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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千里逢金蝉

我们的亲生父亲叫江一柱。

八十年代,在计划生育的风口浪尖上,为了给老江家延续香火,江一柱和他的老婆连着生了八个女孩。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在第九胎时如愿生下了江家的“龙脉”,也就是我们的弟弟江九宝。

而我便是江家老二,我叫夏蝉。

——

蝉鸣夏,暑天至。

父亲“捡”回我的那日,奶奶从湖南老家寄过来苦瓜条、辣子、茶叶、湘年糕……

父亲把饿得哇哇直哭的我放在床上,便急急打开邮袋,大大小小的油纸包随着线绳的松脱骨碌碌滚得满桌子都是。

父亲冲着哭得起劲的我用纯正的湖南话调侃道:“小东西,你呀!有福气喽,你看,你一来就有这么多好东西,今天要好好犒劳犒劳你的小肚皮。”说着便剥开油纸包放在鼻子下使劲嗅,等挨个嗅完后又重新包好。

我是后来才知道那些东西父亲一点都没舍得吃,全部和隔壁的韩大爷换了小米,变成了我的一日三餐。

许多年后,父亲告诉我,那一日,我有幸被他从荒野中捡回,算是奇事。

因为他遇见我时,我已被酷夏的烈日晒得晕了过去。他把我绑在怀里骑马走了十二里地,才赶到一户赤脚大夫家里,那大夫用简陋乌黑的银针把尚有一息气脉的我救了过来,继而又喂了我半碗羊奶小米糊,我的小命算是保下了。父亲宝贝一样把我带回家时,居然在奶奶寄来的邮包里发现一只蝉,奇的是那蝉一路由南至北居然还活着。

父亲说他当时把那只蝉放在手心里,浓浓的乡思便弥漫了整个北方的夏天。

那是一只新生的蝉,在路上颠沛流离于生死之劫中脱壳蜕变新生,绿绿的身体晶莹剔透,蝉翼金纱般透明,叫一声就能让离家万里的铁血男儿人肝肠寸断泪流满面。

他当时抱起哭得泪盈盈的我,小心翼翼地把金蝉放在我的肚子上,那金蝉竟乖乖地覆了下去,一声一声叫着夏天。我随即便停了哭声,骨碌着眼睛静静地听,不时朝着父亲憨憨一笑,父亲常说那只金蝉是我的福星,便给我取名夏蝉。

他说我一定是长生天赐给他和素龙嘎母亲的礼物。

父亲是地道的湖南人,一个地质勘探工作者,常年在野外工作,母亲是纯正的蒙古人,天生一副好嗓子,是乌兰牧骑的台柱子。

母亲一生热爱辽阔的草原,为了给草原人民带来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婚后第二年,怀孕三个月的她不幸在巡回演出时遇大风雪意外流产,后来,再也不能怀孕,所以和父亲结婚十年,都没有孩子。

父亲捡回我的那日,母亲还在嘎查苏木巡演,她是三天后回来的,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迈进家门时,看着父亲笨拙地抱着哇哇大哭的我喂小米糊。

母亲着急地接过小小的我,问父亲:“一鸣,哪里来的孩子?”

父亲欣喜地道:“素龙嘎,这个孩子是我在路边捡回来的,我们收养了她吧?”

“不行,虽然我们没有孩子,我也渴望有个孩子,可是别人家丢了孩子会很着急的,我们应该送回去。”母亲认真地说道。

“我打听过了,这孩子是六里坪江家的,他们为了生儿子故意丢掉的。”父亲的惋惜中夹着窃喜。

母亲久久凝视着怀中瘦巴巴的我,她那光洁的脸上竟挂满热泪,良久她才哽咽地说道:“一鸣,既然是个弃婴,那她一定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我们就好好地把她养大吧!”

那一天开始,我便成了夏家真正的孩子。

由于父亲一年有半年要去野外勘探,而母亲又常常要随乌兰牧骑在草原巡回演出,我又太小,只好被送回白音苏木牧场的外婆家里。

所以十五岁之前,我几乎都是和外婆外公住在一起。

外婆一勺一勺的牛奶里饱含着无尽的暖爱,外公的马头琴里藏着无私的情怀,尽管一家人待我如亲生,可自打我懂事起,便总是盼着冬天能早一点到来。

因为每一年的冬天,小雪一到,外公西行的驼队就要出发,父亲乘着休冬假,准会一同前往。

外公便带着父亲和舅舅沿着子泱线一路向着西北,去往古日乃沙漠,说是去寻找传说中东归英雄迁往伏尔加河时遗留的宝藏。

而最令我兴奋的是,父亲总会破例带着我,尽管外婆一再阻拦,说我还太小,受不了风寒,又说沙漠深处多有狼群出没,带着孩子会很危险,其实她是舍不得我离开她的身边。

但父亲每次都憨憨一笑,照例给我穿上羊皮袄子,把我扶上马鞍,这时外公必要帮腔,他一边修整驼队一边朝着外婆讲:“格日乐,你忘了吗?草原的孩子是雄鹰是苍狼,不能娇气,受不了风雪寒苦就不配做长生天的孩子,她的妈妈素龙嘎三岁就被我扶上马鞍陪我一起牧羊了。”说完朝着父亲一挥手,父亲便上了驼背随着外公的驼队出发了。

我回头望,蒙古包前只留下外婆越缩越小的身影,那一年,我八岁,还不懂什么叫离别……

驼队一路向西,在风雪里扬蹄疾行,一路上父亲都把我紧紧裹在怀里,生怕我受寒冻着。

日落时,驼队歇脚修整。

舅舅和众人在草地上搭起帐篷,外公便把烤羊腿的架子支起,把沿路捡拾的马粪堆砌成锥状,火点上,烤羊腿放在架子上。外公便坐下来烤,不一会,烤羊腿的香气便弥漫在深紫的星空下。架子的一端吊着一盏熏黄的铜茶壶,浓浓的奶茶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外公撒一把糙米上去,那香味便更加浓烈。

驼队的叔叔们在刺啦刺啦烤羊腿的香气里,忍不住围着火堆引吭高歌,跳起了蒙古舞,舅舅的马头琴悠悠远远,直指人心。我在父亲怀里一边吃着烤羊腿一边喝着奶茶,星空下渗入心间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幸福。

突的,一声冲天的长嗥从远处传来。

一定是烤羊腿的肉香飘散,接着马头琴里夹杂了一层又一层跌宕起伏低沉雄厚的哀嗥,这些嗅觉灵敏,天生对血腥敏感的家伙隔着几座沙包就嗅到了肉的味道,便极速成群围拢。

众人即刻停了下来,警惕地准备家什,外公仍旧不慌不忙,慢悠悠地笑着道:“哈哈……看来是老朋友来了。”

我自小在草原长大,跟着外公在马背上牧羊,当然知道外公所言的老朋友是谁。

狼群来了。

我曾不止一次见过外公和舅舅猎狼的身手,短刀飞出,头狼当即毙命,草原的男儿向来骁勇善战。

外公翻了翻架子上的羊腿,站了起来,他朝着父亲说道:“一鸣,在这里好好保护蝉儿,我们去会会这些老朋友。”

说完便带着舅舅及众人朝着烟黑的星空下踏步而去,我在父亲怀里,望着远处绿莹莹冒着寒光的几十双眼睛,小小的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父亲紧紧拥着我,他关切地道:“不要害怕,有爸爸在,没事的。”

那一夜,一共有六只狼死于外公马队的短刀之下,只是舅舅受了伤,马队的行程便慢了。

走了一个月,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小寒与大寒的夹缝里。

驼儿呼出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霜,外公的烤羊腿已经对我没有诱惑,寒冷和沿途的艰苦让我后悔跟着父亲远行。

就在我沮丧的时候,新的一幕划开了。

我们穿出沙漠,便进入了草原地带,那天夜里,外公照例生起火堆,却不是烤羊腿,而是一直不停地生火,生了十几堆火,一大片空地被烤了整整三天三夜。

驼队带来的汽油和沿途捡拾的马粪几乎被用尽。

第四天夜里,驼队的叔叔们拿出铁镐尖锹等工具开始挖地,我满心以为会挖出许多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的珠宝黄金。

却不想他们挖了一个黑洞,接着我看见一条长长的甬道,父亲在舅舅的陪同下带了一些人和工具便钻了进去。

我和外公在外面足足等了几天,帐篷里的奶茶一壶又一壶地熬干,外公的蒙古烟袋明明暗暗,我的瞌睡虫也因为担心父亲和舅舅们而躲了起来。几天后,夜里大概三更时,父亲和众人才灰头土脸地出来,从父亲失望的眼神里就知道,他们并没有找到宝藏。

外公抚着伤心的父亲重重叹了口气道:“不行,就放弃吧。”父亲低垂的头铅钟一样摇了摇。

到底是我那时太小,我竟没想到他们根本不是寻宝,而是……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那时候我稍微留心一点,父亲大概就不会出事,也不会离开我们。

外公的驼队前前后后西行数次,最终也没有找到他们言说的宝藏。我十五岁那一年,跟着母亲去巴彦塔拉巡演,那是自我懂事后唯一一次没有跟着驼队西行。

父亲就是那一次出事的,他再也没有回来。

外公说他患了疾痨,死在了西行的路上,母亲扯着外公的蒙古长袍撕心裂肺地嚎哭。我在她的嚎哭里似乎隐隐得知了一些零散的信号,父亲并不是简单的地质学家,他也不是真的患疾痨死去,母亲的嚎哭和外公的沉默似乎印证着西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父亲的尸体留在了古日乃,他的衣冠冢天葬的那日,母亲因悲伤过度,几次晕厥,我躲在外婆的长袍下默默流泪。

后来,母亲再也没有开口唱歌,也一反往日的温和,不是一言不发痴痴发呆,便是对我恶语相向疯狂诟骂。

她不知为何,一口咬定是我害死了父亲。

父亲三七后的一个子夜,母亲终因情绪崩溃而发疯,她揪着我的头发要赶我离开,外婆抱着母亲的胳膊求她冷静一点,但她似乎已经认不得人一样,把外婆狠狠甩在蒙古包的围栏上。无奈,外公独自骑马送我到都龙河,把我送去他的老朋友巴特尔家暂住,本打算等母亲情绪稳定后便接我回去。

在巴特尔爷爷家,我想了三天,断定父亲一定不是简单的患疾痨死去,否则,素龙嘎母亲不会发疯,那么善良的她也一定不舍得抛弃我。

我发誓,一定要想办法再去一次古日乃,我要带他回来,也一定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在巴特尔爷爷家呆了一周后,一天中午突然来了一对中年夫妇,说是在草原迷了路,和巴特尔爷爷讨些水喝,我从他们和巴特尔爷爷的谈话里听到,他们来自老西庙。

随父亲西行的那些年,我听父亲说过,古日乃和老西庙只隔着沼泽地,我想了想,外公绝不可能再带我去古日乃,我何不跟着他们走,反正我找到父亲再回来就行了。

三天后,这对夫妇在巴特尔爷爷家养足精神要离开时,我趁着巴特尔爷爷睡午觉,偷了一匹马跟了上去,走了一夜,这对夫妇停下来休息,发现了我,在我再三的恳求下,他们被我的一片孝心感动,答应送我去古日乃。

我完全相信了他们的话,带着对他们的感激,一路西行,奇怪的是他们没有路过古日乃,也没有去老西庙,而是沿南线绕行直抵新疆。

不谙世事的我被他们骗了,到达新疆后,我不敢哭闹,表面听从他们的安排认他们为义父义母,暗里一直偷偷寻找机会逃往古日乃,可几次都没有成功。他们警惕地监视着我,似乎又看起来待我很好,一直鼓励我读书,我内心深处虽然渴望离开,但我深知既然他们处心积虑诱我来此,必定有所图,我想到此便觉得自己不能浪费时间,反倒静下心来努力学习,如愿考上了新疆大学。

之后的十年,我都在新疆的乌鲁木齐。

我是后来才恍悟,大概是那只金蝉带来的缘分,我虽然不是夏家的血脉,却有着夏家人的执念,酷爱考古学研究。

我在新疆读考古学研究生时,我的辅学导师是一位老太太,姓秦,叫秦妜。我见到她时,才得知,她是陕北汉人,来疆四十余年了,私下里却还是说着一口浓重的陕北口音。

第一次去她的研究室,她看我的神情像是早就预知好的,特别和蔼亲切。让我心里有一丝惊悸不安的温暖。

她虽年近七十,银丝里却没有一丝乌发,她已有小十年没有带学生,退休后一直在家中研究一件异事。

据她讲那是一道魔咒,考古学者近四十年都没有解开,这似乎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每周都要抽两个晚上去她家里,一边帮她整理四十年前一些泛黄的快要酥散的资料,一边帮着她追寻研究那所谓的异事魔咒。

研三时,一个秋雨淋淋的下午,天压得沉蔼蔼一片黑幕。

我去家里帮她收拾书屋,她躺在摇椅上,突兀地问道:“我看你的资料,你的父亲是夏一鸣,对吗?”

“嗯,夏一鸣是我的父亲。”我肯定地答道。

“那夏致这个人,你认识吗?”

我顿时有些蒙,但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一时竟想不起来。

她接着说:“你怎么可能认识他,算算他死了应该有四十年多了,时间真快,一转眼我也得到那个地方了。”

“秦老师,您还康健,怎么可能……”我话还未说完,她却打断了我苍白的安慰,她接着说,“四十多年了,我也该回去了,人啊!终究是争不过命……”说完便闭上眼小憩,静静的房子里,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书房一直收拾到晚上,期间我煮了一壶茶,又煎了鸡蛋还做了两份新疆炒面,那段时日她吃得特别少,不过那天晚上她似乎很有食欲,吃了几乎大半盘炒面,还有一个煎蛋。

晚餐后,我继续收拾,她拄着拐踱步到书房,仍旧是精神矍铄的样子,看不出来一丝异样。

她抚摸着书架上已整理好的书籍,背朝着我说道:“夏蝉,把那本书帮我取下来。”她指了指书架最上面的一本书,那是一本已经陈旧的红楼梦,我踮着脚尖费力地抽出来,轻轻递与她。

她坐下来,珍爱地看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地打开,书里夹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书卷气浓烈的脸,我盯着那张照片,那人的眼神像极了我的父亲,我正欲上前时。

她挡住了我,喃喃自语道:“那时候他多年轻啊!”

“他是谁?”我有些失态,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就是夏致,那时候真好!只可惜……”从她欲言又止的话语里我知道那里一定有久远而沉落的故事。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魔咒,其实不过是一场阴谋,死了那么多人,真是太荒唐……”她接着说。

我极力地回想,这张照片上的人真的太像我的父亲了,我遏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真的,那太可怕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父亲的父亲,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我的祖父。

那么我被诱骗至此都是秦老师一手策划,她到底和夏家有何积怨,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在我一连串的问题闪现在脑海里时。

突的一个苍老的声音悠悠然悲沧地道:“我离家万里,在这陌生的土地赎罪,可,那些罪孽,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太绝情?”

“秦老师,您认识我父亲?对不对?”

“丫头,你爱过一个人吗?那种感觉就如同你用尽一辈子的时光,心虽塞得满满的,悲凉却像风一样灌进生命的每一个缝隙里……”

“秦老师,您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对不对?我所谓的义父义母也是你安排的,对不对?”我情绪异常激动,我想了这么久的骗局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秦老师根本没有理会我,她接着缓缓地说道:“我二十六岁时,从西安分到长沙考古学院,我的老师就是夏致,那时的我像你现在这样年轻。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俊秀的脸上透着华贵的书卷气,虽已不惑之年,可看起来仍是翩翩如年少,我喜欢他喜欢到发狂。

“无奈他有妻儿,他又那么地爱他的妻儿,就在我陷入痛苦的时候。上天赐给了我机会,夏致研究了几年的东归路线有了进展,便打算进一趟古日乃,寻找东归英雄当年迁往伏尔加河时遗埋的蒙古王族弓弩制造秘籍。

“队里考虑到我是北方人,便破例许我加入队列,准备就绪后,我们一行七人便以去边境考察的名义秘密出发。三个月后,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到达了古日乃。

“古日乃南临沙漠,西接蛇形沼泽,北通草原,东边是半沙化草地,常年气温干燥,人烟稀少,因饮用水稀缺,牧民逐渐东迁。

“我们费尽周折,只找到一户牧民,好在这户牧民非常热情,不但收留了我们,还帮助我们打开了洞穴的甬道。

“洞穴通风三个时辰后,我们陆续进入洞内,接着考古工作便忙碌地展开,来来回回大概折腾了三个月,终于找到秘籍的精确位置了。

“可怕的一幕发生了,洞穴不知为何开始颤动,接着有无数的像香霓腾一样的植物开始沿着壁面伸展,转眼便到了跟前,接着开始追缠上我们,同行的三个队员相继被缠绕而死。

“剩下的开始四处乱跑,因慌乱过度,有一个直接撞在壁面上,晕死过去。夏致紧紧地拽着我,不顾一切朝前跑,就在我们快要跑到洞口时,洞口却被封死了,我们出不去了,身后的腾蔓像蛇一样逶迤而来。在那种情况下,夏致不顾一切,他推开洞口的石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我推出去,他自己却被香霓腾缠绕而死。

“那可恨的被施了魔咒的香霓腾害死了我的队友,而更可恨的是那个牧民,为了一点小利,居然堵住洞口,蓄意谋害我们。他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逃了出来。

“四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在等待机会,为夏致复仇。

“多年前,得知夏致的儿子夏一鸣每一年冬天都要来古日乃,趁着冬天的寒气香霓腾沉睡时进甬道探寻。

“很不幸,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死在了甬道里,那甬道里的食人蔓虽是魔咒,可仍不及外面的人可怕,他是被活活地堵在洞里窒息而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谁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是你的外公,他不仅害死了夏致和那些无辜的队友,还害死了你的父亲。”

“你说的不是真的,你说谎,外公不是那样的人,他有什么理由那样做?”我发疯般吼道。

“为了什么?秘籍卖掉的话会发一笔横财的,这个理由不够吗?”

“我不相信。”我哭着跑出了秦老师的家。

阴冷的街头,秦老师的话不得不让我怀疑,我寻找了十年的父亲真的是被害死的,而且是我的外公?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人烟稀少的古日乃除了陪同的外公和舅舅没有别人,又怎么能不叫人怀疑?

冷风里秦老师的话又一次回荡在耳边:“夏蝉,你只是夏一鸣捡回的一个弃婴,夏家的事,你不该管,至于你外公,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也是那一夜,我思来想去,自己的身世,养大我的亲人,指导我的恩师,仿佛一个漩涡一样在我的身体里螺旋深陷。

我痛苦得几近崩溃。

第二天,就在我打算偷偷去往古日乃时,却接到学校电话,说秦老师走了。

等我赶到时,秦老师已被送往殡仪馆。

三天后,义父义母给我买了回程车票,叫我把秦老师送回去,遵照秦老师的遗愿,我带着她的骨灰离开新疆。

本打算先去古日乃,可不知为何我更想先回白音苏木。

回到白音苏木的时候,秋草蓑蓑,北雁南飞,远远望去,外婆一如从前在忙着挤牛奶、熬奶茶、备糙米……

外公却苍老了许多,他仍是骑着那匹老马,背上的马头琴依然陈旧,他的背却弓一样弯曲,牧羊犬闲适地趴在草地上酣睡,见到我时,居然蹿起来扑到我身上来回地蹭。

走近时,外婆盯着我看了许久,突地扔下奶茶铲紧紧搂着我。

外公正在羊圈里起羊砖,扑扇着生风的长袍跑到我跟前高兴地喊道:“孩子,孩子,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接着便老泪纵横。

外婆像从前一样,抹了泪急着给我盛新鲜的奶茶,外公手忙脚乱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个遍,嘴里说着:“长大了,长大了。”就急匆匆忙着去宰羊准备煮手把肉。

一场热烈的欢聚里,我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恨着他们,害死我父亲的人,还伪善地活着。

饭后,外公带我见了素龙嘎母亲,她安静地坐着,不哭不闹,一直是那样,神智已经不清,她早已不认得我,只是一直喊着蝉儿,却对站在她眼前的我怀着敌意。

外公送我回毡包后,坐下来抽了锅蒙古烟袋,接着便歉疚地说:“蝉儿,那年你父亲离世,你的母亲原本还是坚强的,却不想突然收到一封来信,就失控发疯。我看信后,才知道是她,本想着把你偷偷送到都龙河巴特尔爷爷家寄养一段时间,等你母亲情绪稳定后再把你接回来。哪想到等我再去都龙河时你已丢失,这些年,巴特尔因愧疚整日酗酒,也不跟我来往,我曾沿着子泱线一路西行,却也没有找到你。”

“外公,真的是你吗?”

“孩子,你在说什么?”

“害死父亲,母亲知道真相后崩溃发疯。”

“是秦妜告诉你的吧,我早就知道是她偷走了你,准确地说是诱骗,没想到,她还是不知所起。”

“外公,到底是不是你?”我有些声嘶力竭。

“孩子,你相信了?”外公吸了口蒙古烟袋,面色凝重地问道。

“外公,我也不相信,可,我的父亲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舅舅巴音去北京时,留下一笔钱,是给你母亲的,你先拿着,去买一辆吉普车。”

“我还有心思买车吗?”

“要抓紧一点,这次我们开车去古日乃,去把你的父亲接回来。”

“外公……”

“早点休息,一周后出发。”外公说完就起身走出了我的包房。

星钻如水的夜里,我悄悄潜入母亲的毡包,她已沉沉睡去,枕边放着我们一家三口在额济纳旗胡杨林的合影。

我轻轻抬起她的胳膊,偷偷打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父亲旧日的笑容,想想已是天人永隔,泪水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母亲似乎感应到什么,她睁开眼看了看,接着又睡了过去。

一周后,我和外公启程去往古日乃。

舅舅帮我定的吉普车很给力,我们顺利地进入了古日乃,途径额济纳旗时,我特意去了趟胡杨林,深秋的额济纳旗美得像人间仙境。

去往古日乃的路上,我们被狼群追击,外公老当益壮,身手仍不减当年,一路有惊无险进入古日乃。

父亲的坟地在野鸭河畔,深秋的暮色里,有些许伤感,我给父亲祭酒敬香。

外公坐了下来,慢悠悠道:“他们来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听说是国家考古队,热情地为他们带路。他们在这整整住了三个月,本来进展得很顺利,马上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那一年,冬天的雪来得早,我发现的时候夏致和其他五个人已经死在洞中,面色黑紫,凭着草原人的经验,他们中的一定是红狼毒,可不知为何,秦妜却失踪了。

“后来,那件事便成了一个谜团,我虽怀疑秦妜,可没有证据,也便搁浅了。再后来,我们因水源稀缺,一直东迁,我在夏致的日记本里发现他家的地址,知道他有妻室。便给他们写了一封信,你爸爸夏一鸣接到信就匆匆赶来。

“他来的那一年,我们正好在白音苏木,你妈妈那时候就入选了乌兰牧骑,大概也是缘分,他们两个相互倾慕,你爸爸便留了下来。在外人面前他说自己是地质学家,其实他是在考古,一是为寻找自己的父亲再者也是要完成父亲的遗愿,可是想不到却死在这荒野之外。”

“外公,妈妈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你到底是不是凶手?”

“孩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秦妜是服毒而死,打开她的骨灰盒看看吧,那里应该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秦老师的骨灰盒,下层居然真的做了机关,打开后,是一幅牛皮套,展开,居然就是大家多年找寻的弓弩制造秘籍,另外还有一封信。

信纸是烟色的,那是秦老师托我买的,原来她早有准备,我着急地打开信笺,密密的字映入眼帘:

“夏蝉,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人世,请原谅我对你撒了慌,为着最后的尊严,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为了回到故乡,为了把秘籍安全送回,请原谅我利用了你。

“我是一个被始乱终弃的女人,为此疯狂了一辈子,人都是我杀的。

“四十多年前,我追随有家室的夏致来到古日乃。那年的中秋之夜,他喝多了酒,便说其实很喜欢我,只是碍于家室,无法表露。我那时年轻气盛,也因为太爱他,便不顾一切把自己给了他,结果第二天酒醒后他却反悔了,不但对我冷冰冰的,还不愿担当。我本来没有杀人的心思,只因为他太过自私无情,那一夜,雪下得有点大,狼群在毡包外嗥个不停,我求他留下陪我一夜,他却在欢爱后执意离去,说是担心队友发现,有损形象。

“我一气之下,便跑出毡包,却意外遇见你的外公和他新婚的妻子研制秋末采回的红狼毒,说是要给羊马等牲畜医治烂疮。我当时气结在心,以为红狼毒只会毒痛,并不知道红狼毒的毒性非常大,便偷了一些,趁他夜里来时给他饮下,本想叫他吃点苦头,谁知道他竟死了。

“我害怕至极,趁着夜色无人把他拖至甬道内,接着于第二天骗队友说夏致找到了秘籍,叫他们赶紧下一次甬道,他们匆匆赶去,我便趁他们进去后,把早已备好的红狼毒撒在了他们的水壶中,借口回去取东西,偷偷封死洞口,独自逃出了古日乃。

“这些年,我一直派人在古日乃找寻,二十年前,终于找到秘籍,可因着罪过之身一直不敢回来,一次意外得知夏一鸣一直也在寻找秘籍,却不幸染上寒疾,死在古日乃。

“而他为了完成夏家遗愿,带着养女数次跋涉古日乃,我就知道他不找到秘籍誓不罢休。我便想到利用你,所以在你父亲死后,我给你的母亲素龙嘎送去信件,刺激她心智疯癫,赶你出门,好带你离去。

“谁想到你外公竟把你送去老巴特尔家,我只好派人设计去都龙河诱骗,后诬陷你外公,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在此请求你的原谅,望你能把我葬在古日乃,与夏致同穴,也不枉我们相爱一场。另外,特别谢谢你这三年来的照顾,希望你能帮我把秘籍归还国家,也算了了夏家两辈人的愿望,我将在此万分感激,罪人秦妜。”

我看完信,顿感胸中铅沉云积,抱着外公号啕大哭。

外公拍了拍我的后背,语重心长地道:“蝉儿,都过去了,虽说她为爱疯狂草菅人命,可还是存有良知,把秘籍送了回来,你不要太过伤心,外公和你一起接你爸爸回家。”

翌日,我遵照遗愿,把她葬在了古日乃,与夏致同穴。

三天后,我和外公接父亲回家。

秋末将近,冬天还未到,沿途就飘了细碎的雪,外公说父亲那年就是因染了风寒,沿途落雪成疾,才不治而亡,离开了我们。

我摸了摸贴在胸口的玉蝉,它温热润泽,像那些年父亲的爱,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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