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是件极累人的事,特别是对于那些宅邸落在城郊的官员来说。
今日是初五,天刚蒙蒙亮,待漏院前已经聚集了一批等着上朝的官员。许多人从家里起床时不过三更,此刻还未吃过早饭。所幸待漏院前不禁摊贩,有许多小老百姓为了谋生,亦三更起来,准备些朝食卖与这些参加朝会的官员。放眼望去,都是一些卖肝夹、粉粥的。许多品秩较低的官员耐不住腹中饥肠,买了热腾腾的葱肉火烧,不顾形象地大口嚼了起来。酥软的面皮裹着小葱和羊肉末的同时,也把葱香、油脂一并锁在了里面。面皮一被咬破,油星子立刻顺着嘴角滑了下来,浓郁的葱香霎时传遍全场。一些肚子还饿着又顾及面子的,暗暗咽了口唾沫。那卖葱肉火烧的小贩见状,更加卖力的叫喊了起来:“葱肉火烧咧!新鲜出炉的葱肉火烧咧!不好吃不要钱喽!三文一个,十文……”
众官员食完早饭后,用清茶漱了口。人渐渐多了起来。吃饱了,又无事可做,自然是要发些议论的。
“贺司丞,你可知昨日南城门发生的事?”
“我听说是有蛮族奸细作乱,被当场抓获。”
“非也非也,作乱的不是蛮族奸细,而是两个从西北逃了徭役的流民。”
“是征他们去修……那个吗?”
“哒…哒…哒…”一串的马蹄声响起,众人望去,是一辆华贵非凡的马车,拉车的是四匹毛色各不相同的宝驹。满朝文武中,能用这种车驾的只有一人。众人皆停止议论,齐声道:
“左相/柳大人晨安。”
车夫轻轻抖了一下辔头,四匹马立刻温顺地停下了脚步。车夫从车上搬出一个檀木小几,放在车辕下方。帘子被掀开,一个面容威严的老人走了出来,他在车夫的搀扶下,缓缓地踩在了小几上。站定后,才朝众人一拱手:“诸位晨安。”
接下来众人便以左相大人为首,按品秩高低尾随其后入殿。
承天殿上,众人山呼“万岁”。
武太宗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望着阶下的群臣。一旁的太监用高亢的声音喊着:“诸位臣子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会上的发言顺序是很重要,这体现了发言者的身份和地位。左相是臣子中品秩最高的了,但除非是特殊的场合,左相是不会第一个发言的。即便是特殊情况,也大多会有下属先替他发言。
先发言者,容易成为众人的攻诘对象。派个地位低的先发言,万一他被驳倒了,还可以再换个地位更高的。如果一开始被驳倒的是己方派系中地位最高的,那么接下来这一派系将会陷入无人可派的尴尬境地。
御史杨庆上前一步:“臣有本启奏。”
皇帝挥挥手,旁边的太监立即喊道:“准奏。”
“臣要参河北军部私铸军械。上月,军器监的人在河北道军营库房轻点军械时,发现多了一批没有记号的军械。军器监的郭监得知此事后,非常重视,立刻责令下属要速速彻查此事。在郭监的指挥下,经多方核查,方查出这批军械并不是由军器监所造。而是河北部暗地里募集了一批匠人,私自打造出来的。河北军部此举违反了《边军军械统》的第十七条:‘边军一应军械,应交由军器监供给,不得私造或自别处采买。’。”
本朝初创之际,太祖皇帝为了防止边军拥兵自重,立下了诸多法规对边军的权利进行限制。其中一条便是令边军不得自己铸造武器。如需要武器军械,则需先向位于京城的军器监申请。军器监同意后,命下属的作坊铸造边军所需的军械。铸造完毕后,再由京城运到边军手上。
当然,军器监为边军铸造武器军械不是免费的,要收一笔不菲的“代铸费”。
太宗望向右侧一名穿武将服的男子。那名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高,约合八尺左右。第二印象则是胖,宽松的朝服穿在他身上竟被撑得鼓了起来。
“许爱卿,你是兵部尚书。你来说说,是否有有这样的事啊?”
胖大男子持着笏板,出列道:“启禀陛下。若陛下问的是边军是否有私自铸造军械,那么臣可以明确地说,边军并未私自铸造,而是在军器监的授意下才招募将人,铸造军械的。”
“信口雌黄。许大人,军器监何时准许你们边军私铸军械了?”
“杨庆大人,我且问你,三个月前,边军是否向军器监递了条子,想要采购二十架腰弩?”
杨庆一听,斜着眼望向兵部尚书道:“许将军,我是御史台的,不是军器监的。边军两个月前向军器监买了什么,我怎会知道?”
胖子将军闻言一笑,绿豆大小的眼里仿佛放出了光:“既然杨侍郎不清楚,那不妨问问军器监的郭监吧?”
旁边一人出列,年纪约莫五十来岁,面容黝黑:“许将军,此事是有的。”
胖子将军用手指碰了碰颔上的短髭:“只是当时军器监好像是把这条子给退了回去吧。”
军器监的郭监持着笏板,不卑不亢地说道:“腰弩制作繁琐,耗材众多。其中制作弩弦的莽牛筋甚是难寻。边军递这条子时,军器监的莽牛筋已经用完了。所以我底下的人便把这条子给退了回去。军器监承接的不只是各地边军的军械制造,还有禁军和厢军。军器监任务繁重,不是你们边军想造什么,就能造什么的。各地边军采买的条子被退,也是常有的事。”
“哦?既是如此,为何半月后,边军将采购条子上的腰弩‘三百两一架’改为‘四百两一架’后重新递交,这次军器监便爽快地通过了?”
郭监面无表情地回到:“这半月内,我监找到一批新的莽牛筋。”
“郭大人,您说这话未免前后矛盾。你方才还说莽牛筋甚是难寻,怎么忽然又在短短的半个月间寻到了二十条莽牛筋?”说到最后一句,胖子将军的声音陡地提高了五成,听起来像是在质问。
郭监:“许大人,我监在各地有许多专门寻找器械材料的人员,称为‘游郎‘。那半个月间,说不定就有哪个游郎发现了一批莽牛筋,这也不足为奇。许将军今天若是想责问我监,还请拿出确凿的证据,而不是这种仅凭这种莫须有的臆想。”
胖子将军:“郭大人误会了。我并非要责问谁。我只是想说,两个月前,边军又向军器监递了条子,还是要二十架腰弩,标价四百两。这次军器监没有马上把条子退回去。但是也没有处理,就这么一直放着。半个月后,边军的人等不及了,去找军器监的人理论,诸位可知军器监的人说什么?军器监的人说‘等不及你们可以自己造啊‘。”
胖子将军马上换上了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方才郭大人也说了,军器监任务繁重。边军体谅军器监的艰难。在军器监的授意下,边军决定自己锻造这批腰弩。”
郭监怒目而视:“军器监何时授意边军自己锻造腰弩了?”
胖子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等不及你们可以自己造啊。”这胖子,说这句话时,故意掐着嗓子,把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不少在场的大臣们听了,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此情景,御史杨庆赶忙道:“陛下,许将军这是在胡搅蛮缠啊。这种话怎么可以作为军器监授意边军制造军械的证明呢?”
武太宗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许运心,朕命你立刻责令边军将私自铸造的军械销毁。希望你们军部以后好好约束边军的人,莫要再做出这等违反军规的事了。下次如有再犯,朕定不轻饶。”
御史杨庆一听圣上这话,心中顿时凉了。“下次再犯,定不轻饶”的意思就是这次就算了。销毁私造的军械则是警告其他人不要再拿此事做文章了。
胖子将军立刻道:“陛下,臣回去后定会好好管教那群小兔崽子。罚他们抄五遍,不,抄十遍的《边军军械统》。到时候快马加鞭送来玉京给皇上您亲自过目。”
皇帝忍俊不禁:“许胖子啊许胖子,《边军军械统》可是足有数千字的。你让那群大老粗抄十遍,可是比让他们上阵打仗更难受啊。”
胖子故作一脸正色:“陛下,非如此不足以严明法度啊。”
两侧的官员忍着笑意。
这原本是御史台对边军一次来势汹汹的弹劾,却被许胖子插科打诨,轻松化解了。其实不论怎么看,一开始都是御史台占尽了上风。边军私自打造军械,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实。只要兵部拿不出军器监的授权文书,那便是违反了《边军军械统》。而军器监根本没有授权边军自行铸造军械,所以兵部根本就不可能拿出授权文书。这么一看,边军私自铸造军械的罪名是洗脱不了了。
但,谁知道许胖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看似他只是抓着军器监的人的一句有歧义的话进行胡搅蛮缠,其实,他从边军的角度将整件事重新叙述了一遍,在他的叙述中,事情变成了边军数次向军器监递交采购条,军器监却借机涨价,甚至夸张点说是索贿。然后边军和军器监交涉,交涉不成功还反遭对方羞辱。于是边军愤而自造军械。
化解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自证清白,事实上边军也没法自证清白,因为他们真的做了私造军器的事情。关键在于博取同情。胖子一通胡搅蛮缠,边军的行为虽然不占理,但却博得了多数人的同情。
而今天,想要边军不受处分,只要得到一个人的同情就够了。这个人就是---当今圣上。
只要在这件事上圣上的内心倾向边军,如此一来,边军私造军械这种往大了说可能被扣上“谋逆”罪名的事就可以被轻轻揭过了。毕竟皇上都没觉得边军谋逆,你当臣子的乱扣一顶“谋逆”的帽子是什么意思?
御史杨庆恨恨地看了许胖子一眼,心里实在不能接受自己谋划了整整一个月,这本该万无一失的一步棋竟被这看上去其貌不扬的胖子给轻巧化解了。但圣上既已下令,那就代表这件事盖棺定论了,若是还要再揪着不放,就要小心头上这顶乌纱帽了。
接下来又是数人上奏,但奏来奏去,尽是一些不同派系的官员相互攻讦的党争之事,涉及到民生之事却是少之又少。太宗照例打压了一批背后派系较为强横的官员,扶持了一批派系较弱的官员。
枢密院礼房的一名官员出列,奏道:“启禀陛下,北方蛮族使者称,草原十三大部落如今皆臣服于朵颜部,于数月前建国,国号曰‘玄’。玄人不久后将派遣他们的公主出使我朝,以示睦邻友好之心。”
此话一出,在朝堂上立刻卷起轩然大波。众官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有人愤愤不平:“蛮族数月前建了国,还得等到他们通知我们才知道?每年拨给密阁这么多真玄白银,都拿去打水漂了?”
有人不以为然:“化外蛮夷,蕞尔小国,不足为惧。既然他们要出使我朝,就让鸿胪寺好好接待他们,让这帮无知的蛮子感受一下天朝上邦的礼乐教化。”
武太宗轻咳一声,旁边的太监立刻会意,朝阶下大喊道:“肃静。”
众官员立刻停止了议论。
“诸位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啊?”
如此大事,众官员第一时间看向左相,但左相老神在在,并无半点要发言的意思。于是众人又望向兵部尚书许运心,只见他是眼观鼻鼻观心,也并无要发言的意思。
这时,一名兵部的官员忍不住了。他出列道:“启禀陛下,小小番邦,从前各部一盘散沙时不足为惧。如今各部统一,将来必成边关大患。臣请出兵伐之。”
“无知莽夫。”御史杨庆大喝,“过去蛮族分成大大小小十三个部落,互不统属。没有一个能让众部落信服的人约束他们,所以才会偶有出现个别部落犯我边境之事。如今蛮族一统,建国称玄,我们只要与其结盟,自有荆国国君约束他们不再犯我武朝边境。如此一来,不费一兵一卒,边患自解。”
杨庆得意洋洋地望向那名年轻的兵部官员,继续道:“荆国想和我朝修好,若此时发兵,乃不义之战。再者,蛮族本性凶残,若是派兵攻打他们,只会激起他们的凶性,让边境将士作无谓的牺牲,乃不仁之战。”
年轻的兵部官员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太宗望着下面的众多官员,现在底下的这些官员又可以被分成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主战派多是枢密院、兵部的官员。对于这些有野心的人来说,有大战,才有战功,有战功,他们才能快速晋升,而不是在一个位置熬上十几年。而主和派则是左相一系的人,这场大战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但会给他们的政敌带来利益。打击政敌这个理由就足够他们反对出兵了。一些主战派的官员握紧了拳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武朝的武官地位低下,远不如文官。他们最后还是松开了拳头。反观主和派的官员,一个个昂头挺胸,活像斗胜了的公鸡。
又过了一会,再无人上奏。武太宗道:“既是如此,接待荆国使节的事就交给鸿胪寺了。”然后摆摆手,旁边的太监看了立刻大声喊道:“退朝~~~”随后武太宗意兴阑珊地起身,离开了议政大殿。
本朝太祖是通过兵变夺得皇位,登基后为了争取前朝官员的支持,快速稳定朝政,于是保留大多数前朝官员的官位。同时,为了加强对朝廷的掌控,太祖也拔擢了一批随自己起事的人。但是这么一来,问题出现了。官位不够用了。怎么办?
太祖给出的解决方式是:“不够就加呗。”把旧有官职的职务进行了拆分,新增设了诸多官职,并且都是有实权的。而旧朝官员保留的官位大多是只有虚衔而无实权。如此一来,就兵不血刃地实现了权力地转移。
但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这样一来也导致本朝官位繁多冗杂。许多官位只有一个头衔而无具体的职务。官员增加,偌大的朝堂之上,派系更是多如牛毛,有以地域划分的“青州党”,“江淮党”。有以领袖划分的“左相党”,还有以出身的书院划分的“白鹿党”,“东山党”。各个派系有的相互敌对,有的相互抱团。一个官员也不一定只加入一个派系,比如青州党的人多半也是左相党的。
武朝的皇帝每次上朝,大半时间处理的都是些党争之事。打压强的,扶持弱的,防止某一派系坐大。御史杨庆和许胖子的交锋也可以看作是“中央党”和“边军党”的斗争。边军势弱,皇上便顺手“扶”了一把。若是真以为仅凭着许胖子的插科打诨就可以把“私造军械”这种事赖过去,那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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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外城南门,陈再兴停下了脚步,打量着四周。
御街左右约两百步,笔直而宽阔。路中心安着两行朱漆杈子。杈子围出一块狭长的地,官家用砖石瓷片砌出两道御沟,沟里尽植莲荷,岸上则种些桃李梨杏,春夏相交之际,落英缤纷,望之怡然。御街两侧,多设中央官署。沿御街向前直行五百步,就可以望见里城的正南门朱雀门了。
陈再兴沿着御街右侧往前走,一间间的衙署映入眼中,大理寺、鸿胪寺、殿前司、御史台……不多时,走到一间略显破旧,门可罗雀的衙署,上方高悬的匾额书着“靖安司”三个大字,据说是太祖皇帝的亲笔。不同于别的衙署办事的官员们进进出出、迎来送往的,靖安司的朱红大门虚掩着,陈再兴走上去扣了扣门环,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开门。于是他自作主张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后是一方小小的庭院,并没有太多假山盆栽之类的装饰。只在庭院右侧放了盆迎客松,主干挺拔,不枝不蔓,看得出常有人修剪。
“吱”的一声,右手边的一扇门被推开来,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走了出来,其人约三十岁,身量挺拔,面容儒雅。令人惊奇的是两鬓侧皆有一缕白发,远远望去,像是两道银痕。
两人皆是望见了彼此,遥遥作了个揖。然后儒雅书生快步向陈再兴:“再兴,先生他近年来身体可还好?”
“先生他身体还好。就是平日里时常念叨着师兄们。”陈再兴笑道。
“说来惭愧。自离开江宁后,我俗务缠身,竟未能得空回江宁一趟看望先生。”
“荀师兄如今当了官,行事不比我们这样的白身自由无拘束。想必先生也会体谅的。”
二人闲谈间,会客室已到。落了座,荀益随手为陈再兴斟上一杯热茶。陈再兴揭开茶杯盖,水汽立刻袅袅地升了起来。小抿了一口,陈再兴把茶杯放下,“荀师兄,我看这靖安司似乎有些冷清。”
“靖安司本就没几个人。今天当值的老李还告病看郎中去了。所以说。今天,靖安司里只有我们两人。”荀益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道。
“靖安司专管玉京的治安,按理说不该如此清闲。”陈再兴望着荀益。
“太祖为了防止有人拥兵作乱。在玉京常驻着一支军队,人数远多于任一支边军的数量,这支军队被称为禁军。玉京城实际上的治安维持,早就交到了禁军手上了。靖安司既无权也无人,能管的也就只有贫民窟了。”荀益一脸苦笑道。
“我原以为,以荀师兄之才,不说封侯拜相。当个紫金光禄大夫也是绰绰有余的。”
“入朝为官之后,为兄才发现着朝堂之上的党争倾轧,远比我想的还要激烈。可怜满朝清贵,无一言贫贱事者。”荀益望着前方,眼中隐含着一丝怒意。
“我记得之前笔试时师兄不是得的头名吗?怎么会被调到靖安司呢?”
“殿试之时,圣上问我等对征民夫修筑青城有何看法。我直言汉唐无青城,不改其强盛。今铸青城,劳民伤财,动摇国本。圣上当时便勃然作色。”荀益一脸唏嘘,仿佛回到了殿试的时候。
“十五年前,太祖薨。太宗继位,立刻征集佛道中的能人异士,还有工部的大匠。说是要在边境铸青城,为武朝立下万世不破之边防。到现在,青城已经修了十余年了,抽调的民夫业已逾百万,民间多有断指残腕以避徭役者。”说起此事,陈再兴也是一脸感慨。
荀益亦是感叹道:“所谓万世不破之城,自古未有,今后也不会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是万世不破的,那便只有人心了。人心安定,士农工商兵,各司其职,则国家稳固。若人心背离,纵是有天险可守亦无用。”
“师兄以为,关外的蛮族对我朝可有威胁?”
荀益沉吟许久:“青城将立,若不生内乱,以蛮族擅马战,而不擅攻城,难以越此‘青城’奇险。”
陈再兴从袖中抽出一叠书简,双手捧着递向荀益:“师兄且看。这是我在边关游历半年所得。“
荀益双手接过书简,将其摊开,只见右侧三个大字“北游录“。再往下看:“庆历十四年冬,蛮族南下,戮关外集镇,尽取其粮……吾逗留边关六月余,伪作商贩以探蛮族虚实。方知蛮族诸部,皆归于狼主治下……”
此时荆国建立的消息还未传开。荀益看着《北游录》,越看越是心惊。按书中所载,这所谓的狼主不仅天纵奇才,更是野心勃勃。出身于一个小部落,通过合纵连横,挑动其他部落争斗,让他们两败俱伤等一系列手段。最终渐渐吞并了其他十二个部落。
按《北游录》中的分析,狼主合并十三部落的过程中,少不了争杀,各个部落死伤不少。但随着十三部落的统一,接下来蛮族将不会再有大规模的内斗,会进入一段修养生息,快速发展的时期。这段时期是新成立的荆国最脆弱的时期:各个部落的精锐战士在统一的过程中死在了敌对部落的手里,这样的仇恨不是能轻易消弭的。十三个部落看似被狼主统一了,但并非完全同心,相互之间有不少嫌隙。若武朝此时发兵征讨荆国,荆国必定一击即溃。
待新生的荆国度过这段发展期。人口大量增加,又不能像以前那样通过争夺水源、草场来大量消耗人口。贫瘠的草原无法供养这么多人,那么荆国的目光必然会转向它富庶的邻居---南边的武朝。届时武朝要面对的,将是一个同心协力,兵强马壮的荆国。
陈再兴面容肃然道:“我若是狼主,必定会派人出使武朝,以求盟好。最好是派自己的子女来,除了能当作人质,降低武朝的戒备之心,还能顺便学习武朝先进的技术和文化。”
荀益放下手中的书卷,手指一下下地轻叩桌面,认真思考着陈再兴所说的话。
“我尚未听闻蛮族使节要来访的消息,但按师弟你的推断,快则明日,迟则半月,蛮族来访的消息就会传开了。”
陈再兴正襟危坐:“狼王必然会遣使来访。至于是战是和,就看朝堂上的大人们了。今上应该是不想打的。毕竟要是我朝军队大败蛮族,那修筑了十五年的青城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荀益道:“说句大不敬的话。今上好大喜功,若非青城即将修好,北伐蛮族这样能青史留名的事,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二人又接着闲聊了一会儿。陈再兴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荀益挽留道:“师弟莫要急着走,待我为你接风洗尘后再走不迟。”
陈再兴拱手:“荀师兄,实在抱歉,我另有要事。”
“也罢,既然你还有要事,接风之事便改日吧。”
荀益将陈再兴送出靖安司。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方才看《北游录》,对蛮族的剖析鞭辟入里,句句令人信服。更详细阐述了如何对付蛮族,书中所述之策看似天马行空,但仔细思索,就会发现其环环相扣,计略周详。与其叫《北游录》,不如叫《平蛮策》更贴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