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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狼

北山清止的马纵身而出,身后是狂笑的顾邙,第一次北山清止觉得自己算是认识了这个老头,即使他以前从不曾对人讲过自己的故事,如今只是寥寥几句话,北山清止却感觉岁月悠悠,此刻犹如故人辞别,如今如今他策马奔腾,这个老头形销骨立,站在他的马后,一如三十年前他曾经历的那幕。

不愧是朔北的好马,只是几个纵身,顾邙的身影就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逐渐模糊在暗紫色的夜色中。

北山清止闻到了狼的味道。

一股夹杂着狼骚味和血腥味的味道,北山清止看不到它们,却无处不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顾邙的故事里,这些狡猾的畜生并非像普通狼群那样围猎,而是会躲在沙子里,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却让他不寒而栗,他急忙勒住马缰绳,巨大的力气让这匹朔北的巨兽抬起了前蹄。

就在这么一瞬间,一只白色的狼爪穿过了厚厚的沙子,想要把头上的骏马开膛破肚,狼爪只是在马后腿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血印,朔北的骏马展示了它惊人的力量,仅靠后腿腾空跃起约莫三尺,躲开了接下来的一爪,北山清止这才看清了袭击的东西,那是一匹通体全白的巨狼,北山清止也见过其他的狼,却没见过那样大的狼,足有一匹小马那样大,筋骨虬结,只是在嘴边有淡淡的暗红色,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对上了北山清止的眼睛。

北山清止居然从中看出了人般的狡黠。

夜狼一击不中,便没有接着进攻,只是围着这匹比它高上许多的马慢慢的转着圈子,疼痛之下朔北马也展示了自己的凶性,它顿着前蹄看着面前的东西,和唐国的马不同,来自朔北高原的马是马中的皇帝,它们冲锋的时候能撕开一切阵线,在瀚海长风奉命北伐的时候就领教过它们的厉害,无论是骑兵的胸甲或是方阵的巨盾,这些巨兽都能以绝大的暴力碾压过去,狼的头骨并不比青铜的甲胄更硬。

北山清止明白夜狼的想法,显然偷袭的不成功让它感到了猎物并不是那么好对付,它在等援军。

北山清止狠狠的抽了马一鞭子,吃痛的马不得不听从主人的命令而向前冲去,强大的风压几乎让他手上的火把熄灭,北山清止连忙用自己的斗篷护住了火把。

很快朔北的骏马就跑不动了,前是一排绿色的眼睛,身后那匹白色的狼正踏着碎步慢慢追上来,北山清止明白了,这是狼群的头领,它承担着指挥和斥候的作用,在和他们缠斗的时候它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联系方式呼唤了狼群,北山清止被包围了。

它们绿色的眼睛在夜幕下一齐闪烁,有着说不出来的诡异,让北山清止筋骨发麻。

灰白色的狼群压了上来,和后面那匹纯白的狼王不同,前面的群狼足足小了一成,毛发也是灰色的,它们靠在一起,像是一片贴地的乌云。

“借顾路头吉言了。”北山清止小声的说到。他明白现在的处境,他并非不害怕,在宽大的袍子下面,他握着火把的手都在颤抖,他恨不得现在调转马头回去,和他的仆从伙伴们一起,可是他也知道绝对不能回去,顾邙只对他说了那些话,留在那和等死没什么两样,只有他跑了出去,那些人的等待才有有意义。

北山清止点燃了自己,火苗顺着衣袍向下流动,很快就点燃了马身上的火油,北山清止和马被火包围,或者说被火吞噬。

那匹朔北马被火焰烧的剧痛,它忘了主人马鞭和马刺带来的威慑,使劲的挣扎着,希望能摆脱身上的火人。

北山清止放开了缰绳,因为在火焰中缰绳会很快烧断,他伏下身子,用双臂紧紧的勒住马的脖子,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气来控制住这匹发狂的巨兽,马的鬃毛烧着了,焰光撩过北山清止的眼睛,眼前只赤红色,发狂的马以比平常更加难以控制,北山清止只是尽量使它沿着直线前进。

一匹被火焰包裹的马无疑不是一个好猎物,马向前冲去,狼群犹如被热刀割开的蜡烛一样,整齐的分开,它们甚至不敢直视火焰,只是愤怒的低吼,声音压在脖子里,传出一种奇怪的声响。

可是它们却不甘放弃,朔北马冲出狼群后依然疾驰,在荒漠中拖出长长的火尾,像是夏天跌落在草原上的星星,身后莹然闪烁着绿色的光芒,那是群狼的眼睛,狼群慢慢的跟在北山清止的身后,它们似乎明白些什么,不紧不慢的跟着,等着朔北马被火焰炙烤到无力反抗的时候,再来享用这顿大餐,虽然烤焦的肉可能并不可口。

北山清止发现了身后的狼群,自己的马还能坚持多久他也不知道,此时耳边只是呼呼的风声,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明白马停下的后果,却无能为力。

身后突然传来哨子声。

北山清止曾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草原人用鹰骨头磨出了哨子,声音也像鹰啼那样清脆而高。

那是顾邙的哨子。

为首的白狼突然止住了自己前奔的身体,跟在它身后的群狼也跟着停下,它们的爪子在沙地里划出深深的痕迹,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白狼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并且轻轻的嗅着什么,很快它从风中得到了一些什么消息,转头,狼群也跟着转头,比起北山清止这块烫嘴的肉,它们更愿意花费力气到更简单的猎物身上。

北山清止的马还在狂奔着,疼痛刺激着匹马,奔跑起来的风让它感到清凉,却使得火焰更旺,它只能奋力的向前冲,直到生命烧尽为止,只有两匹老到眼睛都耷拉下来的老狼还在追着前方耀眼的猎物,群狼的盛宴中,它们是不配分到一口肉吃的,所以它们选择了狼群抛弃的目标。

营地。

顾邙把手中大块的肉干抛进了篝火里,那些干肉没有水分,在火焰里很快被烧着,然后散发出奇怪的香味,众人渐渐明白了他在干什么,营地里的人无疑是诱饵,一块不会动的诱饵,他们要把狼群死死的拖在这,给北山清止逃出生天的机会。

“早知道我就骑马跑了,等死的感觉真不好受!”秦武一边抱怨着,一边用布条缠住自己的手脚,经过这一会儿,他也冷静下来,他用水淋湿布条,裹到刀也刺不进去的厚度。

“刚才我们公子上马的时候也不见你主动来替他。”阿越讥讽道,显然对秦武刚才暗示自己同伴而表示不满。

“要不是你们偷嘴?能有这事儿?”现在虽然有一丝希望,但是依然生死难料,秦武也放下了平时那份客气和小心,出言反驳。

“住嘴!”顾邙送走北山清止以后,又回到了往日沉默威严的形象,他呵斥住两人。

“两位有心情斗嘴,不如看一下四周,好场面啊!”项渊也插嘴,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秦武没有说话的兴趣了,他看到了四周莹然的绿色,这些畜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围了上来,甚至没有脚步声。

“师父怎么办?”苏青衍做梦也不曾梦到过这样的场景,风里的腥骚味让他作呕,他想过自己浪迹江湖会遇到过种种困难,被强盗打劫或是被官兵追杀,抑或是仇人暗算,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被狼群包围,这个死法很不好,苏青衍觉得,一点也不江湖。

“要不上去讲讲道理?看看它们是先咬屁股还是先咬脖子。”项渊虽然面色凝重,但是嘴里依旧不正经,他看了看泫然欲泣的徒弟,狠狠的揉了揉他的头,把他的头压到了自己的怀里。“我说了这江湖没那么多荡气回肠,现在相信了吧!好在死在狼嘴里不算丢人,比那些吃饭噎死,喝酒呛死,走路摔死的要好太多。”

“真的有傻子这么死的么?”苏青衍下意识的反驳。“星历上都说了不宜出行不宜出行,你非要走,看看这一路上,不是强盗就是狼群,我要是死了你算得上头功!”苏青衍虽然嘴上不饶人,师徒俩还是斗着嘴,但是却没有阻止师父的动作,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此时此刻真的感到了死离自己那么近,害怕,不甘,愤怒,各种复杂的感觉一时之间全部涌上来,却说不出来,埋头在师父的怀里,只是想哭。

“怨我,若是不拉上你,也未必有这些事情,说到底也是自己的私心作祟。”项渊说到,但是苏青衍已经听不到了,项渊抱他的时候手掌微微用劲,捏在了他脖子后面,苏青衍还没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昏了过去。

顾邙发现了这对师徒之间的小动作,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说什么,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经历这些委实有些残酷,可是却没有办法,他既然跟着他师父踏上了这条路,就要承担这条路上一切的后果。

“路头可有什么什么退敌之计?”项渊把自己的徒弟放到了一个马车里面,用厚厚的毛毯裹住了他。

“肉在砧板上,决计没有能走的道理”顾邙说到。“此时夜狼怕火,不敢靠前,可是火势终有尽时,若是在此之前北山公子未能请到救兵,那么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们。”

“那缓敌之计呢?”项渊又问。

“倒也不是没有。”顾邙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来个擒贼先擒王!”顾邙指了指夜狼群,里面一只硕大的白狼格外显眼,它以一个极其放松的姿态趴着,半眯着荧绿色的眸子,仿佛睡着了那样。

“夜狼群居,狼王永远只有一匹,旧王死去,才会有新王诞生,若是我们有谁能上去手刃那匹畜生,狼群必然大乱,也能拖的更久一些。”顾邙的眸子里映着火光,看着远处机会有马那么高的巨狼。

“这狼王身经百战,活下来可不容易,要想杀它只怕是千难万难。”

“交给老朽吧。”顾邙突然低声喝道,“三十年前我恨自己懦弱,没能回头,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曾想起这样的场景,我顾邙将死之躯,愿为大家上前斩狼!”

顾邙从马背上抽出一柄马刀,那是一柄好刀,解开厚厚的牛皮,只是轻轻的振刀,刀身上的油纸便崩碎开来,刀刃在月光下散发着森森的青气,刀身上濯着淡淡的金色,看样子是燧族的工艺,透着一股古拙的华美。

“恐怕您还没到狼王面前,已经被旁边那些狼崽子啃得只剩下骨头咯!”秦武说到,下一刻还不知自己是否尚有命在,秦武毫不吝啬自己的刻薄。

“我留了一壶火油,以其掷狼群,半空中用火羽击碎,作一火流星,夜狼怕火,必然大乱,便有机会上前斩狼。”顾邙说到,看来早有打算。

“哟!半空中击碎一个不过巴掌大的酒壶,哪位将军大人附体才能有这样的弓术!”秦武接着讥讽,平日里的刻薄在这生死一刻淋漓尽致。

“在下不才,有九成的把握。”项渊说到,神色淡然,看样子是真的有些把握。

“项先生大义。”顾邙转身行礼,小松立马从马车里搜出一张弓三支羽箭,项渊只接过一支,搭在箭上笑道:“只可惜当年偷了懒,我可没有一弓三矢的本事。”

“此地距狼群百余步,谁能将酒壶扔过去?”顾邙问。

“我……”阿越站了过来,却有些底气不足,百余步,还要丢的不失准头,酒壶不是羽箭,更为难办。

“我来吧!”秦武这回居然主动请缨,不过阿越并没有信他的意思,问道:“你有把握吗?”

“我生在白水河畔,小时候打水漂,能一下子打过白水河,虽然未敢说一定,但肯定比你强。”秦武嘴上当然不服输。“况且一个书生都有这口气,我有什么不敢的。”

诚然,项渊一身长袍,说话又客气,全然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秦武单手拿起那个装着火油的瓶子,淡蓝色琉璃质地,看样子是一件珍贵的宝物,换作平时秦武无论如何也要动一下偷梁换柱的心思,可是生死时分他也没了这个兴趣。

瓶子不重,秦武鼓足了力气,双臂上的青筋猛地收缩,骨节暴起,那是一根筋骨分明的胳膊,谁都能看出来它有着怎样的力气。

“为了一口饭吃,我拉过纤,扛过货物,还是有两膀子力气的。”秦武的脸憋得通红,他在地上转了一个圈,然后暴喝一声,丢出了那个瓶子。

秦武高估了自己,他只是丢出了瓶子,却没有对准方向,瓶子偏了约莫一丈。

“无妨!”就在众人还没有惊叫出声的时候,项渊也是一声大喝,他拗断箭尖,张弓搭箭,一支羽箭呼啸而出,木质的箭杆打在琉璃的瓶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瓶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飞向狼王。

狼王被空中的声音吸引,它抬起了头,只看到了漫天的烈焰——项渊的第二支箭以更加汹涌的箭势而来,带着铜尖的羽箭击碎了琉璃的瓶身,箭杆上的火瞬间点燃了漫天的火油,火雨倾盆而下。

项渊动作极快,一气呵成,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人们还没从他不可思议的箭术中回过神来,营地了响起第三声暴喝。

“杀!”那是顾邙,这个看上去形销骨立的老头突然涌出一股难以置信的伟力来,他翻身上马,那匹老马也是通灵一般,疾驰而去,快的像是一只掠过水面的燕子。

或许说是飞向烛火的飞蛾更加合适,火光冲天,狼群在火光中显得更加狰狞,可是它们都低下了头,顾邙从它们经过,刀光流转间,两颗脑袋腾空而起,血雾喷起一丈,顾邙并没有继续他的屠戮,他只是用刀光逼退那些试图撕咬他的夜狼,眼里只盯着位于不远处小沙丘上的白狼。

项渊骑上了一匹马,借着更高的视野看着神勇的顾邙,这个老头像一只刚放出笼子的豹子,矫捷的不像一个老人。项渊盯着那团烈焰,突然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那是无数次生死带给他的嗅觉。

“近了!近了!”顾邙在心里大吼,他几乎能透过火焰看到了被灼烧的狼王,马匹带着强大的风压撕开火焰,顾邙一扯缰绳,马匹跳了起来,顾邙借着下落的力道纵劈而下,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决绝。

是刀入肉体的感觉,顾邙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劈开了什么,可是一道隐约的白影却在火光中接近了他。等到项渊看到那匹白狼突然从狼群中跃起,凌空朝顾邙扑下去的时候,想要提醒以及晚了,那只白狼的攻击,对于时间和机会拿捏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顾邙的刀劈在了黑狼的身体里,白狼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千钧一发的机会,这头畜生居然有这样的智慧。

顾邙突然明白了,在火油倾泻而下的时候应该有两匹夜狼跃起,用身体遮住了狼王,而狼王则是悄悄的躲在一旁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顾邙看见白影一闪,腥风扑面,知道目标就在眼前,可惜他的力道全在下方的黑狼身上,无法收刀护身。

“好畜生!”顾邙冷冷的看着前面,他选择用自己的左臂护住自己脆弱的脖颈,狼王恶狠狠的咬住了顾邙的小臂,只是轻轻的一转,已经撕下了一块肉。

顾邙收刀回挑,刀光犹如银月当空,掀起一片黑色的血污,顾邙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左臂,挥刀砍瞎了狼王的右眼。顾邙和狼王的打算都很聪明,但是却是以这样以血换血的方式结束。

“箭来!”顾邙大吼,他朝项渊看了一眼。

项渊知道顾邙的意思,他不惜以左臂为诱饵,也要斩瞎狼王的右眼,并不是被疼痛冲昏了头,而是有着更为精妙的打算。

第三只箭如约而至,从狼王的右边射来,疼痛让这头狡猾的畜生失去了理智,而瞎眼影响了它的感觉,第三只箭贯穿了它的后脑,强大的箭势甚至带着它硕大的尸体在沙地上划出了长长的痕迹。

“断其爪牙不如斩其首脑,终究是一个畜生而已!”顾邙肆意的大笑,状若癫狂。

“三十年前我就想这样做!三十年前我就应该这么做!”顾邙自言自语。他没有发现,和他预料的不同,失去狼王的狼群并没有大乱,而是缓缓的围了上来。

这群天神的使者比想象的要聪明的多,它们没有因为首领的死去而慌乱,而是静静的围了上来,它们不敢直视火焰中的顾邙,只是把头低下,竖起了自己长长的耳朵,等待着机会。

白狼的尸体沿着沙丘慢慢的滑了下去,滑到狼群的位置时,群狼突然低吼来起来,听不出愤怒或者其他的情绪,随后狼群骚动起来,它们争相撕咬着狼王的尸体。

小松打了个寒噤,几乎要吐出来。他看到了狼群的骚动,狼群一哄而上撕咬着它们往日的帝王,粉红色的血渐渐染透了它洁白的皮毛,大块的内脏被拖了出来,在空气里微微冒着热气,群狼享受着这份盛宴,可能在它们眼里,眼前的尸体和其他的猎物并无两样,尽管它活着的时候威风凛凛。阿越注意到了他年轻的伙伴,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转过身去不要看。

顾邙也看到了这一切,狼王就死在他的面前,它溅起的血此时还是温热的,留在顾邙的脸上,可是血的主人已经只剩下苍苍的白骨,饿极的狼群连毛皮也没剩下。

“路头!回来!”阿越大叫,顾邙的计划是电光火石之间斩狼然后回撤,狼王的狡猾拖延了他的时间,而群狼的漠视则是彻底堵死了顾邙回撤的路线,他现在无路可退。

左臂上流出的血让他的手湿滑的捏不住缰绳,那匹老马也在粗重的喘着气,刚才斩狼的豪气慢慢的随着随着温度降低而冷却下来,顾邙感到有些冷,那是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左臂的伤口深到骨骼,顾邙能清楚的感到身体的生机随着这些绯红色的液体一同流逝。

项渊看着绝境中的顾邙,突然有些恍惚,他感觉顾邙的背影很像一个人,很像那个拖着一只断臂剑斩骑手十三的男人,那个男人死前也是这样的绝境,可是他一刻也没松开那柄剑,即使挥剑再多次也无法改变那个结局。

“世间无奈,大抵不过朱颜辞镜,英雄陌路。”风中有人低吟。

“杀!”顾邙再次大吼,仿佛要把胸中的怒火全部喷发出来,那熊熊燃烧了三十年的怒火。

狼群不敢上前,并非畏惧手持长刀的顾邙,而是畏惧他身后的火焰,火油带起的火焰仍然在死狼的身体上燃烧着,带起炙热的风,吹过顾邙,伤口仿佛炸开那样疼。

顾邙俯身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破碎的布条和淋漓的伤口粘在一起,被热风烤干,看不清伤口到底有多深,顾邙又看了看右手的长刀,刀身上的血迹也慢慢凝固,涸成了一朵妖冶的赤红色的花。

“我的路或许走尽了吧……”顾邙低声说到,裹在风沙里,没有人能听到。“也好,这一生,倒是有趣的紧。”

阿越和小松看着远处的顾邙,除了着急,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老头平日里虽然少言寡语,但是总能指出正确的方向和水源的所在,这使得大家几乎不必要思考。“一切听路头的就好,”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这个老头仿佛是一座山,压住了每个人心里的不安,可是现在那个山一样的男人要死了,死在群狼的嘴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年纪更小的小松甚至哭了出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小松突然跑到车厢里,把最后的羽箭全部递给了项渊,项渊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苦笑着摇头,所带羽箭不过数十支,可是狼群少说也有过百匹,这些箭就算是全部射中也改变不了结局。

火渐渐的熄灭了,终究只是一瓶的火油,和营地的篝火不同,光和热渐渐褪去,夜狼们开始抬头,微屈着前爪,做出狩猎的姿势,它们的眼睛重新恢复成了荧绿色,盯着顾邙。

顾邙突然做了一件让大家费解的事情,他主动策马走到了火堆旁边,掀开了自己的水壶,浇在了火堆上面,青灰色的白气喷腾而起,震慑夜狼群的光和热消失了。

顾邙给狼群了一个信号,一个进攻的信号。顾邙想过自己会怎么死,这样的场景也想过,事实上从三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开始,这样的梦境就经常萦绕着他,他以为他会很激动,害怕或者愤怒,可是却没想到这一刻会这样的平静,平静的有些孤独,他十四岁行商,偏爱那些奇险诡绝的故事,喜欢那些人迹罕至的商路,他的父告曾说过,他的赌性会害死他,可是顾邙不在乎,极大的危险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利益,而利益带来一切顾邙想要的东西,权力,地位,和朋友。顾邙常常会想,自己是否还活着,这些年,顾邙始终怀疑这些,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孤鬼,一个漂荡了三十年的鬼,一个一无所有的鬼。

第一匹狼冲了上来,它只是试探,它跃起,前爪伸向了顾邙的脖子,顾邙挥刀逼退它,策马探身,一刀了结了它,整个动作快而精准,与狼王相比,这些狼的厮杀计较就拙劣了许多,狼王是无数狼厮杀而得来的,和它相比,其他的夜狼就像狗一样好杀。

可是更多的狼涌了上来,圈子在不断的缩小,顾邙的马不安的在里面打着转,场面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平衡,狼群慢慢的压进,顾邙则是挥刀震慑。

打破平衡的是顾邙,他欺身一步,挥刀砍向离他最近的一匹夜狼,狼群的包围圈立马被砍出了一道豁口,那个位置的夜狼立马撤走,而顾邙身后的夜狼也袭击的顾邙的马,它们锋利的爪子立马在马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伤口,那匹马立马狠狠的踢了袭击者,强大的力量击碎了夜狼的头骨,而新的夜狼立马涌了过来。

那群畜生闻到了血味,那股味道刺激的让它们几乎发狂,狼群不断的冲锋,然后死在顾邙的刀下,顾邙曾讲过伐阵之剑那如同长河大海般令人震撼的剑光,现今他的刀光铺散开来,金光烁烁,在空中划出凌厉的直线,也有几分怆然的华美,可是他已经太老了,他极盛的日子已经随着记忆消逝,年轻的时候他的刀法还能更加霸道,可惜那时候他有着一颗人天生的懦弱的心,那颗心救了他,却让他饱尝了悔恨的痛苦,如今这颗心千疮百孔已经死去,顾邙的刀终于能无惧一切的挥了出去,可惜三十载岁月已经夺走了他奋武的力气。

“可惜。”顾邙轻叹,刀柄上的血让他很难握住刀柄,这个老人看到了眼前人影绰绰,旧时熟悉的身影一个接一个的浮现,他们围绕着他,轻轻的唱着歌,那是江南城的民谣小调,带着水乡氤氲的气息飘渺而来,顾邙疲惫的想闭上眼睛,他怀念那些老朋友,而现在那些老朋友们来接他了。

一匹夜狼抓住了这个机会,它从侧边钻了过去,伸出利爪把顾邙的老马开膛破肚,那匹老马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疲惫的跪下,眼中有着滚滚的热泪,看着他的主人,在它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顾邙,那时候正是顾邙极盛的时光,他驮着顾邙走过许多人迹罕至的路,也载着他踏上过黄金铺满的大道,所有的荣誉和困苦它都曾见证,虽然它不懂,但是它能感觉自己要死了,死前它还想看看自己的主人。

顾邙狼狈的摔了下来,在沙地上打了个滚,冰凉的沙子刺了他的伤口,他勉强清醒了一点,他拄刀想要站起来,可是腿立马被一匹狼咬住,更多的狼围上来,想把这个猎物撕成碎片。

顾邙只是徒劳的挥刀,他的现在连挥刀砍破这些畜生的皮毛都做不到。

“结束了啊。”顾邙这样想着,他又闭上了眼睛,黑暗慢慢包围了他,屏蔽了一切痛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的被撕裂却没有力气去挣扎。

一道光!一道无与伦比光刺疼了他的眼睛,顾邙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疲惫的眼睛。

海潮般的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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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