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高悬于大地的缘故,巨神峰峰顶的夜色并不浓郁,反倒更像是被点点星光照亮的暮色黄昏。
亚托克斯挣扎着从木床上醒来,他迷茫的打量着身处的寂静小屋,除了这张床榻别无他物,窗台上还晾晒着一些吃食,简朴却让人心安。
随手扯开身上缠绕着的纱布,那些被包裹着的纵横伤口已经恢复如初,只留下了浅浅的白色印记。
“呼...”
端起身边温度正好的水杯一饮而尽,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亚托克斯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渐渐苏醒。
看来是成功了啊。
零星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浮现,亚托克斯僵硬的脸庞也不禁柔和了几分。
轻手轻脚的下床尽量不发出声响,亚托克斯打开了小屋的门,柔和的凉风扑面而来,携带着难以言明的香甜气息。
闭着眼任由轻风拂面,亚托克斯觉得自己身上的疲乏都慢慢消散,踩着月光踏上峰顶的土地,亚托克斯不由自主的往山崖走去。
亚托克斯一生征战,他铁骑的足迹覆盖着整片黄沙的国度,他见过太多壮美的景色:历经战火的断壁残垣里蕴含着淡淡的萧瑟美感、淳朴劳作的自然风光里夹杂着宏大伟力或是那恕瑞玛神圣不可亵玩的太阳圆盘,都那么波澜壮阔,都那么遥不可及,无声的述说着时光长河在它们身上划过的痕迹。
但他曾所见的一切都无法比拟他眼前这片无尽翻涌的苍白云海,巨神峰在这片云海里挣脱出的山巅就像孤岛静静飘荡在漫天星河中,苍白的皎月就在亚托克斯面前羞涩的藏着一半没入海中又抬着头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像一面巨大的明镜无法遮挡的映照着他的孤寂。
亚托克斯觉得自己对这儿很熟悉,或许是错觉。
刚想说若是这个时候有一壶好酒那才算的上人间美事,红着脸的大姑娘就默默的把一缸浓香四溢的烈酒放在了他的身旁,临走前还悄悄抬头督了一样亚托克斯精壮赤裸的上身,本就红红的脸颊更是像熟透的苹果,模样十分可爱。
亚托克斯轻轻的笑了笑,也不在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信徒,迫不及待的拍开那缸好酒席地而坐,酒香挣脱了封印更是飞速的窜入亚托克斯的鼻尖,他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捧起酒缸便豪迈的仰头痛饮,淌出的晶莹酒水洒落在地吞噬着群星的光亮。
“好酒!好酒!”
亚托克斯豪迈的笑声传遍了本就不大的巨神峰,他每痛饮上一大口便要重重的叹一声好,似乎忘记了刚刚还想着要小心翼翼不打扰别人休息的想法。
“剑来!”
拍碎了空空如也的酒缸,亚托克斯满面红光摇摇晃晃的起身,插在台阶上孤独的重剑颤抖的挣脱地面的束缚向着亚托克斯飞驰而去。
亚托克斯肆意挥舞着重剑荡起漫天光华,云海被搅动风起云涌,他彻底的忘记了体内暗淡的飞升之力和枯竭的气血,就如同他当初刚入军营那般一板一眼小心翼翼的练习着每招每式,那时的独眼教官是那么凶狠,一旦稍有差池便是饿上整整一天的肚子,亚托克斯总是自傲的想要改良呆板的剑式又总是被逮住,如果不是依靠拉亚斯特悄悄的救济亚托克斯怕是早就饿死在了新兵营里。
不过他也知道教官对他们的好,基本功越是扎实在战场上活下去的几率便越大,也是在那时他才养成了练剑的好习惯。
而且如果不是教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默默多给拉亚斯特两个白面馒头,想必还在长身体的两个小伙子都得倒在训练的路上。
那个教官后来怎么样了?好像是掩护新兵撤退死在了漫天箭雨里。
真是糟糕的人生啊。
亚托克斯挥舞的重剑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圆润,每一个动作都好似暗合天意,顺着风轻轻荡漾,月光于星辰都在为他毫不吝啬的镀上银芒。
他也不知道自己折腾那么久的意义何在,说到底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飞升就像是巨大谎言与谜团交织的陷阱,每当他试图撕开一部分真相,就会有更大的谜团暴露在他面前,他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去和别人打哑谜,说着不着头脑晦涩的话。不论女皇是不是真的存在,不论飞升到底所谋为何他都要走出自己的道路。
“轰。”
亚托克斯挥汗如雨,重重的劈下一剑划开了面前的云海,撕裂出一条墨色的道路。
“将军不必烦心。”
供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他都没有任何感知,亚托克斯连忙收剑虔诚的行礼:“多有打扰,见谅。”
亚托克斯对于真正的信徒并不吝啬自己的尊重,不论她们信奉何物,有这样艰苦的意志本就该令人敬佩。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请跟我来,您已经打扰了我的孩子们的休息。”
供奉灰白色的长袍缝缝补补随风飘荡,她的嗓音轻柔,亚托克斯在那张绝美的温和面庞上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
亚托克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看着四周探头小心翼翼偷瞄着他年轻女孩笑了笑,女孩们看着他赤裸的上身蒸腾着汗气惊呼一声用手捂住双眼似乎不敢再看,但那大大的指缝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睛暴露了她们的真正想法。
随着供奉走到一个小小的木屋前,供奉随意的取出一个褐色的盒子又随意的丢给亚托克斯道:“这就是您的目的,您拿走吧。”
没有玄奥的阵法,也没有晦涩的暗示,亚托克斯很轻易便打开了盒子看到了里面静静躺着的像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太阳圆盘的飞升护符。
“很久以前内瑟斯拿着这个登上巨神峰,请求我们保管,他说会有一个男人抵抗住铸星龙王的威压来找我,我想应该就是你了。”
供奉面色清冷,话语也无比清冷,似乎面前这个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是一件不起眼的装饰,随手便丢给了亚托克斯。
亚托克斯想过无数种可能,他不想和供奉闹得太僵因为蕾欧娜和戴安娜要在她的身边生活,可是亚托克斯也怕不动手供奉便不给他飞升护符,他没办法回到以绪奥肯交差害了他的军队。
“凡俗之物不足挂齿,更何况,您为我们送来了两个真正的宝贝。”和亚托克斯一样,提到小姑娘们供奉也会变得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希望她们能在您身旁...好好的成长,有劳了。”亚托克斯严肃的拱手,供奉也不躲闪算是接受了亚托克斯的请求。
“恕瑞玛想要让您与我们交恶,不过内瑟斯他算到过这一劫,所以他让我们把飞升护符给了您,飞升护符并不是被我们掠夺而来的宝物,而是一件等待着你取回的信物。”供奉深深的看了亚托克斯一眼:“我们是您真正的伙伴。”
亚托克斯想要继续追问供奉话里的意思,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些人习惯说话只说一半,反正只有自己像个傻子。
“星灵与飞升同出一源,本该让这个混沌的世界走向光明,而非变成武器,恕瑞玛必将坠于飞升。”
亚托克斯没有想到供奉居然主动补上了她的话,亚托克斯这次倒是听到明白也听的懂,看样子巨神峰与恕瑞玛的恩怨比他所了解的还要复杂。
跟着供奉走到另一处稍稍大些的木屋,亚托克斯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看着熟睡的蕾欧娜与戴安娜,轻轻为她们裹好被子久久地看着她们,然后又轻轻的走出木屋。
“这些...这些是些吃的,那什么,请您帮我存着时不时给她们吃点,不是我的意思是她们的妈妈逼我的...”
亚托克斯手忙脚乱的从包裹里拿出妇人为她们备好的小食还有各种奈瑞玛城售卖的糖果、肉食与那日买的的已经皱皱巴巴的红糖馒头,语气越说到后面便越小声,甚至不敢直视供奉有些笑意的明亮双眸。
“好,我知道了。”
“如果她们想吃您看能不能买些上来,要是差钱我有,要是不方便我可以隔一段时间有空了悄悄上来...”出奇的亚托克斯有些脸红,供奉似乎有些憋不住了看着眼前健硕的大汉说着小心翼翼的话终于带着有些欢欣的情绪开口道:“会有专人下山采购,我可以为她们适度准备一些,但终究是修行,不会太轻松。”
亚托克斯听罢连连点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就拜托您了。我欠您一个人情。”
恭敬的行了个大礼,亚托克斯严肃的立下承诺。
“不叫她们么?”
“不了,我受不了她们哭哭啼啼的。”
亚托克斯拒绝了回头叫醒她们的提议,站在山崖收拾好行礼,对着峰顶的所有人点头致意,向后倒向了璀璨的星河。
“有人告诉他这儿不能飞吗?”窃窃私语从人群里传出来。
“哦,我忘了。”供奉转过身去,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
在崇山峻岭里亚托克斯从大坑里爬出来,本来就没有完全痊愈的身体更是气血翻涌,他轻咳几声听着四周无数的兽吼虫鸣,依靠着重剑开路,冷漠的前行。
和小姑娘的旅途既然到此结束,亚托克斯就要藏起心里柔软的角落,从今往后他还是那个独断专横的铁血将军。
而非那个“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