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日头刚出,南山便醒了。她发现自己裹着龙袍睡在承乾殿里,身下叠着好厚的毯子,而皇帝陛下则坐在案前批阅奏章。
愤怒的皇帝问愚蠢的大侠:“你忘了朕对你说的话了吗?”
愚蠢的大侠的确忘了,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编了一条:“陛下让臣赶快查案。”
愤怒的皇帝更加愤怒,他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合上一本批阅好的奏折,“想不起来就接着想,想到想起来为止。”
南山足足想了一个时辰,也没想出什么门道。褚桢心烦意乱地批了一个时辰奏折,终于憋不住那股气:“朕说过!”
话到嘴边,却又被要面子的心给锁住了。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这样自作多情的事情他是第一次做,她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个中的难受滋味只有皇帝陛下自己知道。
他昨日从颂优那得知南山喜欢吃甜酥,立马叫御膳房做了十多种,又让徐公公去召她来。褚桢知道她断会高兴的,却不想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淡淡地叫南山退下,又让徐公公撤走了他案上的一笼酥。
褚桢的莫名其妙并没有影响榆木疙瘩南大侠的心情,她回巡抚司洗漱过后,直奔大理寺而去。
到中午时,果真有人拿着布告来认尸,可南山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是寇府的小福。
小福说画像上的女子是厨房里的小玉姑娘,寇府召回旧仆那么久了,她都没有回来,而后便抹着眼泪又哭起来:“没想到她竟是死了。”
说来好笑,这案子难住了南山许久,可到结案的时候却异常顺利。小福刚来认尸没多久,几个住破庙的小乞丐便扭着一个大乞丐来领赏了。
那大乞丐灰头土脸,衣服褴褛,看不出半分画像上的样子。
几个小乞丐却拍着胸脯打包票:“官老爷,她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她每天早上要洗脸,洗干净了在那可劲照,等大家伙要睡醒了,她又把脸抹脏,我都看见了!”
“念布告的人不是说她死了吗!”一个小乞丐忽然反应过来,几个人喊着“鬼呀”抱成一团。
南山不禁笑出声,季素叫人领着他们几个去领赏钱,又命人打了一盆水来,让这个大乞丐洗脸。
污垢洗净后,乞丐露出白净的脸蛋,南山照着画像一比对,果真十分相似。
南山是头一次遇见爱美把自己给出卖了的,她心想,这个案例可以拿回去教育一下季喜和鸾碧。
季素这纸老虎吓不住这个小玉姑娘,她不哭不闹,也不说话,直到南山把臭名昭著的巡抚司招牌亮了出来:“既然大理寺审不了,那就带回巡抚司审吧。”
“巡抚司”果然是一味猛药,专治老顽固、耍赖皮等疑难杂症。小玉一听见,立即伏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般,把实话倒了个干干净净。
她第一句话就把季素吓坏了,“夫人是自己服药死的,服的是无影蛇。大半个月前,夫人教我去汴乡找一个南疆商队买的。”
她将寇夫人如何许诺给她重金,如何吩咐她买来毒药,如何买来五毒,如何指使她将郑家酒坊小二杀死在城外,又是如何服药自杀,如何教她塞五毒,动瓦片,详细地说了一遍。
季素已经傻眼了,查来查去,竟然是寇夫人杀了她自己,还布下了这个迷局。
南山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却问了她一句:“你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小玉低下头,声音里也透着难过:“夫人说她没有几天可以活了,她有个未竟的心愿,想让我帮她。”
“你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吗?”南山如是问,小玉却为难地摇了摇头。
“她含着恨活了十八年,用死也要把寇大公子一家拉下水,这个寇夫人啊……”南山不禁苦笑,该说她命途坎坷太可怜,还是该说她放不下执念太可怕。
季素听得云里雾里的,忙催她:“先生,你倒是说明白点。”
“就如同我之前和你说的,寇夫人在李氏说错话后,意识到自己一家是受冤而死。她想报仇,可她觉得自己来日无多,便用自己的死设了一个迷局。解谜人,自然会帮她报仇。
“寇夫人很聪明,她用一套檀木家具就把我们引向了李氏,又用榆木、槐木把我们引向了十八年前的旧案。就算我们忽视了这个旧案,她还有第二个方案。
“第二个方案的重点是小玉,小玉同李氏的丫鬟云云长得非常相似,小玉冒充云云现身购买无影蛇和五毒,于是李氏几乎不可能逃脱嫌疑。
“崔大人曾问我,若是李氏杀人,为何要以搞什么五毒从寇夫人嘴中爬出,非要引来官府的细查,还留下了如此大的破绽。
“我现在明白了,寇夫人本意就是要引人来查,自然死得越稀奇越好。她不留下破绽,又如何把罪名扣在李氏身上。”
季素摸摸鼻子:“先生,你能?再说简单点?”
南山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寇夫人骗了我们所有人!她疯狂地栽赃自己的仇人!害得我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忙着给她父亲孟良翻案!”
没有用两天时间,寇夫人案终于解开了。
出乎南山的预料,上奏给褚桢的奏折里,只字没有提到秦国公暗示自己的大儿子去陷害孟良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陛下依旧震怒,蒙骗先皇,残害同僚,酿成冤狱,这一件件都足够秦国公府喝一壶。
可诏书迟迟没有发下,褚桢在如何处置寇星驰的问题上犯了难。
孟府失火案,他并不知情,却要受家族牵连。寇夫人案,他蒙在鼓里,又要受妻子牵连。他是有为青年,本不应该为此失掉前程。
寇星驰并没有教褚桢太过犯难,他以病为由,请缨前往璧山守卫皇陵。
褚桢准许了他的奏请。
诏书终于发下,贬秦国公为咸阳侯,夺寇家袭爵之权,削寇氏子弟官职,抄没京中家产,酌迁回陇洲,非召不得入京。
南山松一口气,至此,寇夫人案也算是尘埃落定,有了个八成完美的结局。
南山想起寇夫人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她大概是想玉真能嫁给寇星驰,以此来帮助寇星驰往后的仕途。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寇星驰的仕途正折在了她的手里。
寇夫人为什么要嫁给寇星驰呢?单单为了复仇吗?南山看着窗外的雨帘时,也曾一遍遍地想这个问题。
每每想到此,她又不禁叹气,寇星驰是那样的爱着寇夫人。
她会想起寇星驰在树下流泪的样子,时隔许多日,那泪痕依旧明晰。
南山答应了齐王爷的登山之邀,两人打算休整两天再启程,去往孤山。路程不长,来去共十日,忙碌许久,正好过一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诏书下达之日,正是抄秦国公府的日子,也正是寇星驰出城前往璧山的日子。
这日天气闷热,教人身子懒怠,整个汴城都是蔫蔫的,唯有秦国公府门口最热闹。
本来抄秦国公府,不关大理寺的事情,全由亲军都尉府武威卫所的洪烈将军负责。季素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非要拉着南山去看,美其名曰:“这是我办的第一个案子!”
来围观的结局便是,已经不是郡主的德安在侯府门口撒泼,拿着一根鞭子指着季素的鼻子,把季家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德安蛮横的脾气,从未改变过,如今气得发疯了,连南山也一并骂进去。
季素倒是气了个鼻孔朝天,可南山全然不在意,甚至觉得这小泼妇的模样有些可爱。
洪烈是个急性子,又是直脾气,哪里忍得了德安在门口发脾气,一声令下便将德安绑了。士兵贯入侯府,抄家嘛,总是哭嚎遍野,鸡飞狗跳。
洪烈领着兵进去了,南山也觉天气闷热,想回家喝几口冷茶,便问季素,“看也看了,骂也挨了,二公子,回家吧?”
季素还在生闷气,拽过马头,阴着脸就走,不知在心里怎么骂着德安。
南山也调过马头,悠闲地催马回家。身后忽然响起一人叫她的声音:“南大人?”
她回头一看,却是陆耽风度翩翩坐在马上,带着几个人来了。今日的秦国公府的确热闹。
“陆大人,什么事教你亲自来了?”南山眼睛朝陆耽上下一扫,睫毛随之扇动。
“上面吩咐的一点小事罢了。”他笑着,含糊答了一句,便下马告辞,匆匆进了秦国公府。
南山想起那天陆耽同薛勉说的话,如今秦国公一落难,他便闻风而动,难不成秦国公便是想要杀死她的那个背后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决计要偷偷跟着陆耽去看,她叫季素先回家,自己则骑马进了侯府旁的一条僻静巷子。
也算南山功夫高,躲掉了府里的人来人往,一片混乱,在混杂的人影中找到陆耽,跟了他一路。
陆耽穿过侯府花园,直奔一处偏僻的矮房而去,因地势空旷,南山只得绕道过去。她飞上矮房屋顶,移出瓦间的一丝空隙。
眯眼往下看,屋里只有二人,便是秦国公和陆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