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藏与悟空寻了人家落脚,与他家人相见,又上了茶。
喝完茶水,那老者问悟空道:“大圣啊,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悟空道:“你今年几岁了?”
老者道:“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
行者笑道:“那还是我重子重孙辈哩!我哪年出生的,我记不住了。光是在这山脚下,已经有五百多年了。”
老者听了,应和道:“是有,是有。我曾经听我祖公公说过,这座山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就压了一个神猴。只是到了今天,你才脱身。我小时候见你,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害怕。如今,脸上没了泥,头上没了草,好像瘦了些,腰间还捆了一块大虎皮,看着和鬼怪查不了多少哩。”
悟空听了,呵呵笑道:“那不行我就出去抹上泥巴,再种上几棵草哩?”
一家人听这样说话,都哈哈大笑。这老头颇贤,马上让家人准备斋饭。饭后,悟空问道:“你家姓什么?”
老者道:“舍下姓陈。”
三藏听了,赶忙下来起手行礼道:“老施主和贫僧是同宗呢。”
行者道:“师父,不对,不对,你姓唐,怎么和他是同宗?”
三藏道:“我俗家姓陈,乃是唐朝海州弘农聚贤庄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因为大唐太宗皇帝赐我为御弟三藏,指认唐为姓氏,所以叫唐僧了。”
那老者见说是同姓,更加欢喜。
行者道:“老陈,反正也是打搅了你家了。我有五百多年没洗澡了,你去烧些热水,我师徒洗洗澡,走的时候一块儿谢你。”
那老头马上便让人烧水拿盆,点上灯。师徒两个洗漱完毕,坐在灯前。
行者道:“老陈,还有一件事麻烦你,借我针线用用。”
老陈听了,忙道:“有,有,有。”便叫老妻取来针线,递给行者。行者有眼力劲,见师父洗澡时,脱下一件白布做的短小长袍没穿,他便扯过来披在身上,将那虎皮脱下,拼接在一起,打了个马面样的褶子,围在腰间,又勒上藤条,走到师父面前,问道:“老孙这样打扮,比昨天好吧?”
三藏忙道:“好,好,好。这样子才像个行者。”三藏又道:“徒弟呀,那件长袍,你如果不嫌弃破旧,你就穿了吧。”
悟空唱了个喏,道:“感谢,感谢!”他便去寻了些草料喂马。各事情做完,师徒与那老头,也各回各处睡觉。
第二天一早,悟空起来,请师父上路。三藏穿衣,让行者收拾铺盖行李。正想要告辞,却发现那老头早准备了洗脸水和斋饭。吃完饭,这才起身走了。三藏上了马,行者在前面带路。正是初冬时分,只见路上:霜雪打过的枫叶片片红透,山林仿佛都瘦了几分,山岭上几株松柏更添秀美。尚未开放的梅花散发出香味,这个时候,白天变短,菊花开残了荷花落尽了上茶花正茂盛。寒冷的桥边有古树伸着树枝,山涧的流水滴溜溜的响起来。天上漂浮着漫天的云朵,好像要下雪?冷风吹的又紧,晚上怕是不好受。
师徒正行走见,忽然见路旁呼啦一声,创出六个人来,各个拿着长枪短剑,利刃长弓,为首的大叫一声:“那和尚,哪里走!赶快刘霞马匹,放下行李,就饶了你们性命。”
这一声,吓得那三藏魂飞魄散,跌下马来,不能言语。行者用手扶起他道:“师父放心,没什么事。这都是些给我们送衣服盘缠的。”
三藏说道:“悟空,你恐怕是没有听清楚。是他让我们留下马匹、行礼,你怎么说朝他们要衣服、盘缠?”
行者道:“你只管守着衣服、行李、马匹,看俺老孙与他们争持一番再说。”
三藏道:“双拳难敌四手,他们那边六个大汉,你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怎么能争持得过他们?”
行者的胆子本来就大,也不听分说,走上前来,双手叉在胸前,对六人施礼道:“各位因为什么原因,阻挡贫僧的去路?”
那人道:“我等是劫道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声名远播,你怎么会不知道?趁早放下东西,放你们过去,若敢说个‘不’字,就让你们粉身碎骨。”
行者道:“我也是祖传的大王,常年的山主,却没听过各位的大名。”
那人道:“你要是不知道,我告诉你听:这个唤作眼看喜,这个叫做唤耳怒,这个叫做鼻嗅爱,这个叫做舌尝思,这个叫做意见欲,这个唤作身本忧。”
悟空笑道:“原来就是六个毛贼。你却不认识我这出家人是你们的祖宗,就敢来这挡道。把那打家劫舍的宝贝拿出来,连上我分作七份,就饶了你们。”
那贼听了,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欲的欲,忧的忧,一齐上前乱叫乱嚷:“这和尚忒得无礼!你什么东西都没有,转过头来却要与我们分东西!”
他们挥舞着刀剑,一起拥上前来,照着行者的脑袋乱砍。悟空立在那里,当做不知道。那贼道:“好和尚!这头真硬。”
行者笑道:“也就将就看得过去吧,你们这会也打的手软了,也该俺老孙取个针来耍耍了。”
那贼道:“你这和尚是行针灸的和尚变的么,我们又没有病症,说什么动针的话。”
行者伸手从耳朵中拔出一根绣花针,迎风一晃,变成一根铁棍,足有碗口粗细,拿在手中说道:“不要跑,让俺老孙也打一棍子试试。”
吓得这六个毛贼四处逃走,悟空正要迈开步子赶上,将他们一个个打死,却被那三藏一把拉住,道:“不可如此,你这也太莽撞了。他们虽然是劫道的强盗,但是官府拿到,也不至于是死罪。你即便有手段,要是打杀他们,如何做得了和尚?出家人扫地都恐怕上了蝼蚁的姓名,爱惜飞蛾的性命给灯罩上沙。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便举棍要打?全然没有一点慈悲好善的心思。”
悟空听了,使个定身法将那六人定住,笑吟吟的和三藏说道:“师父,我若是不打死他们,他们便要打死你哩。”
三藏道:“我是出家人,宁死也不能行凶。我就算死了,也只是死一个人,杀了他们便是六个人。若是杀了他们,告到官府李,就算你老子是当官的,也说不过去吧?还得连累我也脱不了身。”
行者道:“不满师父,俺老孙五百年在花果山称王时,不知道打死了多少人。假如像你这么说,那要告的状就多的是了。”
三藏道:“只是因为你没人管,欺天诳上,才受了这五百年的劫难。如今既然入了我沙门,若是还像当时那样行凶,就去不得西天,做不了和尚。太坏了,太坏了!”
这猴子一生受不得别人的气。他见三藏唠唠叨叨,安耐不住心头的火气,发火道:“你既然说我做不了和尚,去不了西天,也不用这样骂我,我不去便是了。”
那三藏听了,还没答话,猴王闹着性子,将身体一纵,说声:“俺老孙去也!”
三藏赶忙抬头,早就不见了身影,只听到呼的一声,向东去了。撇下这长老孤零零的和六个强盗留在这里,在那摇头叹息,埋怨不止,道:“这家伙!如此不听教诲。我说了几句,他就走的无影无踪了。还留下这几个不能动弹的强盗。罢了,罢了,罢了!这是我命里面不该招这个徒弟,如今想找他也找不到,想叫他也叫不应,走吧,走吧,到了前面遇到官府,将这六个强盗报官便是。”
那长老不敢久留,只得收拾了行礼,放到马上,也不骑马,一只手拿着锡杖,一只手牵着缰绳,凄凄惨惨的往西边行去。走了没多久,在山路上碰到一个老母,捧着一件棉衣,面以上还有一顶帽子。
三藏看她走过来,慌忙的牵住马,立到路边让行。那老母因此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长老,为什么一个人凄凄惨惨的在这里?”
三藏道:“弟子是东土大唐奉旨去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
老母道:“西方佛祖在大雷音寺天竺国,距离这里有十万八千里。你这一个人一匹马,又没有个同伴,也没有个徒弟,怎么去得了呢?”
三藏道:“弟子前些天收了一个徒弟,他生性顽劣,因为我说了他几句,他不受教诲,就走了。”
老母道:“我这有一件棉衣大褂,和一顶花帽。本来是我儿子用的,但是他只做了三天和尚,就不幸死了。我刚才去他寺里面哭了一场,辞别了他师父,将这两件衣帽拿回来,做个念想。长老啊,既然你有徒弟,我把这衣帽送给你吧。”
三藏道:“谢老母赐赠。只是我那徒弟已经走了,不用了。”
老母道:“那家伙去哪里了?”
三藏道:“我听他呼的一声向东边去了。”
老母道:“东边不远就是我家,想必往我家那里去了。我这有篇咒,唤作《定心真言》,也叫《紧箍儿咒》。你要暗暗念熟,牢记心头,再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去追上他,让他还来跟随你,你就将衣帽给他穿戴上,他若是不听话,你就念这个咒语,他就不敢再行凶了。也不敢说走了。”
三藏听了,低头拜谢。那老母化作一道金光,向东去了。三藏知道是观音菩萨传授的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朝东面诚恳礼拜。礼毕,收了衣帽,藏在包袱中。坐在路边,背诵那《定心真言》。来回念了几遍,烂熟于心。
话说,那悟空离开了师父,一个筋斗,来到东洋大海。按住云头,分开水道,来到水晶宫。他这一来,早惊了龙王来迎接,接到宫中坐下。礼毕,龙王道:“最近听说大圣劫难到期了,值得庆贺!想必是要重新修整仙山,回到洞中吧。”
悟空道:“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现在做了和尚。”
龙王道:“为什么做和尚?”
行者道:“多亏了南海菩萨劝我向善,让我跟随东土唐僧到西天拜佛求经,皈依沙门,起了个行者的诨号。”
龙王道:“这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才是改邪归正,既然如此,怎么不去西边,回东边来了?”
行者笑道:“那唐僧不识好歹,有几个劫道的小毛贼,我准备一棍子打死,那唐僧絮絮叨叨,说了我好多不是。你想想,俺老孙是受得了闷气的不?于是我撇下他,想要回花果山去,先来你这坐坐,求杯茶吃吃。”
这话说了,便立马有龙子龙孙捧着香茶来献给他。喝完茶,行者回头一看,看到后面墙上挂了福“圯桥三进履”的画儿。行者便问道:“这是什么故事?”
龙王道:“这事发生在大圣后边,所以大圣不知道。这叫做‘圯桥三进履’。”
行者问道:“这‘三进履’怎么讲?”
龙王道:“这个神仙是黄石公,这个孩子是汉朝的张良。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鞋子掉到了桥下,于是叫张良取回来。此子便去取回来,跪献给他,如此来回三次。张良没有一丝一毫的傲慢之心,石公喜欢他的勤谨,在夜里授了他天书,让他匡扶大汉。后来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天下太平以后,摒弃权职隐居山林,和赤松子交游,得道成仙。大圣,你如果不保唐僧,不勤奋努力,不临听教诲,最后还是个妖仙,得不了正果。”
大圣听了,沉默半晌无语。龙王见状,接着说道:“大圣自己好好想想,不可只顾着自己自在,耽误了前程。”
悟空道:“不用多说了,老孙还去保他便是了。”
龙王听了,欣喜道:“既然如此,不敢久留,请大圣早点去,别和师父疏远了。”
行者见他催促,急忙出了大海,驾着云头别了龙王。
正走着,却遇到了南海观音。菩萨问道:“孙悟空,你怎么不听教诲,不保唐僧,来这里干什么?”
行者赶忙在云端行礼,道:“自从听从了菩萨的话,果然有唐朝的僧人到了,揭了压帖,救了我性命,给他做了徒弟。他却怪我凶顽,我才躲他一躲,现在就去找他。”
菩萨听了,说道:“趁还没有改变念头,赶紧去吧!”
说完,各自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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