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仅睡了四个多小时就醒了。早上五点三十二。她伸手摸到壁灯开关。令既尧作业都写完了,坐在外面看书。他见小隔间里灯亮了,一时恍惚。再次确认是灯亮了,“醒了?”刚开口说话的声音略带沙哑。
里面轻声回他,“你进来吧。”令既尧收了书,抬起凳子,撩开帘子。只见岑今盘腿坐在折叠椅上,垂首看地。岑今睡觉不老实,不知几时把鞋都蹭掉了。
令既尧跨进来,发现桌子下散落的鞋。拿手一夹,并拢一靠,摆正到岑今正下方的地上。为了捞鞋,他半蹲半跪。岑今突然伸手,将他额间碎发往脑袋上捋。她刚睡醒手很热,某人心很热。岑今一定是铁扇公主,还是送假扇子的。火焰山的火越扇越大。这还只是清晨啊。
岑今还有点迷糊。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亲昵程度。若有意识,也无所谓。耷拉的头发好不顺眼,还她额头光滑锃亮的小帅哥。岑今试了好几次,那缕头发固执地不配合,以至于令既尧都在怀疑她是不是把自己当狗了。
令既尧抬臂捉她的手,手指扣在她手腕上。好细的腕子。岑今把手慢慢垂下来,他才放手松开。
四目相对。岑今好像在赌气。
他柔声安慰,“等会儿用水沾湿就能抹上去了。”岑今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幼儿园小朋友。这是还没睡醒呐。
“你是想接着睡还是?”
“不睡了,回家。”岑今把脚放下,他自然而然接过去,把鞋往脚上套好,先左脚后右脚。
岑今没觉得哪里不对。
令既尧心花怒放到不行。岑今,刚睡醒的样子,怎么这么可爱。不行,在这么下去,自己要吃速效救心丸了。
岑今到洗手间洗漱一番,取了包,和谭姐姐告别。直到出门终于被春天还有些刺骨的风给彻底震醒。
令既尧紧随其后。手机拿在手上,回到响铃模式。凌晨三点多收到父母飞机落地报平安的消息,现在才读取。
“饿吗?”早餐时间到了。岑今摇摇头。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没啥可怕的。
“走吧。”令既尧坚持。
天还没彻底放亮,她靠在行道树上,少年在马路牙子上挥手招的士。
两人坐在后排,的士穿过朦胧的城市。快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岑今瞄了眼计价器,扭头对他说:“我把钱给你。”
“不用。”少年脑筋没转过来,错失了一个添加岑今号码的机会。果然车子停靠路边,岑今从钱包里抽了两张大票丢在座位上,快速下车离去。
少年沮丧得不行,感觉自己被嫖了。令既尧下车前,把岑今的钱收起来,用手机支付了车费。
岑今乖巧地和卫兵道早上好,一路溜进大院。
大院里是以前苏联式的小洋楼,还有两栋军官的公寓。岑今外祖和冷家一样功勋很大。退休的老干部都住在这里。两家是隔壁邻居。连栅栏都没隔,挨得近。
天不助她。远远望回家,外公早早地躺在前院藤椅上,旁边摆着热茶,手里抖动报纸,估计都打过一圈太极了。
岑今像个踩过点的贼,轻车熟路绕到小后院。挪动外婆花圃里第二排的报岁兰。在盆子底下压着后门钥匙。平时她很少走后门,那里是外婆私人花园的专属通道,堆满了外婆的种花肥还有各式工具,因此也没配一把钥匙。外婆身型清瘦,勉勉强强留有一线天可以穿过。外公则有些困难。幸好岑今没发胖。
转动门锁,前院的外公咳了两声,岑今左手赶紧稳住握着钥匙的右手。以前也不是没干过,但今天却有些心虚。
大人有时候潜意识里并没有把晚辈当一回事儿,不管晚辈是三岁还是三十岁。做晚辈的,只需要被通知就够了。而在外祖家,像是反过来。他们早就不管意见主意都相当大的俞秋妍了。俞秋妍再婚,他们也是被通知。除了无可奈何,又能怎么办。
这两天估计他们也看过视频新闻了。岑今舍不得他们为俞秋妍向自己表达歉疚。他们从小到大因为俞秋妍的所作所为,已经宠爱她太多。如果在那样的爱里流露出一丝补偿的成分,只会让岑今更难过。错的又不是他们。她现在只想能避开就避开,让这个话题赶快尘封,而不是扶摇直上。
岑今悄悄关上后门,脱下鞋拎在手里,光脚溜进一楼厨房。这个时间,外婆估计出门买鲜花,外婆一生都非常痴情于花,只要天气没什么问题,她都会涂口红,穿裙子,去外面早市买花。她说,仪式感才有好心情。照顾他们的秦阿姨出门去大院食堂置办早点了。
多亏今天没再下雨。天光开始大亮。
岑今拉开冰箱门,扒拉了酸奶和车厘子搂在怀里。所幸楼梯在建筑后方,前门虽大敞,即使外公回身也看不到人。她蹑手蹑脚向上爬,到了二楼总算松口气。
老人和秦阿姨都住在楼下。老人年纪大了很少上二楼来。阿姨也很少,除了打扫卫生,但她都等岑今上学的时候。岑今的房间从小自己整理,阿姨也只负责公共区域。俞秋妍在新区有房子,二楼虽留着她的房间,但她很少回来,以后就更少了。离婚以后,就算岑沧来住,都在一楼客房活动。所以,二楼这么大空间只有岑今一个人,是她小小的避风港。
其实昨晚她也可以晚一些等老人睡下以后,打车到大院门口,再拿后门钥匙悄悄溜回来,压根也不会被发现。只是让她碰上了令既尧。
鞋往地上一丢,怀里东西往小茶几一放。女生的房间好像总有一个椅背是用来摊衣服的。即使有挂架,有时候就是懒。岑今脱掉战队制服,随手丢椅背上。换了套衣服,吃掉搬上来的食物,爬进被窝里睡个回笼觉。
一觉到下午两点。巧了,老人家们还在睡午觉。秦阿姨有时候也睡午觉或者打毛线团。家里静悄悄的。岑今收拾一番。小心翼翼从后门出去,把后门钥匙摆回花盆底。没事人一样,绕道前门,还装模作样从书包里掏钥匙,弄得声音很大。门外有情况,秦阿姨从沙发上放下毛线团,往大窗户外一探是岑今,过来开门。
“妹儿回来啦?”秦阿姨笑得慈祥,“没和爸爸多呆呆啊?”
“爸爸很忙。我课本作业有的在家里,就先回来了。”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正好有点饿了。”从昨晚到现在,腹内早就空空。
“行,等着。这就给你做。”
岑今坐在餐桌旁,从书包里掏出作业和课本,当下做起来。快三点钟,外婆午睡起床,从房间里出来。岑今又和她简单聊了两句。正吃着龙虾云吞,大门外传来急速敲门声。秦阿姨给开了门,就见冷月青火急火燎地边打招呼边往里冲。
“这儿!”冷月青正冲到楼梯口,被岑今一掌招过来。
冷月青拉了餐凳,一屁股坐下,气还没匀。
“又夜不归宿?”
“小点声。”冷月青轻拍桌子。
“当别人眼瞎?这是周末,你还穿着昨天的校服。你平时不是都会带一套到学校换的吗?”岑今把秦阿姨刚榨好的果昔推过去给她喝。
冷月青酌了两口,来不及回答。岑今给她分析,“你哥又不在家,大人估计也睡午觉呢,偷偷溜回去不就完了。还有,你又逃课?”
冷家兄妹和岑今一样从小上学父母接送不便,就搬回这里住,所以他们俩的父母们大多有空了才过来。冷霜白周末有课,除非调课或有事,他才会回到父母那边。而冷月青初三以后是有家不能回,她妈表示路上来回浪费时间,不如上课。
两人上的课是大相径庭。冷霜白是钢琴书法射箭演讲力各类兴趣,冷月青是语数英史地生各类补习。冷月青也不想回父母家,一回去耳朵里充斥白歌的名字,都快要产生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幻觉了,还是住在爷爷奶奶家舒适自在。
冷月青讪笑,“青春不浪费,老了没故事。”说着从兜里取了张卡推给岑今,“昨晚有人进贡的,私人电影院,不限时不限次。”
岑今正好吃完,收了卡,把碗送进厨房。两人上楼。
一进门,冷月青就看见椅背上的战队制服,大惊小怪叫嚷上:“你哪里搞的?我超喜欢这个队。”
岑今根本不懂电子竞技,不玩游戏,活得像是古董。“我就穿了一下,你拿去吧。”
冷月青从不见外,当场脱了校服换上。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进了信息。往上一滑,“娜娜回来了?明天约起来!”
岑今看着贪玩的冷月青。补习班的钱打水漂了不要紧,你妈可能要来打你了。人生不易,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