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草连横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城笛。枉将绿蜡作红玉,满座衣冠无相忆……”
台上,歌女戏腔婉转悠扬。台下,一个身穿便服的少年一脸的不耐,对着侧立一旁的小厮道:“那个说《高祖传》的老头呢?今天怎么又没来?小爷我来你们楚风楼,可不是为了听曲儿的。”说罢重重一拍桌子,以示心中不满。
旁边一个面容憨厚的小厮连忙告罪:“杨少爷,说书先生今儿病了。只好换小涂姑娘来唱曲儿了。还望少爷息怒。”
“病了?病了你他*的不早说。害小爷在这白白坐了半天。早知道去春风楼吃了。跟春风楼比起来,你们这儿的菜简直就是猪食。要不是为了听《高祖传》谁他*的来你们这吃。”这少年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要往外走。
“杨少爷息怒,杨少爷息怒。”憨厚小厮跟在杨七身后,忙不迭道歉。
杨七只觉小厮聒噪得很,加快脚步,边走边回头骂道:“闭嘴,别跟着我。”走到门口,冷不防门被人推开,杨七一下子撞到了门板上,立刻发出一声痛呼。
“哎呦,杨少爷。”门口正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同样发出惊呼。他嘴角有一颗痣,痣上生着一根长长的黑毛。是那种让人一见便印象深刻的长相。
他见杨七按着额头,面容扭曲。立刻转过去甩了身后小厮一巴掌,骂道:“没点眼力见,谁叫你推门的?没看到杨少爷就在门后?”被打的小厮低着头,用手捂住发红的脸颊,不敢还口。
随后,这瘦高的中年人,楚风楼的掌柜,转过身,堆着满脸的笑快步走到杨七身旁,作势要扶他的手,杨七狠狠将他的手拍掉,嘴里吐出二字:“滚开。”
酒楼老板尴尬地站在原地,手悬在半空中,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王老板,我问你,说书的明天能来不?”杨七瞪着瘦高中年人,眼中布满血丝,仿佛只欲择人而噬的怒兽。
“这……他的病啥时候能好,谁也没个准数。少爷还是明天这个时候再来看看吧。”
“还来。已经连着三天了。前天你们说这说书的妻子病了,所以没来;昨天你们说这说书的儿子病了,所以也没来;今天轮到说书的自己生病了?我告诉了你,敢放老子三天鸽子,要不是为了听《高祖传》最后一回,老子就把这破楼拆了。”
“杨少爷消消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酒楼老板赔笑道。
杨七却是理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那个被打的小厮还低着头站在门口,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杨七看到他这样子,心头无名火起,伸出手一把将其推开,转身走了。
华灯初上,玉京的街头,悬挂起了五颜六色的灯笼。被玉京人称做“销金窟”的平康坊一带,背倚寂静雄伟的皇城,愈发的显得喧嚣繁华。
不同于之前,武朝的首都玉京没有宵禁,因此夜晚的玉京远比白昼热闹。露华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迎来送往声此起彼伏。此时的酒楼,客人自然也远比白天多。
楚风楼的掌柜下午小憩了一会儿,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中,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王孙贵客。
他张开双臂,身后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正在服侍他更衣。王掌柜已经比寻常男子高了半个头,而他身后的妇人竟比他还高一点点。
“吱”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走了进来,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挨打的小厮。他见掌柜在房间内,立刻低下头,微微弓腰,垂下双臂,交叠在胯前,道:“夫人,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似是没想到这小厮竟会直接推门而入,王掌柜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继而便想发怒。但由于衣服换到一半,不便发作。这时,他身后的夫人仿佛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快步走上前去,狠狠给了小厮一巴掌,怒斥道:“下贱的东西,谁允许你直接进来的,不懂得先敲门吗?”
这小厮原不过十多岁,身量还未完全长成。此刻高大的掌柜夫人站在他面前,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小厮额头只到掌柜夫人光洁的脖颈处。掌柜夫人投下的阴影,几乎快把他完全包裹起来,如此一衬,更显得他瘦弱矮小。那小厮把头压得更低了,额头几乎快碰到掌柜夫人高耸的胸脯了。然后掌柜夫人又问道:“桂花胰子加了吗?”小厮回道:“还没。胰子用完了。我马上去买。”美妇人反手又是一巴掌:“不是告诉你了,每次都要先加好桂花胰子再来叫我吗?”
小厮不敢捂脸,任由两个浅红的大巴掌挂在脸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掌柜夫人道:“还不快滚出去。等等我去沐浴的时候要是没有桂花胰子,你就死定了。”
小厮听了这话,连忙掉头,弓着身走出去了。
由于视线被夫人高大丰满的身躯所遮挡,全程掌柜都看不到小厮,只能听到二人的对话,以及夫人打了两记响亮的耳光。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后,那个小厮已经走出去了。
走廊上,憨厚小厮好奇地看了一眼弓腰贴墙而走的同伴。然后转过身,见掌柜房门没关,也不敢直接走到门前。而是停在了距门前两三步的位置,然后伸手敲了敲门框,道:“掌柜的,赵公子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掌柜地走了出来,满意的看了一眼憨厚小厮,心想:“明明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
两人便一同下去忙碌了。因为觉得清秀小厮要去买桂花胰子,所以,二人也没喊他一起下去。
夜风清冷,楚风楼鼎沸的人声传到后方的柴房这儿就被吹散了。因此,对比起酒楼内,柴房所在的这个院落格外的寂静冷清。也因此,喜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沐浴的美妇人将浴房定在了这儿。
此刻,房内满是蒸腾的水汽,配合着朦胧的月色,使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种扭曲的不真实感。房间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浴桶,桶内浮着一片片粉色的花瓣。也不知水里加了什么,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馥郁的芳香。
美妇人将自己丰腴的身体完全浸润在热水中,但由于身量高大,水面上,还留有大片的白腻。她披散着长发,用手缓缓地舀着水,倒在自己的肩上。
“吱~~~”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身影悄悄地踩进门内,然后又转身把门栓上了。接着,这人影慢慢地移动到浴桶旁。
周遭如此安静,美妇人肯定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和身后人影并不掩饰的脚步声。只是,她仍旧自顾自地舀着水。
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一看,眼前这矮小的身影是刚刚才挨了美妇人两计巴掌的清秀小厮。
酒楼大堂内,王掌柜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周遭是一片的欢声笑语。“真是一个忙碌又充实的夜晚。”他心想。
二楼的露台,一个喝醉的客人挥舞着手中的酒杯,喊道:“再来,喝,喝。”兴许是动作幅度太大,客人一下子把酒杯甩了出去。青色的琉璃杯身后摇曳着碧绿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好巧不巧,酒杯正好砸到了楼下王掌柜的帽子上。杯口倾斜,残存的绿蚁酒液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王河伸手一抹,只觉脸上的这些酒液浓稠而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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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晚未有饮酒,早早便睡下了。因此,次日的清晨,杨七也是早早的便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于是他一反常态地在家丁来叫门之前就起床了。
杨七换上一身便服,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这样的生活,已有半年了吧。”他心里想到。每晚邀上几个纨绔子弟,在酒楼内喝到烂醉如泥,然后让侍卫把自己抬回家。
自从半年前六哥的死讯传来后,之后的每一天,自己好像都是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拳和枪,也许久未练了。现在,大概都生疏了吧。
要是哥哥们还在,看到自己这副颓废的模样,一定会狠狠地揍自己一顿吧。
要是能被揍一顿就好了。他怔怔地想着,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少爷,您醒了?”家丁站在院门外,惊讶地看着他。似是没想到平时惫懒的少爷今天会这么早起。
“少爷,我去叫厨房给你准备早膳。”发现主子面色有异,家丁连忙说完告退。
从石凳上站起来,杨七只觉胸中有股郁气。他烦躁极了,只想好好的发泄一番。于是站定身子,久违地打起拳来。
杨七双手上抬,在举至胸前的时候右手成掌,左手变拳。然后左右腿接连后撤,同时右手在半空中划出半圈弧线……
这套拳法的拳架大开大合,手眼步相合,行拳过步,长打短靠。杨七独自一人在院落中打得虎虎生风。
三十二势长拳打下来,杨七依然面色如常,只是呼吸稍微急促了些。他对自己不太满意,因为自己刚刚打拳时满是滞涩,比起半年前大有不如。
胸中的郁气丝毫没有得到疏解。一拳狠狠打在旁边的树上,哗的一下,震落无数残叶。
“少爷,可以用膳了。”家丁站在院门口,远远地喊他吃饭。杨七收起拳头,仿若无事地朝外走去。只是树皮上却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凹坑,坑中隐约有点点殷红。
草草地喝了两碗粥。杨七又喊上侍卫出门去了。清晨的阳光尚不浓烈,慢吞吞地在长宁街上踱步。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春风楼前。他发现春风楼前围了一群人,仰着头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顺着众人的目光,他抬头一望,发现今日的春风楼与往常似乎不大一样。
从楼上垂下几匹红布,红布上各书着十数个大字:“震惊!汉朝江山为何分崩离析?”、“大汉天下又将落入谁手?”、“新话本《三国演义》今日午时正式开讲。”
看了这几个字,杨七内心充满了震惊:什么,大汉竟然亡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当今是武朝,若汉朝不亡,又何来武朝?但是,好像前朝也不叫汉吧?那汉朝应该是前前朝,又或者前前前朝?”想到这,他对汉亡之后的那段历史忽然好奇了起来。“要不,回去翻翻书?”随后他心里犹豫了一下:”算了吧,还是找个人问问就好了。翻书多麻烦啊。“一想起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他的头就隐隐作痛。
“嫂嫂肯定知道,等等在春风楼里要是见到了她,直接问她就好了。这可比翻书快多了。孔夫子说了,要‘不耻下问’。这样不就是不耻下问?“想到这,杨七心里沾沾自喜,感觉秦先生讲的那些圣贤书,自己多少还是记住了一些嘛。而且,自己不仅记住了,还能付诸行动,这或许就是秦先生所说的知行合一吧。
过了一会儿,杨七又想到:“这等如此市井俚俗的话是谁想出来的?决计不会是饱读诗书的嫂嫂。“
不过,粗俗归粗俗,这《三国演义》看上去好像有点意思?不然今天就在春风楼坐坐,听听这《三国演义》讲的是个啥。
就这么想着,杨七挤开围观的人群,走进春风楼的大堂,发现里面早已坐了不少人了。
随意寻了一处位置坐下,此刻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杨七点了壶茶水并若干瓜果点心,边吃边等。
等待的时间充满了煎熬。期间杨七逮住小厮,问她自己嫂嫂春十三娘哪去了?小厮只是摇头说掌柜的一早便出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于是杨七只能自己一个人闷闷地等着。心头的好奇仿佛化作了一只蚂蚁,不停地钻进钻出,弄得他心里头痒得不行。
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那份煎熬和心痒渐渐化作了不耐。他心想,这《三国演义》要是不好听,就叫嫂嫂把这说书先生换了。
已是午时了,杨七面前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黄金鸡、羊头签、玉灌肺、金丝肚羹、姜虾……边上还摆了一壶女儿红,酒香四溢。杨七吃一口菜,抿一口酒,好不惬意。
忽然,周遭人群一阵骚动,杨七往台上望去,原以为是说书先生到了,没想到是两个歌女。杨七心头烦躁更甚,他已经连听了三天的小曲儿了。杨家子弟代代从军,算得上是军武世家了。所以杨七本人并不爱听当下玉京时兴的绵柔小曲儿,反倒是对说书人讲的战场厮杀、英雄成名的故事更感兴趣。
歌女朝台下弯腿屈身。行礼过后,二人分一前一后坐下。坐在后面的,怀抱着琵琶,轻轻弹了起来。前面的歌女开口唱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语调雄浑。配合身后悠扬的琵琶声,平生一股苍凉豪迈之意。众人从未听过意境如此开阔的曲子,一时间,仿佛被词中之意感染了。眼前浮现一条奔腾的大江,惊涛拍岸,浪花扑面而来。西斜的红日即将沉入江中,黄昏的余晖把江面都染成殷红之色,渔夫和樵夫痛饮高歌,时间的上游流传下来的多少波澜壮阔之事,如今都化作了二人的闲谈。
众人一时间都听得痴了。连杨七也摇头晃脑的,没发现歌女唱了两遍之后,便起身悄悄离开了。换上来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说书人。
“啪“惊堂木一拍,惊醒了还沉浸在小曲儿中的众人,许多人不满地望向他。
说书先生开口了,嗓音有些嘶哑,却意外的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众人都静下了心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午时已过,楼外蝉歌嘹亮,楼内众人屏息凝神,只有说书先生略显嘶哑的声音回荡着,将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娓娓道来。
以故事佐酒,渐渐杨七手中的酒壶已见底。他面色酡红,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听得太激动。
待听到张飞怒鞭督邮时,杨七一时情难自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杨七马上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了,于是他心虚地往左右看了,发现周围根本没人在看他,甚至就连身后的两个侍卫,也是痴痴地望着台上。
“旁边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议!’视之,乃曹操也。正是:欲除君侧宵人乱,须听朝中智士谋。不知曹操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文分解。诸位听客,今日《三国演义》便讲到此为止。还想听下回的,请明日赶早。“
语罢,说书先生收起惊堂木和话本,正要往台下走。众人意犹未尽,当即有人大叫道:“先生,再讲一段吧。我加钱。“说罢,他使劲丢了一大把铜钱到台上,周围人见状纷纷效仿:”先生,我也加钱。“一时间,台上钱如雨下。
说书先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僵在原地。他朝台下抱了抱拳道:“诸位客官,不是我不想讲。掌柜的只给了我前两回的话本。后面的我也没有。诸位想再听,得找掌柜的。“
台下众人纷纷叫嚷起来:“掌柜的/三娘,掌柜的/三娘。“
一个小厮连忙跑到台上,朝说书先生耳语几句,说书先生连忙如释重负地跑下去。然后小厮转过头来,朝众人赔笑道:“诸位客官,掌柜的今日有事出去了。“
“吁“底下立刻有人发出嘘声。小厮连忙又道:”但是掌柜的临走前吩咐了。她说半月之后,本店将有《三国演义》的精美绘本出售。共计六十回。数量有限,先到先得。然后,本店今晚还会有说书的先生再讲《三国演义》的第一回和第二回。今天没听够的,想听第三、四回的,请您明日赶早。“说罢,小厮俯下身来,开始捡拾台面上的铜板了。
这两回共讲了半个时辰。待小厮说完,已有不少听客急匆匆地往茅房去了。杨七却还呆呆地坐在原地,回味着这个故事。他人还在春风楼,心却已经飞到了桃园。杨七从未听过这样的评书。相较之下,《高祖传》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日影西斜,不知不觉已到酉时了。嫂嫂虽然还没回来,但时候已经不早了。杨七从不在晚上的时候来春风楼。这是为了避嫌。虽然他是个糙人,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但嫂嫂的名节不能有亏。
虽然以他“怒公子“的名号,也没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就是了。
身为京城四纨绔,还有这样一层好处。杨七在心内自嘲似地笑了笑。
再说了,今天是那个日子。
带着侍卫们走出春风楼,夕阳的余威犹烈。只是想起《三国演义》开讲前的那首小曲儿,杨七只觉眼前的余晖满是苍凉之意。倒也不怎么热了。
回到家中,暮色正好落下。下人们早已点起了蜡烛,偌大的杨府倒也不显得昏暗。路过大厅,见里面不似平常那般沉寂,而是灯火通明。杨七心中一动,远远瞧了一眼,见大厅里摆上了长桌和凳子。爹、大娘和娘亲坐在主位上,平常只能在闺房用饭的小妹也上桌了,她坐在最末尾,与爹娘之间隔了数个位子。
杨七缓缓走到大厅内,见父亲、大娘、娘亲都正襟危坐。连往日活泼的小妹都坐得很端正。杨七向父亲行了一礼,主座上,那个两鬓斑白、面容冷峻的老人冷哼一声,道:“总算你还记得今天是你四哥的忌日。“杨七低着头,也不说话。
一旁的大娘道:“回来就好。翰儿,你快坐下吧。“于是杨七挨着小妹坐下了。
桌上共摆了十一副碗筷,杨七坐下后,空位就只剩下六个了。若是外人来看,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家宴。
这的确是一场家宴,只是,那些空位子的主人们,不会再回来了。
老人咳了一声,侍立于一旁的管家立刻道:“老爷,我这就吩咐厨房上菜。“随后管家快步走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又只剩下杨家人。谁都不说话,整间屋子被寂静笼罩着。
不久后,下人开始上菜。菜肴摆满了一桌。糖醋熘鱼是大哥爱吃的。二哥喜欢的是葱泼兔。三哥和四哥都喜食羊肉,只不过三哥独爱羊肚,四哥则更喜欢羊排。素三鲜是给五哥准备的。至于六哥,和自己一样钟爱黄金葱鸡。
“吃吧。“位于首座的老人率先夹了块炙烤猪腿肉,余下的人才跟着动筷子。只是谁也没去动那些靠近空座的菜。
一顿家宴,吃得安静漫长,也吃得没滋没味。吃完后,小妹先走,然后是杨七。
回到自己院落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满庭清辉。
整个院落冷清清的,杨七不由得想起年少时和哥哥们嬉闹玩耍的日子。只是那些记忆中的高大背影,一个接一个的,被命运的手推下了悬崖。
大哥出兵时遭遇敌人埋伏,被敌国的骑兵踏成肉泥。
二哥替主帅挡了刺客的暗箭,毒发身亡。
三哥运粮时遭受敌人突袭,战至力竭而亡。
四哥失陷于敌军,生死未卜。
五哥伤心绝望,遁入空门。
六哥困守孤城,久候援军不至,粮尽而亡。
杨家,七郎去而一人归,满门皆是忠烈。
忆昔年,七人乘快马如龙,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纵情快意之极,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将至。
如今,徒留他一个马放南山,弦已断,箭已折的废人,遭受着世人的误解与讥讽。
仰着头,杨宗翰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