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笙拉着他袖口的手收紧了些,阿一叔的确教过她一些阵法的要领,那是有一次他外出带回两本关于阵法的古籍,古籍字句都不太通俗易懂,她看得费劲,但觉得有趣,便得了空就去找他给她讲解。
太一当年曾跟随一人持剑战场,如何用阵也是古人所教。见她对阵法感兴趣,时而用枯枝在地上画阵,教她阵法的种类,也教她如何破阵,看似玄乎,但用在沙场步兵列阵上却往往事半功倍。
可她理论听得多,却从未实操过。
她问时沉:“生门只有一个,万一错了会怎样?”
时沉:“既然是懂门路的人,何必明知故问?”
她沉默。生死门,顾名思义,非生即死,她自然懂,她也不知道问出来希望听到他的回答是什么,或许他可以说就算错了他也能扭转乾坤死里逃生。
时沉背手望她,因手往后摆,离笙一直拉着他袖口便自然向他迈前了一步,两人距离拉短,她也抬头看他。他眸色本就深,此时周遭昏暗,更显得漆黑如墨,可他神色自然就这样风轻云淡地看着她,似乎从来不担心她是否能破得了八卦阵。
“你不害怕?”
“为何害怕?”
离笙看着他,“你将性命交给一个陌生人,你就不怕我故意使坏,或者一时失手,时家当家命丧湖底?”他们才认识没多少天,她的水平连她自己都信不过。
“如有万一,殿外的人自会让你付出代价。”
“万一失败,我也活不了,他们还能如何?”
“踏破山河,太一也会死无全尸。”
离笙愣住,微微皱眉,“你是在威胁我。”
他语气平淡,“这是实话。”
离笙相信这是实话。
时沉勾了勾唇角,“不过,我信我命不该绝。”
她看他,眼前的男人面对生死瞬间仍然这么自信自负,她有点想笑。可就是他用这种毫不犹豫地语气说出来,她情绪反而被他感染。连时家当家都不怕死在她手里,那自己决定着生死一线的压迫感突然就没了。
她将思绪放回在那八根铜柱上,它们每一根上面的雕刻并没有关联,她逐一回忆着,初生婴儿、凤凰磐涅、初开天地、蛟龙飞天……
她试着将其中的一个事件或一样物品对应八卦中的关键,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她心中一动,像抓住了些什么线索。
日为阳,月为阴。离笙沉思,这又不对了。她拉着时沉回到靠近大门处的两根铜柱旁。左边的是月光下被活埋的人类,右边月光下的蛟龙飞天。
时沉看她沉思不解,问她:“有何不妥?”
离笙指着活埋图的上方,“八卦注重阴阳平衡,日为阳月为阴,这边有一月亮,而这边,”她转而指向对面,“也一样,阴阳无法守恒。”
时沉看向蛟龙的雕刻,一尾似龙非龙之兽翻飞升天,一轮弯月高挂天边,铜柱顶端是朵朵祥云。
他开口:“传说蛟需历劫方能成龙,蛟尾与蛇无异,无足无角,而这只蛟首尾分明,且有一爪一角,却无龙须,称之为蛟龙。而蛟龙非龙,在古籍中蛟龙是历劫时无法承受天劫而放弃升天,游走在腾云之下,靠吞日为生。”
离笙心下一动,一点即通:“所以这不是弯月,是被蛟吃了一半的太阳。”日月相映,这便对上了。她复而拉着时沉走向第二根铜柱,铜柱上正是熊熊烈火从地缝上中燃烧至世间万物,“这里地狱之火,而它对面铜柱则是凤凰磐涅,可凤凰身下却是昆仑仙境,水火相融……”她声音突然戈然而止,嗯?等一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拉着时沉重新在八根铜柱间寻找些什么。
时沉随她拉扯,身为时家当家,掌管央国商业命脉,手持天下情报,从未试过如今这样,当做陪童般紧随左右。可他仅是微微挑眉,眉目清冷依旧,却没有一丝不耐。
“不是阴阳对立,而是自身便是阴阳!”她惊喜看他。
她以身前的铜柱为例,每一根铜柱自身已达阴阳守恒,只不过他们一直被两边迥然不同的画像所迷惑。
“蛟龙吞日,蛟本是深海之兽,当属水,蛟龙吞日,阴阳交融!每根铜柱自成一派,皆是完整的八卦。”
将每个铜柱都视为一个八卦阵的话,上面雕刻的线索均指向同一处。
她看向大殿中央,“这阵本就是错的,布阵的人根本不是想置阵中人于死地,处处指引着生门。”
“生门就在那!”离笙遥指静坐在大殿中央的饕餮铜像,“饕餮!它嘴里应该就是出路的机关。”
时沉颔首,嘴角上扬,“漂亮。”
他毫不吝啬地赞扬让离笙有点不习惯。
当两人再次站在巨大的饕餮雕像前,她抬头仰望巨大的雕像,饕餮口中漆黑一片无法看清。离笙松开他的袖口,心跳突然加快,“会是错的吗?”万一不是饕餮,万一几个不在饕餮口中,或者万一这根本不是八卦阵……
时沉始终直视前方,身姿挺拔,面色平淡,从容万分,“不会错。”
离笙眼神未动,正欲转头看他,可时沉话音刚落便已跃身,立于雕像之上。
离笙目光紧随着他的身影,抬头看他将手伸进它嘴里,片刻后,却没有任何动静,她心里咯噔狂跳。忽然,一声轻微的绳索拉动的声音在大殿里缓缓响起。随即巨大的铜器撞击的声音出现在头顶上方,多年未曾启动的机关,声音生涩而低沉,宛如猛兽低吟,离笙不由鸡皮疙瘩。
在原本毫无缝隙的大殿顶部,缓缓降落下一副阶梯,楼梯蜿蜒而上,昏暗不知通向的是何处。
时沉几个起落回到地面,机关声音已停下,一条青铜阶梯就坐立在饕餮雕像的左侧。离笙望向黑漆漆的二楼,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随之散开,像是一股蜡油的味道,更像是陈旧的霉味。她像时沉走进两步,轻轻抓住了他衣袖布料。
时沉甩了甩又被她抓住的袖子:“怕什么。”
离笙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怕……这是正常反应。”似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冷哼,他迈步走向青铜阶梯,拾阶而上,离笙被他牵引着,目光看着他的后背,低头是偌大空旷的大殿,头顶是旋转而上的一片昏暗。
脚下踩的每一阶梯都是青铜而制,每一步都发出轻微但沉稳地特殊回音,阶梯上同样刻着繁复的暗纹,离笙感叹,这是花费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时间才浇筑完成的。
宫殿从外至里竟通体青铜,深藏于湖底却滴水不漏。青铜……离笙不由想到以前看过的一本民间话集,里面记录了众多怪力乱神故事,关于青铜器的便有不少。
“扶梯上刻有字符。”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沉浸在自己思维里的离笙有点被吓到,闻言她抬手抚摸上阶梯的扶手,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冷颤,圆柱形的扶手,字符环绕一圈,她细细摸索着底部的凹凸线条。
离笙:“上面的字符已经有些被磨平,像是……像是被人繁复抚摸导致的。”
“是……一段经文,”她看向他,抓紧了他的衣袖,“像是往生净土咒文。”
时沉重复道:“往生净土咒文。”
他的声音低沉,由他缓缓开口说出来离笙觉得更阴森森。
离笙声音极轻,呼吸也轻,“为何在扶手上要刻经文?”只觉得诡异到极致。她问他:“这宫殿到底是为何而建?”
“沉在湖底不见天日,铜墙铁壁,大殿布有八卦阵,扶梯上刻经文。这是……要超度何人?亦或者……亡灵?”
时沉声音低沉:“世上没有鬼神。”
离笙看他,她本是不信鬼神之说,但却信世间万物皆有灵,“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没有?”
二人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有又如何,挡我路者,鬼神诛之。”
离笙一直看着他,在这阴森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如往常傲慢的他,说这话挺帅的。她忍不住抿抿嘴,突然也不怎么害怕了。
时沉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不甚在意,径自往前走。
从宫殿外观,成塔型,所以这一层比大殿小了些,但也依然深不见底,在昏暗中一眼看过去,只有无尽的黑。
离笙目力没有他好,走了几步便踢到了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往她身上砸下,时沉将她拉向自己,金属撞击的声音响在她脚边。她捂着跳得飞快的心脏,深深吞吐了一口气,竟觉得力气像被抽走,总是一惊一乍,身心都有些承受不住。
离笙抚了抚心口,看脚边反射着微光的东西
“这是……烛台?”
时沉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个火折子,“嚓”一声火光乍现,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们周遭的范围,离笙才看清原来他们前方是一个个半人高的烛台。时沉点燃起身边的一根蜡烛,层层的火光晕开,离笙惊讶,竟目之所及全是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