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我上仰苍天,下俯大地,感念天地之悠悠,庆幸没有怆然而涕下。
我要感谢上帝的庇佑,感谢家人的关照,还要感谢另一个人。我亲爱的小狼兄弟。
小狼是我在这个地方认识的第一个也是关系最铁的朋友。他原名肖浪浪,两颗黄黄的大门牙常年暴露在阳光下。由于他经常看到女孩就流口水,别人都笑称他为小狼。
小狼人高马大,我和他同龄,他比我高半个脑袋,像极了我的大哥哥。
他家和我家是邻居,他妈和我二妈又经常一起打麻将,因此我们结识在麻将桌旁。
那天,二妈和其他优哉游哉的伙伴在麻将桌上玩得天昏地暗。我在家闲的无聊,这时小狼兄弟正好也在我家。
他从背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到一旁,对我细声耳语。
要不要去我家看好东西。他神秘兮兮道。
好啊。那时我才刚认识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到他家后,他一边笑呵呵地从他房间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黄盒子,一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金娃,你呢?他软绵绵的声音让我倍感亲切。
我叫浪浪,你叫我小狼就可以了。小狼说话时露出两颗可爱的门牙。
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开。盒子里面用一块黄布包着一张CD。
他把碟子放进万达VCD中,郑重其事地按下播放键,然后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
好了,咱们现在可以好好欣赏一部佳作了。他说。
那时香港还没回归,我却对它魂牵梦绕。因为,那里有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神。哦,我还记得,她姓李。
以后,小狼就经常来找我玩。他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他还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和我说,我老爸和李阿姨十有八九有奸情。这是他的大论。
我很佩服他。
有一回,他兴奋地拉我到他家里。我知道,他又有好东西要和我分享了。
他一脸骄傲地递给我一张光碟。上面写着卡里古拉四个大字和一个留着淋淋鲜血的人头。
“一部绝对经典的外国电影,C-a-l-i-g-u-l-a。”他说,还有板有眼地用英语拼读了上面的英语单词。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我想。
观影后,我发现我又错了。
好吧,世界还没出现什么大问题。《卡里古拉》绝对经典。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小狼,还是那个小狼。
小狼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是他陪我过的。我的第一份蛋糕是他给我买的。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是他送的。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在那个晚上,面对满天繁星,他为我点上蜡烛,为我祝福,他说,除了他的两颗大门牙不能给我,什么都能给我,包括老婆。我感动极了。
初三那年,小狼离我而去。他老爸做生意亏空了几百万,一穷二白,连房子也卖了。过了一段时间,他老妈受不了苦日子,又弃他们父子俩而去。
小狼和他老爸在城里一无所有,只好回到乡下老家。
离开的前夕,他来找我。他没有进我家,只是在门口喊了我的名字。我欣喜若狂,这几日我都没有见他,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跑到门外,见到了他。他好像又瘦了不少,一身宽松的衣服脏兮兮的,干瘪的脸上有一抹倔强的傻笑,两颗大门牙在风中展露无遗。
在寒风中,他的身躯瘦弱单薄,飘落的枫树叶在他面前飞舞,我的视线里好似出现一只冷风凄雨里孤独伫立的羔羊。
我知道,他已不是公子哥了。
我上前想拥抱他。他向后退了退,用手指指自己,摇摇头:“我衣服很脏!”
我很心酸。
他似笑非笑:“我就要走了,金娃,以后估计我就见不到你了。”
“记得一定要给我写信啊。”我低头说道。想要说些鼓励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把老爸朋友从泰国带回来的榴莲糖给他吃。
他笑着接过,爽快地把糖扔进嘴里。
“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甜的糖!”他大声说。
最苦的糖,也是最甜的糖。
小狼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对我说:“金娃,我也没什么礼物送给你。这几本书是我一个星期前买的。我知道你喜欢读书。本来准备下个月送给你做生日礼物,没想到提前了。”说罢,便把袋子塞到我手上。
他又接着张开嘴笑道:“其实我还有很多光碟,都是绝对经典的。你可不要以为我舍不得给你。昨天被我爸发现,给扔到垃圾桶了。我他妈的还挨了一顿暴打呢。”
我不由自主地再次张开双臂,拥抱他。他没有拒绝。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像失散多年的好兄弟。
他走前对我说,听说泰国有人妖,以后我们一起去泰国看看。
我说,好,我也要看看人妖是不是由猴子变的。
这是我们的心愿。管他妈什么妖怪。无所畏惧。
小狼离开了,日子还是继续着。
无论白云满天,还是乌云密布,我骑着小狼送我的永久牌自行车,漂移在这城市无人的街道上,我都喜欢温柔的风拂过我的脸际。
只要云没有幻化为雨降落下来,那乌云白云就没有区别,那轻柔的风就应该成为这片天空永恒的标记。
没有人会质疑,我们追求的快乐,是我们生活中移动的白云,和飘逸的清风。
又是哪位大诗人热烈赞颂,生活若少了激情,就没有了快乐。
没有激情,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
我从骨子里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激情”了,而不再是仅仅“没有表情”。
“没有激情”和“没有表情”是两种不同的特定称谓。一个聪明的人会很潇洒地表露出他的“没有表情”,却会很从容地掩饰他的“没有激情”。就像是你不会也不该对你的女朋友说“我不行”,事实上,你被期望说“我不能”。
可是我们再也不会因为表现好而得到老师亲手绘制的“笑脸”,还有漂亮的小红花了。我们得到的奖赏是由金钱堆积而成的各种礼物。
社会在进步。
可是,对于我来说,很多事都不可避免的“没有激情”了。
在没有激情的岁月里,糟糕的只是我的心情,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是时间正一点一滴消逝。我甚至觉得,无聊无趣的一个益处便是在你恍惚的空挡里,你尽管难受,却感觉不到时间推进的痕迹,你真正做到了度日如年。
有时候,我会讨厌这一切,讨厌越来越高的房子,讨厌越来越快的车子,讨厌那些每天来我家给我老爸送礼的家伙。他们一面轻轻地抚摸我的头,一面对我老爸说“您这儿子真是太像您了”。真他妈的鬼话连篇!
我讨厌英语,大家都说英语如同鸟语,我觉得这样的比喻实在是太过抬举了它。鸟语悦耳动听。而英语呢。除非你秉承一种接受西方先进文化的念头,或者说英语像你身上的虱子一样,让你有一种别样感觉的话,否则你是万万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的。每次我那个胖的跟母猪一样的英语老师用她那张涂着又浓又红的嘴巴对着我发出“en-en”,“ha-ha”的声音时,我他妈的就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甚至想挥出我的铁拳。我会想象那些满嘴“good”的家伙晚上回到家亲热地向老公或者老婆撒娇的作呕姿态。“达林”,太他妈的搞笑了。
是的,我就是不喜欢学习,有时候甚至是讨厌到极致,我痛恨那些编写历史教材的家伙,他们就像手里拿着棒棒糖的“大人”一样,把我们当作童真烂漫的小孩,他们把历史教科书越编越薄,然后在里面画上各式各样搞笑的插图。真的,太他妈的搞笑了,好像那些可爱至极的玩意就是给我们的棒棒糖。总之,我唯一的一点上课乐趣也渐渐被剥夺,我本来期望他们能给我一只望远镜,他们却硬塞给我一个奥特曼。
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一群无趣到以探索低级问题为趣的人。就像是我,从我由乡下辗转来到城里生活学习起,我他妈的就感到无趣得很。他们有很多不懂的问题,可是这些问题,却一个也不能在《十万个为什么》找到答案,他们想装作很懂的样子,可是老师又告诉他们凡事一定要刨根问底。所以,他们偶尔会迷茫。
有时候一个人迷茫,不是因为不懂,而是因为太懂,洞悉一切,会恐惧,大智若愚,才快乐。
所以,虽然我仍在苦苦探索着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我很快乐。
我在探索,为什么中国大学生能写出一流论文,却做不了研究;为什么诺贝尔奖得主都是些面貌奇异的老头;为什么黑人比白人长得高,跑得快,在很多方面却还是赢不了白人。
我还在探索,老师是不是一个矛盾体?他一面亲切慈爱的对我们说,人就是人样,只要你付出了,就能成功;一面又谆谆教诲我们,人啊,还是有差别的,坐宝马与骑自行车就是两样,努力学习,就能改变现状。
于是,当我苦思不得其解时,我就喜欢跑去外面看风景。兴许,答案,在你不经意转身间出现。就如我看到某地桃花盛开,想到春天无限好,就灵光一闪,明白了桃花运是从何而来,思春又是何种深意。
我就在无趣的日子里快乐地挥霍着宝贵的时间。
初中三年很快就过去了。我就像是只恍恍惚惚地睡了一觉,三天就过去了,我又像是在冰封的城堡里熬过了三百个世纪,迎来了新升的太阳。
转瞬,我迈入了高中。
时间过得快慢,不光在于时间的长度,还有宽度,这样结合起来才真正有了时间的尺度,在矩形的面上,我们可以看到时间遗留下的一些宝贵记忆和映像,如果时间还有高度,时间就成了立体,有了我们难以窥测的容积,里面有什么,那全靠自己去填充了。
在这短短三年里,我只能说是了解到了一些事,认识了一些人。
不谈内涵。
我生于公历1982年。现在已是1998。所以算起来我现在已经度过了16年的时光。
1982。我老妈生我的那一年,计划生育被定为基本国策,中国迈入改革开放的康庄大道。在我出生后,周围的人都说我会幸福一辈子,因为在这条法令颁布的前夕我正好降临于这个世界。是的,直到现在我还坚定不移地相信这点。那一年,有很多名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没见过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我们之间毫无关系,这是生死轮回。
1994年,那是我来到老爸这里的确切年份。这一年,卢旺达发生部族大仇杀,至少有50万人被杀害,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我承认,卢旺达这个陌生的国度此刻才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词汇里。我很痛心,强大的汤姆叔叔在这一最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刻保持了沉默,向来无私公正的联合国也表现很消极。50万,50万。这后面有多少个零。这一年,我明白了生命可以如同草芥这个通俗易懂的事实。
1998年,我坐在舒适的教室里,掰弄手指甲,双目望向窗外,无心于讲台上老师的辛勤耕耘。有时我无动静的心情也会因为一些事件泛起丝丝涟漪。比如有一次我在一个匿名网站上看到一组照片。是关于几个月前发生在某个国家的事。照片里可怜的妇女被蹂躏,裸露全身被丢在大街上。这可比断头满天飞恐怖多了。
我就想,世界上有灵魂一说吗?如果有的话,死去的冤魂就有归处了,那么生前受苦受难的不幸者算不算得到了幸福呢?此刻,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他说“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由此我深以为然。
我还记得去年八月份教室外面苍穹上的高照骄阳,和清晰而又烦躁的知了鸣叫声。
现在,外面正下着暴雨,长江终于拉长了脸,变得和黄河一般德行。而数不清的人正在抢险。随时可能牺牲。
而我正在上课。人们都说我们是幸福的孩子。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