,冰且用布条把刀系死在手腕上,这样虽然少了几分灵活,但是不会被对手打落武器。
这样的天气里,四肢僵硬,握刀已经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楚卿,山河关竟然这样冷么?”皇帝问道。
“臣年近四十,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天相,不过这样的天相,倒是与我守城有利,攻守鏖战,蛮人仅靠军帐,想必比我们更加难挨。”楚离解释。
“真是如此吗?蛮人久居北地,难道也会怕冷?”皇帝轻叹。
“皆为血肉之躯,臣听闻羽族孩子初次学飞,临万丈深渊一跃而下,坠亡者十之二三,羽族飞翔天际数千年尚且如此,蛮人也未必是寒气不侵。”
“有楚卿此言,朕就放心了,明日全赖楚卿神威。”
“陛下亲临,自当有如神助,臣不敢抢陛下大的功劳。”楚离说道。
皇帝轻笑。“楚卿离家已久,大战在即,去看看夫人吧!”
“回陛下,明日大战,我自当与军士们一同,夫人会理解我的苦心。”楚离转身离开。
“听说二公子从朔北逃出来了,如此少年英豪,若是本次大战得胜,便叫二公子来长安吧,我帝都正缺这样的少年将军。”皇帝遥遥的说道。
楚离一怔,随即转身叩拜。“臣……臣……”
一句话尚未说完,皇帝便扶起他。
“楚卿忠君爱国朕现在是知道了,若是大战得胜,楚卿在君侯中必然声威大震,到时候卿雄踞天北,二公子承其师业,重振威北一脉,卿到时候,要多多扶持二公子才是,父子二人协力,便如这天北又多一雄关!”自文帝起,诸侯世家嫡系不得入帝都为官,皇帝显然从未放心这些割据一方的大族,虽说近些年来皇室势微,世家弟子多有入朝为官的,但是像这样授予军权确是从未有过的,威北云氏一族,世代镇守长安北面,提防的就是天北三国,如今却要燕国楚氏的二公子来掌管,这无疑极大的改变了云州的格局。
“臣谢过陛下,自当不负陛下重托。”楚离又拜。
皇帝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眼睛不由的眯起来,透出一丝狡猾。
“陛下这是把皇室的未来都压于楚离了?”身旁的老太监小心的问道,皇帝自小就由他伺候,耳濡目染,皇帝心中所想,他大概都能猜到。
“哼!”皇帝冷笑。“在朕眼里,这燕国公与蛮人又有何异?都是意欲分食我大周疆土的恶狼而已,只不过他现在受我驱使,我便予好处于他,待其大破蛮军,我在徐徐图之。草原苦寒,就算是草原上的牧民也未必能横跨整个瀚州,朕不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
……
楚歌使劲的敲了敲冰块,勉强刮出些许碎屑,慢慢的到进苏青衍的嘴里。
苏青衍的身体更热了,一半的时间都在昏睡。
天也更冷了,楚歌能感觉到,寒风居然从南方刮来。
“如果再不救他,他可能会死。”楚歌想着,这样冷的天,连他都被冻的发抖,更别说病重的苏青衍。
冰水入喉,苏青衍勉强睁开眼睛,他的脸是涨红的,却一直喊着冷。
天气越来越冷,楚歌觉得自己也迟早会被冻死在这草原上,他突然很生气,自己明明那么拼命了,也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更不想去死,但是这一刻,在天地的面前,显得那么弱小可笑。
“你是不是很冷?”苏青衍小声的问,那声音像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
“嗯。”
“我觉得我估计活不了了,我现在好难受,不如你脱了我的衣服吧,你穿上,这样你不冷了,我也能死快些。”
楚歌没有回答,他把苏青衍从马背上扶了扯了下来,放到了枯草上。
“你睡吧,要是明天你没有醒,我就当你死了,你的衣服就归我。”楚歌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苏青衍笑了。“还不错,这大概会是个挺感人的故事。”他合上了眼睛,如释重负。
楚歌从袖子中摸出三颗药丸,一颗就能使人毙命,这是他悄悄藏的,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藏这样的东西。
药丸混着冰水,很快变成了红色的药液,楚歌往里面撒了些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