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到齐王府时,这里已被穿着亲军都尉府的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来齐王妃的婢女是趁着这些人还没到的时候跑出来的。
她走上前去,亮出了巡抚司的令牌,可交叉的双戟依旧不为所动。
“都是一家人,劳烦通融一下。”她不知褚熠究竟惹了什么麻烦,怎会突然引来了祸端,只能焦急地蹙着眉,希冀能尽快见到他。
“大人,陛下亲下了口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恕属下难以从命。”
听得这样的回答,南山更加心急,褚桢向来不会苛责自己的兄弟的,莫非是发生了什么教褚桢也不得不苛责齐王的大事?
她在齐王府门口来回转了一圈又一圈,无意间余光瞟见了廉柏衣一身银甲,带着几个人走过来。
仿佛是见到大救星一般,她两步走过去问道:“姑爷,是你在这当值吗?”
“先生,你怎么过来了?”廉柏衣手里抱着鎏银的兜鍪,上边一缕红缨飘逸。
“先不说别的,你想办法让我进去一趟。”她耐不住焦急,立即转身往府门口走去。
“先生。”廉柏衣追上她飞一般的脚步,他很为难,皇命在上,他不敢不从,可南山亦是他的家人,他又不得不顾虑她的感受。
他一皱眉头,对门口守卫说道:“我同南大人进去看看。”
廉君到底还是放她进了齐王府,他跟着她走到广寒院,便停下了脚步,“先生,我在这守着,你快去快回。若是有人来了,我会大声说话,你拿着我的令牌,往后门出府。”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令牌,递到南山手上。南山道了一句谢,匆匆进了广寒院。
广寒院是褚熠与王妃徐氏同住的地方,在这里看到的月景最好,褚熠羡慕太阴仙境,还种了许多桂树来衬这个名字。
可如今,倒真是广寒了。
今日天是阴的,燥热收敛,秋意便更浓了几分。风卷地,也卷起南山的衣裳,齐王妃独坐在庭间,旁边只跟着个小丫头。
她一见了南山,上前拉住南山的手,落泪涟涟,“南大人,你快救救王爷。”
“王妃别急,这到底是怎么了?王爷又去哪了?”她连忙问道。
“本妃也不知道,一大早,便来人平白无故地便锁了王府,王爷也被带去了巡抚司。”她抽噎一下,用手绢掩住哭红了的眼睛,“王爷平日里结交的都是野客狂士,只有大人你能救王爷了。”
“王妃放心,我这就去巡抚司。”南山心猛地一跳,忧虑顿起,她即刻掉头出广寒院,正遇上几个褚熠的妾在广寒院门口寻死觅活。
褚熠这根王府的顶梁柱一时倒了,府上莫不人心惶惶。
齐王妃一箭步冲出来,以风度压住快要崩溃的情绪,“吵什么?本妃还在,你们怕什么!”
她雷厉风行的一句,即刻止住了这一场闹剧。
那刻间,她竟如此刚强,可看向南山时,她眼睛又湿了,两颗泪珠从她垂下的眼里颓然滚落,“大人,拜托了。”
告辞了齐王妃,南山向廉君处牵了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入巡抚司。
齐王褚熠已被下进了巡抚司的大狱中,她赶去时,在漆黑的第一道门前便遇到栾凤。
栾凤挡住了她的去路,说道:“陆大人在里边,谁也不许进去。”
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历历在目,她一时胆寒,心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了,“栾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栾凤并未答话,以沉默回绝了她的请求。
火烧着她的心,以陆耽的手段,褚熠哪能挨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仿佛已看到褚熠被剔成了一副白骨。
她心一横,拔出剑来,不再说没用的废话。不能进,那便闯!
栾凤见她拔剑,抬手一抽,一把血色长剑亦从从腰间出鞘,血红剑身映着靛青的火光,好似纠结着三界之中的万千怨气。
“南大人,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栾凤的问并未打消她的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教褚熠在陆耽手上受苦。
“我当然知道。”说话间,她手间青涯连连向前劈扫。
这一式霸王八剑是一剑乾坤中最为霸道的招式,即使以青涯剑使出,只有八成的威力,可在狭小的牢狱中,已是威力无穷。
极快的剑带出暴风般的剑气,风暴刚硬,逼得栾凤只得后退。
甬道两侧的火把被剑气压得快要断气,火光明灭之间,栾凤感到身后的狱门已微微颤动起来。
他提剑运气,手中剑随翻转的身体一旋,一条猩红的流光刺破青色的狂风,极快地朝南山刺来。
她侧头勉强避过他的剑锋,那把剑炙热得如同熔岩,她的脸颊稍稍靠得有些近,便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痛。
南山忍住疼痛,一掌击在栾凤空出的后背上,栾凤被她的蛮力打飞在石墙上,“嘭”的一声巨响,他只感觉浑身骨头快要碎裂。
她收剑入鞘,捂住自己的左脸,那疼不见消减,反而更如盐灼火烧,她放下手掌一看,手心中满是血脓。
南山顾不上这些,咬牙一步上前,扯下栾凤腰间的钥匙圈。
她一抱拳,“多有得罪了,栾大人。”
伤口的疼教她太阳穴也一同一跳一跳地疼起来,她拿着钥匙一连开了十八道狱门,闯进了巡抚司大狱的最深处。
狱中的景象简直教南山大吃一惊,她气得要发狂,憋紧了的一口气忽然又从胸中呼了出来。
褚熠的牢房没有锁门,她一推门冲进去,看见齐王爷竟和陆耽两相对着喝酒。
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一口怒气仿佛巨石堵在她的喉头。
齐王爷毫不知觉自己身处何种险境般,还醉蒙蒙地邀她:“哎?南君也来了,快来喝酒。”
陆耽则是幸灾乐祸,美目一下亮如滚烫灯火,“南大人,你竟然闯大牢?看来这里有一间牢房是你的了,快挑挑吧。”
“你敢?”她怒气正盛,说话间便要抽出剑,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她低头一看,是褚熠卖醉般嬉笑着:“干嘛生气呀?”
醉酒的褚熠教她又急又气,恨不得抬手一巴掌打醒他,好教他看看自己究竟在哪里。
说话间,栾凤追过来了,看见眼前的景象,立即垂肩拱手,“大人,是属下无能。”
陆耽哂他一眼,站起来,朝南山一笑:“南大人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我等可做不了主。栾凤,看好了人,我进宫讨个旨意,再出了事情,我扒了你的皮。”
他抬脚便走,南山要去追,褚熠却牢牢抓住她的手。
她懊恼地回头,却看见褚熠眉目清醒地皱着眉,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妄动。
狱门一合上,褚熠便问:“你的脸……”
“王爷,究竟怎么回事?”她打断了褚熠的话,低声问道。
“你记得本王在孤山上买的别院吧,也怪我,被灌醉了,之后也没有细看那地契。”他叹一声,声音有些消沉,“那地契上还带着京郊的五十亩地。皇兄刚下了还土令,不知是谁打着我的名义不肯交地,还把前来赎地的官员打死了。”
“这是构陷!王爷你向谁买的别院?”她感到脸上的疼又多了几分,已快要超过她承受的极限。
“这就是构陷。”黑漆漆的牢房里点着好几盏油灯算是给褚熠的特殊待遇,可他澄澈的目光依旧极暗,“不论是谁,肯定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本王得栽跟头了。”
适逢皇帝大令初下,这个还地令,是褚桢同丞相王澹及中书令蔡庸那一班老顽固差点撕破脸皮争来的。
公然反抗皇帝的新政,是极大的禁忌,若要轻饶了褚熠,政令的威严何在?
设计的人真是阴毒到骨子里。她忍不住疼,紧紧捂住脸颊,“究竟是谁?”
是否是王澹及蔡庸中的一人,想以此计谋,阻挠新政的执行,甚至于教陛下放弃新政,以达他们自保家产的目的。
可她想起了那日薛勉同陆耽密谈,提到近期要“猎大蟒”,亲王身着蟒袍,“猎大蟒”是否指的便是构陷褚熠。
她头疼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说道:“薛勉。”
她更认定此事是巡抚司的作为,干净利落,一击毙命,这是十八年前阴谋的后续,这颗埋藏了十八年之久的种子开始破土发芽,第一个倒霉的便是褚熠。
“不管是不是他,你与我交好,一定不能牵涉到此事中来。不要为我求情,不要为我喊冤,要死也只能死我一个。”
她因疼痛紧闭着的双眼讶然睁开,褚熠的清清的眼睛是那般坚定,“南君,答应我。”
是啊,她若再要妄动,只会教褚熠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他的朋友众多,但大都清贫,若她也一同落进陷阱中,谁来料理之后的事情,谁又来照顾他的妻儿。
“王爷……”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叹,她闭起眼,眉皱成一道不平的险川。
“你的脸。”褚熠欲言又止,看她手指缝间流出带黄的血。
“毁了就毁了吧。”她原本冰凉的手已经被血捂热了,不知栾凤那把剑是有什么玄机,伤口似乎变得更大了,血肉也在腐烂。
那如蚁噬般的锥心之痛令她难以忍耐,她抬起酒瓶灌下几口,烈酒下肚,微醺的醉意消减了几分疼痛。
疼痛拉扯着她,她的思绪越来越模糊。
褚熠极着急,不知道拿她脸上的伤怎么办,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陆耽领着三十大板的旨意,洋洋得意地回来了。
褚桢的确是生气了,想不到她竟然有胆子闯大狱,尤为是在这敏感的时候,砍了她的脑袋也不为过。三十大板不过是做个样子,他也明示暗示陆耽敷衍一下便罢了。
可陆耽最能阳奉阴违,这次南山算是被他拿捏住了,他卷了袖子,兴冲冲地亲自上阵。
南山也算底子硬朗的,可若不是她运住气息保护,就要被陆耽打得筋骨尽断。
风水轮流转,陆耽吃了几次她的苦头,可算是心中爽快了一次。好似是怕褚桢追问下来,陆耽特地将她扔在一间干净又宽敞的牢房里,还装模作样地给她留了一瓶药膏。
她昏沉间听到小卒子边锁门边问道:“大人,那老头的饭怎么办?”
“老不死的,饿他几顿也不会死。”
“哐”的一声锁合上了,入夜后湿寒的牢房教南山不禁瑟瑟抖起来。
她忍了那板板到位的三十大板,指甲在手心中抠出十道血印子,唇也咬破了,血凝成的痂在虚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红艳。
已疼到了迷糊的时候,她竟也觉得没那么疼了,只觉得地上太凉,想要挣扎着爬到床上去。
从地上爬起来,再趴到床上,这一连串动作耗费了她不少体力。
南山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至下巴尖,融进那冷如铁的被衾之中。
可就是落魄至此,南大侠也不饶嘴上功夫,她呲着牙,“狗屁陆耽,你给我等着。”
牢房里越来越冷,那一盏孤独的油灯也是冷的,南山感到四肢僵劲,她试着动了动手臂,一不小心便将那瓶药膏打落在地。
瓷瓶滚落,发出几声闷响,便又是一片寂静。
忽然的,“咚咚”,她竖起耳朵一听,又是“咚咚”。
这声音不是来自隔壁,也不是来自牢房外,而是这地底。一连串的“咚咚”声仿佛在催促她。
幽冥中,她睁开眼,地底下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