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在旁边笑道:“师父,我前些时日在包裹里,曾经见到的那件袈裟,难道不是件宝贝?拿给他看看如何?”
众僧听说是袈裟,一个个冷笑不止。
行者道:“你们笑什么?”
院主道:“老爷刚才说袈裟是件宝贝,这话实在可笑。若是说袈裟,像我这样的辈分,有不止二三十件。要说我师祖,在这里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足有七八百件!”
行者叫道:“拿出来看看。”
那老和尚也是一时卖弄,就让人打开了库房,头陀们抬柜子,就抬了十二个柜子,放在天井中,开了锁,两边立起衣架,四周围上绳子,将袈裟一件件抖开挂起来,请三藏观看。果然是满堂绮绣,四壁绫罗!
行者一件件看了,都是些穿花纳棉,刺绣销金的袈裟。行者笑道:“好,好,好!收起来吧,收起来吧!把我们的也取出来让他们看看。”
三藏一把扯住行者,悄悄的道:“徒弟,不要和人斗富。你我都是独自在外,恐怕会出问题。”
行者道:“看看袈裟,能有什么问题?”
三藏道:“你不曾知道。古人云:‘真气好玩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倘若一让他看了,必然动心思。动了心思,必然**计。如果你是个害怕灾祸的,他来索要你就答应,没事。如果不这样,就身死殒命,都是因为这,不是小事情。”
行者道:“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都包在俺老孙身上。”
你看他不由分说,匆匆忙忙的走了过去,把包袱解开,尚有两层油纸裹着,便有霞光迸发而出,去了纸,取出袈裟,都开时,满屋子的红光,彩色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庭院。众僧见了,没有一个不交口称赞的:真是件好袈裟!真是件好袈裟!
那袈裟,千种明珠巧妙的坠在上面,万样的稀奇佛家宝贝攒着。上下都用龙须铺就的彩绮,兜罗四面锦绣做成边沿。挂在身边魑魅不敢近身,披在身上魍魉径入黄泉。
那老和尚见了这样的宝贝,果然动了奸心,走上前,对着三藏跪下,眼中留着眼泪道:“弟子真是没有缘分。”
三藏搀起他道:“老院师为何如此说?”
老和尚说道:“老爷啊,这件宝贝,刚才打开的时候,天色晚了,奈何老眼昏花,没有能够看清楚,这不是没缘分吗?”
三藏道:“快去点上灯,让你再看看。”
那老僧道:“爷爷的宝贝,已经是光亮了,再点了灯,更加晃眼,别想再看清楚了。”
行者道:“你想怎么看才好?”
老僧道:“老爷若是放心,让弟子拿到后房,仔细的看上一夜,明天早上送老爷西去,不知意下如何?”
三藏听了,大吃一惊,埋怨行者道:“都是你,都是你!”
行者笑道:“还怕他不成?等会我抱起来,让他拿去看。但凡有了疏忽,俺老孙来搞定。”
那三藏阻挡不住,行者吧袈裟递给老僧道:“你随便去看,只是明天就还给我,不能有半点污损。”
老孙欢欢喜喜,让小童将袈裟拿回去,吩咐众僧,将前面禅房打扫干净,取两张藤床,安设铺盖,请两位老爷安歇。一会又让安排明早的斋饭送行,才散掉。师徒俩管了禅堂,睡下不提。
却说那和尚把袈裟骗到手,拿到后房灯下,对着袈裟嚎啕大哭,慌得那本寺的僧众,都不敢睡觉。小童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去报告给众僧道:“公公哭到了二更时分,还没有停呢。”
有两个徒孙,正是老和尚心近爱护的人,上前问道:“师公,你怎么哭了?”
老僧道:“我哭没有缘分,看不了唐僧的宝贝!”
小和尚道:“公公年纪大了,糊涂了。他的袈裟,这不是放在你的面前,你只要解开看便是了,何至于痛苦?”
老僧道:“看得不长久。我今年二百七十岁了,空挣了几百件袈裟,怎么才能有他这一件?莫非还得做个唐朝的僧人才行?”
小和尚道:“师公错了。唐僧是一个背井离乡的行脚僧,你这么大的年纪,倒是要做他这样的行脚僧,为什么啊?”
老僧道:“我虽然在家里自在,安享晚年,却没有他这样的袈裟穿。若让我穿上一天,就算闭眼死了,也不枉我来时间做一次僧人。”
众僧道:“好糊涂啊!你要穿他的袈裟,这有什么难处?我们明天就留下他住一日,你就穿一天。留他住十日,你就穿十天好了。何必这般痛哭?”
老僧道:“即使留他住上半年,也只能穿半年,到底也没有底气。他要走时,只能让他走,怎么能留得长久?”
正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名叫广智的小和尚,出头道:“公公,要想长远,也容易。”
老僧听了,马上欢喜起来问道:“我儿,你有什么高见?”
广智道:“那唐僧两个是行路的人,特别辛苦,如今已经睡着了。我们找几个有力气的,拿着刀枪,打开禅房,将他们杀了,埋在后园,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也能夺了他们的白马行囊,把那袈裟留下作为传家之宝,岂不是长久之计?”
老和尚听了,满心欢喜,才抹掉了眼泪道:“好,好,好!此计绝妙。”便让人收拾刀枪。
里面又有一个小和尚,名叫广谋,也就是那广智的师弟,上前说道:“此计不好。若是要杀他们,还得看动静。那个白脸的看着容易,那个毛脸的看着不好弄。万一杀不了他,不是反招了祸患吗?我有一个不动刀枪的办法,不知你觉得怎么样?”
老和尚道:“我儿,你有什么办法?”
广谋道:“依小孙看,如今就唤东山大小房头,每人报一捆干柴,舍弃了那三间禅堂,放把火,让他们无路可走,就练马也一起烧了。就算山前山后有人家看见,就说他们自己不小心走了火,将我们的禅堂都烧了。那两个和尚,那能不烧死,还好掩人耳目。袈裟不就成了我们的传家宝了吗?”
那些和尚们听了,无不欢喜。都道:“厉害,厉害,厉害!这个计谋更好,更妙!”于是让各房头搬柴。这寺里有七八十个房头,大小二百多人。当夜一起搬柴火,把个禅堂前前后后,四面八方围得水泄不通,开始放火。
这边三藏师徒,正在安歇。行者本就是个灵猴,虽然睡下,但是只是存神炼气,朦胧着睡眼,没有完全睡去。他忽然听到外面不断的有人走动,都是些弄柴火的声音。他心中疑惑道:“这时候都是深夜了,怎么还有脚步的声音》莫非是来了盗贼,想要谋害我们?”
他一股脑的跳起来,想要开门去看,又怕惊醒了师父。你看他弄个神通,摇身一变,变成了只小蜜蜂。
他飞过去,只见众僧们正在搬柴运草,正在围着禅堂放火哩。行者暗笑道:“果然应验了师父的话,他们要谋害我们的性命,谋夺我们的袈裟,这是起了歹心了。我拿棒子去打他们吧,可怜他们都不禁打,一顿棍子都得打死,师父又得责怪我行凶。罢了,罢了,罢了!就顺手牵羊,将计就计,让他们也住不成吧!”
看这行者,一个筋斗跳上了南天门,吓得那庞、刘、苟、马、赵、温、关赶忙躬身蹲腰行礼,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那闹天宫的家伙又回来了!”
行者摇了摇手道:“各位免礼,不要惊慌。我是来找广目天王的。”
正说话,天王到了,迎接行者,说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刚听说观音菩萨来见玉帝,借走了四职功曹、六丁六甲和揭谛等,保护唐僧到西天取经。还说你给他做了徒弟,今天怎么有闲工夫到这里来?”
行者道:“先不叙话了。那唐僧在路上遇到了歹人,特地过来找你借‘避火罩儿’一用,用完就还。”
天王道:“这不对吧,既然是歹人放火,你应该弄水救他,为什么来借‘避火罩’?是什么地方着火了?”
行者道:“你哪里知道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弄水救了他,火就烧不起来了,他们那还有一丁点的损失?用这个罩子罩住,保护唐僧不受伤害,其他的管他干吗,尽管去烧。快点!快点!这会儿可不是等的时候,别耽误了我下面的正事。”
那天王笑道:“这猴子还是这么没有好心眼儿,只顾着自己,就不管别人。”
行者道:“快点!快点!不要耍贫嘴了,别坏了我的大事。”
那天王不敢不借,将避火罩递给行者时,又问道:“你还不曾告诉我哪里着火了?”
行者笑道:“南边。”
众仙将们不知何意,他明明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怎么说南边起火?
行者也不管他们,拿了避火罩,按着云头,径直来到禅房,罩住唐僧、白马和行李。他自己到后面老和尚住的房顶上坐下,着重保护那袈裟。看那些人放起火来,他捻诀念动咒语,朝地上吸了一口气吹了过去,便刮起一阵风来,将那火吹的乱哄哄的乱烧。
真是一场大火!好火!只见那黑烟滚滚,红焰跳跃。那黑烟弥漫,天空看不到一个星星。那火光升腾,千里之外都能看到红光。期初这火焰犹如金色的小蛇,片刻后便变成奔腾的血色奔马。自古水火无情,更加上这有意助火,火随着风势,火焰有千丈高。风趁着火势,飞灰上上九霄。噼里啪啦,好像过年放爆竹。轰轰烈烈,就像军中响火炮。那当场的佛像,其他院的珈蓝,全都当场焚毁。
这真实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须臾间,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烧得到处通红。你看那众和尚,搬箱子抬笼子,抢桌子端锅碗,在满院子里面叫苦连天。孙行者护住后边的方丈,又有避火罩罩住了前面的禅堂,其余地方都是烈火熊熊,将天空照得红彤彤,黄橙橙。
这火光升腾之时,惊动了附近的一山妖怪。这观音院正南二十里远近,有座黑风山,山上有个黑风洞,洞里面有个妖精,正好睡醒了翻身。只见那窗门透亮,以为是天亮了,起来去看,才发现是正北方火光闪亮,这妖精大惊道:“哎呀!这肯定是观音院里面着火了。这些和尚们好不小心!看来我得过去救一救!”
看这妖精,纵起云头,便到了烟火处,见果然是烟火冲天,前面的殿宇都焚毁了,两廊的火正在燃烧。他大步走去,闯了进去,呼喊着拿水过来,却看到后院没火,房顶上有一个人正在放风。他知道原来如此,急忙到后面去查看,却见那方丈房屋台案上,有一个青色的包裹,里透漏出霞光彩气。他打开一看,见是一件锦斓袈裟,果真是佛门异宝。
正是财色动人心,他也不救火了,也不叫送水了,拿起袈裟,他倒是也念旧,进屋虏了方丈,趁着外面乱哄哄的,带上袈裟和方丈,驾起云头,回东山去了。
这场火一直烧到五更天明才熄灭。你看那众僧,一个个衣衫褴褛,哭哭啼啼的,去灰烬中寻找铜铁,扒开灰烬,抢夺金银。有的在墙边,开始搭建窝棚。有的在墙角根,架锅做饭。叫屈叫冤,乱嚷乱闹。
行者取了避火罩,一个筋斗送到南天门,还给广目天王道:“谢了,谢了!”
广目天王收回避火罩,道:“大圣真守诺,我正犯愁你不还我这宝贝,去哪里去讨要呢,你就送回来了。”
行者道:“老孙哪里是当面骗东西的人,这叫做‘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天王道:“你下面的事儿,弄好了吧?好久没有见面了,到宫中坐一会儿叙叙旧怎么样?”
行者道:“老孙和以前不一样,不能整天高谈阔论了。如今保唐僧去西天,没有空闲时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便辞别了天王急忙驾云落下,逆着阳光,来到禅堂前,摇身一变,变成个蜜蜂儿,飞了进去,现出本来面目,去看师父,还在睡觉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