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怪见沙僧说得雄壮,于是丢了刀,双手抱起公主道:“是我一时粗鲁,多有冲撞,莫怪,莫怪。”给她挽了青丝,扶上宝髻,软语温柔,和颜悦色,哄着她进去了。
又请他上坐赔礼,那公主也是妇道人家水性,见他知错礼敬,于是回心转意道:“郎君啊,你如果还念夫妻恩爱,可得把那沙僧的绳子捆得略微放松些。”
老妖闻言,即刻命小的们把沙僧的绳子解了,锁在那里。沙僧见解了绳子锁住,站起来,心中暗喜道:“古人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要是不给她方便,他怎么肯让我松开放了。”
那老妖又让安排了酒席,给公主赔礼压惊。酒喝道半酣,老妖忽然又换了一身鲜明的衣服,取了一口宝刀,配在腰间。转过手,摸着公主道:“娘子,你且在家里喝酒,看着两个孩子,不要放走了社和尚。趁着那唐僧还在那国,我也趁早去认认亲。”
公主道:“你去认什么亲?”
老妖道:“认你父王。我是他的付马,他是我的丈人,怎么不去认认?”
公主道:“你不能去。”
老妖道:“怎么不能去?”
公主道:“我父王不是在马上打下来的江山,他得的是祖宗遗留的社稷,自幼是太子登基,城门都不曾远处,没见过你这样凶狠的汉子。你这嘴脸相貌生得丑陋,要是见了他,恐怕会吓到他,就不好了,还不如不去认得好。”
老妖道:“既然如此,我就变革俊俏的去便是了。”
公主道:“你试着变了我看看。”
好怪物,他在那酒席间,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了个俊俏的人。你看他长得:
容貌典雅,体段峥嵘。言语多有官人样,行藏正是妙龄人。才华如子健一样作诗容易,容貌像潘安一样十分俊俏。头上戴着一顶鹊尾冠,乌云敛伏。身上穿了一件玉罗褶,广袖飘迎。足下乌靴子有花褶,腰间鸾带放光明。丰神真是奇男子,耸壑轩昂美俊杰。
公主见了,十分欢喜。那妖怪笑道:“娘子,变好看了吗?”
公主道:“变得好,变得好!你一进朝堂,我父王不灭亲情,一定让文武官员留你饮宴。假如喝酒期间,千万仔细,万万小心,别现出原来的嘴脸,露出马脚,走留了风声,就不斯文了。”
老妖道:“不用吩咐,自然知道。”
你看他纵起云头,便到了宝象国。按落云头,行至朝门外面。对阁门的大使道:“三驸马特来见驾,乞为转奏转奏。”
那黄门奏事官,来到白玉阶前,启奏道:“万岁,有位自称三驸马的前来见驾,现在在朝门外听宣。”
那国王正在和唐僧说话,忽然听到说三驸马,便问官员们道:“寡人只有两个付马,怎么出来了个三驸马?”
官员们道:“三驸马,必定是那个妖怪来了。”
国王道:“能不能宣他进来?”
那长老听了心惊道:“陛下,那是妖精啊,不精的不灵。他能知道过去未来,能腾云驾雾,宣他会进来,不宣他也会进来,倒不如选他进来,还省了些说辞。”
国王准奏,叫宣他进来,那妖怪便来到了金阶前。你看他一样的舞蹈山呼行礼。官员们见他生得俊丽,也不敢认定他是妖精。这都是些肉眼凡胎,就把他当做了好人。那国王见他气宇轩昂,认为是济世良才,便问道:“付马,你家住何处?是何方人士?什么时候与公主婚配的?怎么今天才来认亲?”
那老妖叩头道:“主公,臣是城东碗子山波月庄人家。”
国王道:“你那山离这里有多远?”
老妖道:“不远,只有三百里。”
国王道:“三百里路,我那公主如何到了那里,与你婚配的?”
那妖精花言巧语,虚情假意的答道:“主公,微臣自幼就好弓马,以打猎为生。十三年前,带领着数十个家童,放鹰逐犬,忽然见到一只斑斓猛虎,身上驮着一个女子,正往山坡下走。于是臣兜弓一箭,射倒了那猛虎,将女子带回了庄上,用温水把她灌醒,救了她的性命。因为问她是哪里人家,她也没有题‘公主’两个字,要是早点说是陛下的三公主,怎么敢乱来,擅自婚配?一定会送到殿上,讨一个大小的官职罢了。因为她说是民家之女,才被微臣收留在庄里。女貌郎才,两情相悦,因此才婚配这么多年。当时成亲之后,想将那老虎宰了,邀请亲人,也是公主不让杀。不杀的原因,有几句话,说得很好。说得是:拖天拖地成夫妇,无媒无证配婚姻。前世赤绳曾系足,今将老虎做媒人。臣听了这话,就解了老虎的绳索,饶了他的性命。那老虎带着箭伤,跑蹄剪尾走了。没想到它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炼了几年,修成了妖精,专门迷惑人害人命。臣听说往年也有几个取经的,都说是大唐来的和尚。想必是这老虎害死了唐僧,拿了他的文引,变成那取经人的模样,如今在朝堂中哄骗主公。主公啊,那绣墩上坐着的,就是那十三年前驮着公主的猛虎,不是真正的取经人!”
那看那没主见的君王,愚昧肉眼认不出妖精,转眼就把妖精的虚词,当成了事实。道:“贤福马,你怎么认出这和尚是驮公主的老虎?”
那妖道:“主公,臣在山中,吃的是老虎,穿的是虎皮,与每日接触,怎么能不认识?”
国王道:“你既然认得,让他现出本相来看看。”
怪物道:“借半盏清水,臣就让他选出本相。”
国王命官员取水,递给付马。那怪物将水拿在手中,起身走上前来,使用了个“黑眼定身法”。念动咒语,将一口水朝唐僧喷去,叫声“变!”,那长老的真身便隐藏了,变成了一只斑斓猛虎。这时,君臣们一起观看,那老虎长得:
白额圆头,花身电目。四只蹄子挺直现峥嵘,二十只爪子弯钩真锋利。锯齿状的牙齿在嘴边,尖尖的耳朵连接这眉毛。狰狞壮硕好像一只大猫,猛烈雄奇犹如黄牛犊。刚须直挺挺的号上插上去的银条,刺舌吐动喷吐着恶气,果真是一头斑斓猛虎,身上的威风吹遍整个宝殿。
国王见了,吓得魂飞魄散。唬得那官员们都四处躲避。有几个胆子大的武将,领着将军、校尉一拥而上,用各种兵器乱砍。这一次不是唐僧该有命不死,就是来二十个和尚,也得剁成肉泥。此时幸亏有丁甲、揭谛、功曹、护教诸神,暗自在半空中护佑,所以那些人的兵器都不能打伤他。
众臣们一直吵嚷到天黑,才把那老虎捉了。用铁链锁了,放在铁笼子里,收在朝房里面。那国王传旨,让光禄寺大摆筵席,感谢驸马救命之恩。要不然,险些就被那和尚害了。
当晚,众臣散朝,国王请那妖怪住进了银安殿,又选了十八个宫娥彩女,吹弹歌舞,劝妖魔饮酒作乐。那怪物独自坐在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些艳质娇姿,让他受用!饮酒道了二更天,妖怪酒劲上来,忍不住胡作非为。跳起来大笑一声,现出了本相。陡然间发起了凶心,伸开簸箕般的大手,把一个弹琵琶的女子,抓过来,咔嚓一声把头咬了一口。吓得剩下的十七个宫娥,没命的乱跑乱藏。你看:
宫娥悚惧,彩女惊慌。宫娥悚惧,好似雨打芙蓉笼罩不断的夜雨。彩女惊慌,就如风吹芍药舞动的到处都是花瓣。摔碎了琵琶忙顾命,跌伤了琴瑟管逃生。出了门不分东西,离了殿不管南北。磕破了玉面,撞破了娇容,人人逃命走,各各奔残生。
那些人出去了,又不敢吆喝,夜深了,也不敢惊驾。都躲在墙檐下,战战兢兢,正在这时,有内侍从夜中走来,领了一个个宫娥回宫不题。
却说那怪物,坐在上面,自己斟酒,喝上一杯,扳过人来,血淋淋的啃上两口。他在里面受用,外面人尽传道:“那唐僧是个老虎精!”乱传乱嚷的,就嚷道了金亭驿馆。此时驿馆里没人,只有白马在槽上吃草料。他本来是西海小龙王,因为犯了天条,锯角退鳞,变成了白马,驮着唐僧去西天取经。忽然听到有人说唐僧是个老虎精,他心中暗想道:“我师父分明是个好人,必然是被妖怪变成了虎精,来害师父。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大师兄离开的久了,八戒、沙僧,又没有音信。”
他只得挨到二更天的时候,万籁俱寂,他这才能跳起来道:“我如今要是不救唐僧,这功果就没了,没了!”,他本该被摘了颌下的龙珠,失了法力,辛亏大圣将他的龙珠替换了,这时忍不住顿绝了缰绳,抖松了鞍辔,急忙纵身,忙显化,依然化作一条白龙。驾起乌云,直接到九霄空中察看。
小龙王在半空中,只见那皇宫中戒备森严,国王在大殿中来回走动,而那银安殿里,灯火辉煌。那八个满堂红上,点着八根蜡烛。底下云头,仔细看去,那妖魔整独自在上面,饮酒吃人肉哩。
小龙笑道:“这家伙不行!露出了马脚,被识破了风声,砸了招牌。铁定了要吃人的!却是不知我师父在哪里,倒是遇到了这个泼怪。且等我去戏弄他一番,要是得手,拿住这妖精再救师父也不迟。”
好龙王,她摇身一变,变成个宫娥,真是身体轻盈,仪容娇媚,忙走入里面,对妖怪道了声万福:“驸马啊,你不要伤害我的性命,我来替你倒酒的。”
那妖道:“倒酒。”
小龙接过酒壶,将酒倒进他的酒杯,酒比杯子高出三五分来,也不漫出来。这是小龙使的“逼水法”。那怪见了不认识,心中喜道:“你有这样的手段?”
小龙道:“还能再斟得更高哩。”
那怪道:“再斟上,再斟上。”
他举着酒壶只管斟,那酒水就一直高,就如十三层的宝塔一样,尖尖满满的,没有漫出来一点。那怪物伸过嘴来,吃了一杯,扳着死人,吃了一口,道:“会唱吗?”
小龙道:“也略微晓得些。”依照腔韵唱了一个小曲,又到了一杯。
那怪道:“你会跳舞吗?”
小龙道:“也略微晓得些,但是只是素手,跳的不好看。”
那怪揭起衣服,解下腰间的宝刀,擎出鞘来递给小龙。小龙接了刀,就留了心,就在那酒席前,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丢开了花刀法。
那怪看得眼晕,小龙丢了花字,朝妖精一刀劈过来。好个怪物,侧身躲过,慌了手脚,举起一根满堂红,架住宝刀。那满堂红是用熟铁打造的,连上柄有八九十斤。他们两个出了银安殿,小龙现出本相,驾起云头,与那妖怪在半空中厮杀。这一场黑夜里的打斗,好杀!你看:
一个放着毫光如同喷着白色的电光,一个生起锐气犹如迸发出红色的云彩。一个好似白虎老象走人间,一个就如金爪狸猫飞下界。一个是擎天玉柱,一个是架海金梁。银龙飞舞,黄鬼翻腾。左右宝刀不怠慢,往来不歇满堂红。
他们两个子啊云端,战了八九回合,小龙手软筋麻,老魔身强力壮。小龙抵挡不住,飞起刀去砍那妖怪。妖怪有接刀的方法,一手接过宝刀,一手抛下满堂红便打,小龙措手不及,被他一下子打在了后腿上。匆匆忙忙的按落云头,多亏了那御水河,他一头钻进水里,这才救了性命。那妖魔追过来寻找不到他,执了宝刀,拿了满堂红,回去银安殿,照旧喝酒吃肉睡觉不题。
那小龙潜藏在水底,过了半个时辰听不到声音,这才咬着牙,忍着腿疼跳出来,踏着乌云,径直回到驿馆。依然变作马匹,伏在槽下,可怜他浑身是水,腿上有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