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一点点被水浸透,变得松软苍白,一条一条的蛆虫在伤口里钻进钻出。
狐小霁躺在冰冷的水牢中,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渐渐流逝。
她的脑子里,渐渐闪过许多画面,这些凌乱无序的画面是那么的陌生,却又那么的脆弱,她只要轻轻一碰,便化为泡影消失。
也不知躺了有多久,她听到水牢的门被人打开。有人解开枷锁,拉着她的一条腿将她往水牢外拖。
“不要……杀我……”狐小霁低声哀求,声音细如蚊蚋。
“你命好!”有人低声冷笑数声,“进水牢的这几天,园子里的猛兽不吃不喝,就连渺渺也是几天滴水不沾。陛下生怕饿坏了渺渺和园子里的猛兽,就命人把你从水牢里提出去。”
突地,远处传来猛兽们的嚎叫声,还有拼命撞击笼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彻于天地之间。
原来,救她的不是人,而是野兽?
狐小霁猛地闭了眼,两行泪水缓缓流出。
“看到了没有,人我带回来了,活的,没死!祖宗们,好歹吃点东西吧?若是饿死了,陛下非扒了我的一层皮。”
野兽们的嚎叫声更响了,撞击笼子的声音更加巨大,吓得那些人瑟瑟发抖。
狐小霁露出一抹惨笑:“我,活,着。”
几个正在撞击笼子的野兽便蓦地停下了,嚎叫声变成了呜咽。
狐小霁朝前爬去,被水浸泡的几乎没有知觉的腿在身后渗出殷红的血。
她抓着一个笼子,将手伸了进去。
豹子哀伤地看着她,用温暖而潮湿的舌头轻舔她手上的鲜血。
“是你呀,我的小豹子。”她抓着笼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低语,“活着,一定要活着。我们,一起活下去。”
豹子温柔地依偎着她,低低地呜咽起来。
几个小太监远远地看着她,低声议论。
“真是命好,冲撞了皇后娘娘竟然也能活下来?”
“谁叫人家能训兽?这些祖宗们离了她就不吃东西。”
这叫命好?狐小霁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狐小霁的身子一天天地好转起来。她没办法起床的时候,就被放在门板上到万象园里转一圈,若她不出现,园子里的猛兽们就会一天不吃饭。
因着这个原因,给她治病的医士也肯用上等的药膏。
等到夏季过完,她身上的伤彻底好转,能站起来走动,园子里的猛兽们也欢快活泼了许多。
就连白狐渺渺都多吃了点东西,喜得皇帝李维瞿连说了数声好。
承平元年秋九月初九,程皇后生女,天下共庆。
狐小霁躲在暗处,吃着宫里赏下来的饭食,听着园子里的小太监们说话。
“陛下有后,最高兴的就是咱们这些奴婢的。以后国远长久,咱们也能安安稳稳地做奴婢。”
“陛下对娘娘可真好,陛下都未碰过别的嫔妃呢。”
狐小霁吃食物的速度慢了几分,不知为什么,她有些羡慕程皇后。
镐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狐小霁给园子里每个猛兽都准备好了过冬的东西。厚厚的毡毯铺了数层,足够猛兽们渡过寒冷的冬季了。
一场雪后,天光放晴。
狐小霁手里挎着篮子,缓缓自一个笼子里走出。
她如今已经熟悉每条道路和每个笼子的位置,哪怕看不见也不会走错地方。
正自走着,她感觉到身前似乎有许多人急急地走来。
还来不及相让,狐小霁腰间被大力踹了一脚,一下子跌倒于地。
“贱婢,陛下面前,也有你走路的地方?”
骂声很陌生,是她很少听见的声音。
可是陛下两个字,却足以将狐小霁的魂吓掉。她连忙跪好,五体投地:“奴婢不知陛下驾到,奴婢死罪。”
李维瞿敛眉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此人是谁?”
踹狐小霁的人,正是李维瞿的贴身内侍杨焕,他忙答:“是被渺渺所救的那个狸奴。”杨焕看了一眼狐小霁,“是个瞎子,想来是无意冲撞陛下的。”
李维瞿薄露笑意:“你几时也学会替别人说情了?”
杨焕听到这话,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行了,跪得我心烦。”李维瞿哼了一声,命后面的人将软榻抬过来,“正好走了一路,脚冷了。叫那个狸奴过来,替我暖脚。”
杨焕应了一声,拎了狐小霁过来,敞了她的怀。
狐小霁想要挣扎,又不敢挣扎,只能低下头,任由一双冰冷的脚伸入怀中。
“呦呦。”一声欢快的叫声自人群后响起,紧接着渺渺跑过来,一下子跳到狐小霁的怀里,正好就卧在李维瞿的双脚上,咿咿呦呦有声。伸出舌头,欢喜地舔着狐小霁的脸颊。
狐小霁想要躲,却又怕怀里的双脚落地,只能是拼命地侧着身子。
李维瞿便噗的一声笑了,指着渺渺:“这小东西,见到这狸奴,竟是连我都不要了。”
杨焕连忙凑趣:“许是她长得丑,渺渺以为她是同类。”
李维瞿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狐小霁那张伤痕密布的脸,却在狐小霁的那双眼睛上多留了几分:“这张脸,确实够怖人的。若是夜里见到,只怕不知要吓死多少人。唯有这双眼睛,虽是盲着,却极明亮。”
狐小霁连忙将脸垂下。
渺渺够不着她的脸,便去舔狐小霁的鬓发,惹得旁边的人低声轻笑。
“你这狸奴,可有名字?”李维瞿许是在狐小霁怀里暖脚暖舒服了,就连声音里也带了点懒意。
狐小霁不敢抬头,低声道:“奴婢姓狐,名小霁。”
“小霁?琼华飞坠,妆罢万家之后,湛蓝晴空乍现。一个狸奴,竟有如此好听的名字?”李维瞿的脚在她怀里动了几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肌肤,“这皮子,真够粗糙的。”
“这名字,是陛下赏的。”狐小霁咬着唇,忍着痒意,一动也不敢动。
“我赏你的?哦,想起来了!还真是我赏你的呢。”李维瞿将脚从她的怀里抽了出来,而后看着白狐轻笑,“渺渺,你说这个名字好听吗?”
白狐渺渺将头扭到一旁,亲昵地偎着狐小霁。
“也罢,看在我赏过你名字的份上。杨焕,”李维瞿低声轻笑,“拿些玉容膏给她。看她那满脸的伤痕,只怕是配不上这般的好名字。”
李维瞿抱起渺渺,转身走了。
风卷沙窗,月明星稀。
李维瞿蓦地从梦里惊醒,自榻上坐起,走到屋外。
夜凉如水,星河暗淡。
他抚着胸口,心痛得厉害:“我这是怎么了?”
一只白狐自屋里跑了出来,亲昵地在他腿蹭了几蹭,而后就抬起头,朝着万象园的方向叫了几声。
“渺渺,我梦到了一个人……”李维瞿的声音在夜风里淡淡而起,“我不知道她是谁,只看到一双眼睛。如秋水横波,绚如朝露。”
“然后,我的心好痛……”李维瞿揪着胸口,抚着旁边的栏杆,将头深深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