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季后,昼短夜长,月色在绵软的飘雪中显得更加黯淡温和,灯火早已将望舒楼照得透亮。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夜色中散落,像少女般舞动着媚人的身姿。
飘雪中,女子身披蓝色狐狸毛披风站在庭院中央。她朝东面那间屋子望去,昏黄的烛光映照出那人的身影,远远的隔着窗花望去,他坐在屋内依旧显得那么安静。女子嘴角一笑,迈步走近那间屋子,轻轻叩门;
“进来,”一声温和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出,女子推门而入;
忽然,空气中流动着一股熟悉的味道,男子霍然转身,惊讶道:
“乐秋,是你。”
程乐秋展颜一笑,喊道:“公子。”
冉琎今日来到望舒楼一直未见着程乐秋,还以为风闲有意不让他们见面,所以程乐秋突然到来,他有些惊讶。
两人坐在火盆前,程乐秋知道冉琎怕冷,便安排楼中的人特意加了炭火。
风闲有意不让自己见冉琎,程乐秋是知道的,或者在经历很多事后,程乐秋的性格也沉稳了不少,很多事是可以理解的。
“公子怎么来之前没有告知我?”程乐秋执壶倒茶问道;冉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
“决定的突然,想到来了也会见着的。”
“是有要紧的事么?之前你让我悄悄的打听的消息,对公子可有帮助?”
冉琎点点头,低声道:“当然,乐秋,谢谢你。”
程乐秋羞涩的腼腆一笑,她也只会在冉琎面前变得有些腼腆,笑得温柔。
“明日一早,我带你见我阿爹。”
冉琎抬目看向程乐秋,一本正经道:“是要让我见岳父大人的意思么?”
程乐秋一下脸发热,瞬间微红,冉琎笑道:“我逗你的,若可以,当然愿意见见。”
与此同时的密室里,风闲负手而立站在密室中央,密室很是安静,只有壁上燃烧的蜡烛发出“炽炽”的声音,烛泪一滴滴往下流动,堆积成城堡形状,烛光照映在风闲的脸颊,那张沉默又绷着的脸,他睁开眼,出现一双空明而深邃的眸子,无形中透着杀气,让人不敢忽视。
自从他阿爹走出这间密室,他就再也没来过。今日见过冉琎后,心中很是困扰。目前的一切局势均在他意料之中,而且一步步正是他筹谋已久想要的结果。但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成功的喜悦,他脑海中反复的响起白天那人的声音:
“能救一个是一个。”
“蒙军举兵南下,大宋危矣,随之覆灭,百姓将生灵涂炭!”
深夜的望舒楼格外的宁静,廊下悬挂的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晃动....
次日一早,睁开眼,推开门,眼前一片洁白,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飘落,昨夜整整下了一夜的雪,整座山都成了冰山。
在一处独栋小楼处,管家按照往常习惯,给老楼主泡上一壶茶,吩咐仆人加上炭火。
“楼主,小姐带人求见。”一男子俯首恭敬道;
老者坐在轮椅之上久久不语,昨日夜晚程乐秋告知他冉琎来此,并把自己喜欢冉琎的事告知他。本来自己的女儿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可是偏偏是什么朝廷官员,虽然官职不大,但是岳峰心里还是很不接受。
管家见岳峰久久不语,笑道:“既然都来了,不妨见一面吧。”
岳峰绷着脸,执杯饮一口茶,管家微笑着出去,走出房门,看见程乐秋与一个白衣书生站在院子,管家难得如此轻松,他朝程乐秋笑,抬手示意冉琎进去。
冉琎微微施礼,他看向程乐秋,程乐秋一脸的微笑,低声道:“进去吧,我在外等你。”
冉琎点头,迈步进去。
冉琎强忍住内心的紧张与惶恐,开玩笑,今日所见的人非但是望舒楼的主人,最主要的一点是程乐秋的爹爹,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
虽未见此人,单看风闲的风姿神态以及望舒楼的威望,没点本事能让整个江湖听之于他?他儿子风闲做事风格雷厉风行,熟话说,虎父无犬子,至少是有几分像他老爹吧?想到这点,冉琎背心汗毛都竖起。
自己跟着大将军什么场面没见过,好歹也是三军统帅的幕僚,播州杨氏吐司也够分量吧!自己都没那么胆怯,怎么见位楼主居然像要自己小命似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
心里乱七八糟一阵乱想,面色沉稳儒雅,所以常人说,人有两面性,一点都不假。
大门开着,冉琎迈步进去,见屋内中央的轮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身形谈不上魁梧,也不算骨瘦如柴,坐在轮椅上却是挺直身板。看来还真如自己想的一样,冉琎上前一步,执礼道:
“晚辈冉琎,见过楼主。”冉琎执的是晚辈礼。声音温和,气度从容不迫。
片刻后,轮椅缓慢转动,老者面向冉琎,抬目望去,一个身披灰色狐狸毛披风,容颜清秀的男子站在厅内。虽然看似身形单薄,但是气质清雅,他往那里一站,那种气度与沙场将领完全不可比,但是气度却让人不可忽视,那种从容不怕的姿态,面色流露出的沉稳,难怪是余玠麾下的幕僚。岳峰在瞬间已经将冉琎上下打量一番。
“公子请坐。”难得岳峰如此客气,冉琎欠身笑了笑,走到火盆前坐下。
管家茶水一切礼数尽到,识趣的退了出去,这个时候当然要留给他们沟通一番,难得看老楼主如此待人。
“冉公子请喝茶。”
“多谢楼主。”
冉琎执杯饮茶,岳峰并未直盯着他,将视线落在火盆里,望着跳跃的火花。
冉琎放下茶盅,抬眼看向岳峰,他这时才看清岳峰的样子,两鬓斑白,脸上的皱纹掩盖了年轻时的傲气。但是仔细一看,依稀能看出年轻时骨子里的男儿血性,这一点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他那双浑浊暗淡却还是一样精明的眼睛,在火光的映射下,闪着有些奇异的光。但明亮的双眸中仿佛藏着许多智慧,此人深不可测,冉琎可以理解为何望舒楼会有如此威望。
但是冉琎觉得很奇怪,为何会在老人身上看到一种属于军人将士的气势?那中威武不屈,在他身上深深的隐藏着.....
屋内的气氛显得有些紧张,一个天生安静,一个冷眼旁观,貌似你不动,我不动的局面。
冉琎心中起伏,想着必须打破这种尴尬沉静的局面,老者抬眼瞄一眼他,嘴角悄悄的略过一丝笑意,但是绝对没让冉琎发觉。
冉琎抬眼温言道:“听闻楼主身患旧疾,如今冬季,可有旧疾再犯?”
“咳咳!”岳峰咳嗽一声,低声道:“老毛病,无碍!我看冉公子如此年轻,便是操劳过度,略有些身体微弱。”
“多谢楼主关心,晚辈定会注意的。”冉琎心里悔死了,干嘛要问楼主身体呢?他这么精明的人,一眼便可看出我大病初愈的样子,难不成怕乐秋将来跟着我会受累不成?今日见楼主的初衷可不是这事,得理顺自己的思路。哎!没想到我冉琎也有害怕的。
岳峰一声冷笑:“听闻冉公子是余玠麾下的幕僚,如今余玠已故,不知冉公子是否还为朝廷做事?”
冉琎沉默片刻,抬眼温和道:
“大将军虽已故,晚辈曾在大将军麾下受过他的恩惠,至今无以报答,深感遗憾。”
岳峰抬眼看向屋外,肃言道:“冉公子应该知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吧?”
话一落,冉琎抬眼看向岳峰,岳峰眼里闪过一丝迷离的惆怅。冉琎淡淡道:
“楼主说的晚辈当知。可如今蒙军日日操戈,对南宋早已有了觊觎之心。大将军已故,但也不愿见大宋子民生灵涂炭。”
岳峰一声长叹,道:“世间霸主,对人才多半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旦威慑到皇权利益,都会一刀拿下,功勋算什么?”岳峰看向冉琎,直言道:
“如今局势,恐怕南宋王朝难以抵抗,冉公子卖命也要看看值不值?想必公子也得到消息,蒙军不止将会进攻南下,甚至更远的西方也不惧征伐。面对这样的一个君王,南宋如何抵御?公子还是不妨先想想自己的退路吧!”
“难道楼主可愿见百姓生灵涂炭?”
岳峰冷然一笑,笑里满是辛酸,道:“在这乱世里,都是以自保而存。老夫何来怜悯之心?何有能力护百姓之安危!”
冉琎直言道:“恕晚辈直言,蒙军一旦入侵,声势浩大,如今朝中奸人当道,后宫妇人祸乱朝纲,国之存亡,恐怕只在朝夕!难道楼主不愿相助?”
“朝纲如何与我何干?谁做主君与我何干?”
岳峰面色一怒道:“当下朝纲,君王对臣子不告而诛,断事不明,仁人志士问道而盲。君王昏庸,英雄却苟延残喘,这样的王朝,这样的君王,效忠?岂非贻笑天下?冉公子如此慧眼,却还抱残守缺么?”
“我当知当下时局!”冉琎接口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是战争岂是一概而论的?楼主若真不关心天下太平,不管天下苍生,又岂会在漠北这么危险的地方安插眼线,蒙军一举一动均在楼主之手。”
冉琎真的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般语气说话。
岳峰霍然抬眼看着他,冉琎一双燃烧夜火的眼睛,充满了刚毅和执着,是那么的坚定,岳峰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忽然,岳峰“哈哈”大笑二声,在瞬息之间面色表情变了又变,难以言说的心酸与嘲笑,他又冷冷道:
“冉公子,难道还想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有这样的想法未免太猖狂或者太幼稚?”
冉琎恢复了刚才的激动情绪,面色恢复平静,淡淡道:
“我自认没有翻云覆雨手,不能确保大宋百姓不被战乱殃及。我只能尽我微薄之力,能站着抵抗,绝不跪着苟活!”冉琎起身迈步走到门前,望着屋外纷飞的雪花,眼中满是悲凉,他轻叹道:
“楼主对朝廷有恨意之心,虽不知为何缘故,但晚辈当知,楼主心系百姓。这世上唯独不了解的是自己的内心,他总是在你不提防的时候,暴露出你喜怒哀乐。晚辈跟在大将军身边数年,大将军蒙冤而死,数万将士为之心寒,我又岂可不寒呢?大将军可凭着他的势力自立为王,独霸一方,至少不被朝廷制衡。但是他没那么做,作为他帐下幕僚,我深感愧疚,我曾劝说他自立为王,也曾为他后路做了计划,我可保他安然度日,一世平安。但是大将军依旧不曾有不臣之心,他明知被奸人所害,也宁可牺牲自己保全大宋军力,只为将士一同抵御外敌。”
冉琎轻笑一声,继续道:“晚辈惭愧,那一己私心,如何能匹配将军智慧与忠烈!在大将军身上,晚辈看到了,个人荣辱得失,与国家生死存亡相比,真的轻如鸿毛!”
冉琎说完微微闭上双眼,面对当朝君王,他如何不心寒?面对自己的主帅,他如何不心痛?但是如今局势根本容不得他有任何情绪发泄。
忽然,冉琎霍然转身,恭敬的行大礼,恳求道:
“晚辈不才,但有一颗赤子之心,为免大宋子民不受亡国之灾,晚辈恳请楼主相助,楼主若有所条件,晚辈必当全力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