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当日,还未出相府大门,沈煜秋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楚宴之含笑的面孔,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失落,小嘴里还嘟囔着:“宴之可一定要来我家提亲啊……”
楚翘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有理会,走进屋不看她,父亲和自己早已为她筹备妥当,这傻丫头还浑然不知,生怕父亲不上门,这会拉拉扯扯舍不得走。
见楚翘回屋,沈煜秋又回头,一片阴影投在她脸颊上,她的下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勾了起来,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包裹。
沈煜秋鼻子一酸,贴近了楚宴之温热的胸膛。
这近半个月的日子里,楚宴之抚琴,她作舞,一起喝酒赏花,一起相拥看月,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些,她生怕这些日子像一场美好的梦一样,随着她离开相府,梦就碎了。所以她步步回头,不愿离开。
楚宴之看透了她的心思,垂眸对怀中的她说道:“妙之,过几天我定会亲自去你家提亲,你放宽心。”
沈煜秋更用力地用自己瘦弱的手臂抱住了楚宴之,闷闷地说了句:“那我走了喔。”
然后一溜烟儿转身离去,不敢回头,生怕自己再看几眼楚宴之,就舍不得走了。
楚宴之目送她婀娜的身姿走远,狭长的眸子露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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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潭影,万籁俱寂。
沈老夫人出身武将世家,曾在皇上年幼时,将皇上护在了惊马的蹄下,断了一条胳膊,后来母家男丁皆为国战死,她身为女子又已嫁人,无法上阵杀敌,还好后来祁镇的马蹄踏碎了她父兄埋骨之地,为她报仇雪恨。她一生心愿已了,而后吃斋信佛,早已放下了尘世因缘,现今除了对儿孙还有一丝挂念外,她恐怕也只肯理一理她的二位恩人——祁镇和楚宴之了。
楚宴之抵达落羽山时,落叶已飘遍了山野,他踏着层层叠叠的落叶,一路行过三千多级台阶,到达了沈老夫人出家修行的静安寺。
寺小檐低,楚宴之低头,叩响了门前生了铜锈的门环,惊起了一树飞鸟,随即听见院内有沉稳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一位老妇人开了门,她脚步沉稳,精神矍铄,眉眼开阔,面相慈善,宝相庄严。
楚宴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从前望您,只觉得温和慈祥,如今却是慈悲之相了。”
沈老夫人微微一笑不曾开口,引楚宴之走进寺中。
寺小,百十步便已到后院中央,寺中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每日被打扫。后院中央是一颗大海棠树,无香无味,只是随风凋零,却不凄凉,反而悠然随性。
沈老夫人在海棠树下的竹席上盘腿坐好,楚宴之恭敬地跪坐在地上,他心中对这位巾帼不让须眉,一生果敢刚强的老夫人十分敬佩。
沈老夫人不开口,他敬重老夫人,却也不敢贸贸然打扰沈老夫人念经打坐,于是二人静坐许久,未有一语。
在第三朵破碎枯黄的海棠花落在楚宴之肩头时,沈老夫人终于睁眼了,她脸上皱纹密布,像一朵绽开的菊花,但眼神却明亮而有力,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
她不徐不疾的声音淡淡地随风传入耳中,面容慈善的老者像是话家常一般温声说道:“我在这山中静休已久,除了我儿沈璧君常来看望,便是逢了年节,祁镇将军前来问候,虽然那孩子总冷着脸,不会说什么哄人的话,但当真是个好孩子,我听闻你们二家即将结亲,心下替你们欢喜。”
楚宴之说道:“祁镇将军刚正廉明,勇敢善良,若是他们一路顺畅,修成正果,我定厚着脸皮来知会您一声。”
沈老夫人看着楚宴之的脸,表情有一丝玩味:“说话还是这么滴水不露,你这孩子,也不嫌累得慌。”
楚宴之笑得无奈又坦诚:“我年纪尚小时便被推入朝堂,钻研帝王之术,玩弄人心,我知老夫人出身武家,最不喜我这玩弄权术、伶牙俐齿之人,我也是真心钦佩您,但这话术调式,却是我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的,改不掉了,我若不步步为营,句句小心,怎能活到今日呢?”
沈老夫人瞥了眼他无奈的笑脸,心里倒软了几分,说道:“好了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楚相今日为何而来?如今我退隐山林,年老体迈,早已不问世事,恐怕也只有我子孙后人的事能让我关心一二,楚相此次前来,莫不是为了我儿沈璧君?”
楚宴之不作声,站起身来抖抖袖子上的落花,又重新跪下,向老夫人叩头。
沈老夫人纵然见识深远,又有修行,但还是被惊得皱了皱眉。
楚宴之声音温和,传入沈老夫人的耳朵里却如同闷雷炸响:“此后我怕是要跟着妙之,唤您一声祖母了。”
风打着旋儿拂过院内二人的衣角,楚宴之长跪不起,耳边安静地只有风声,他听见沈老夫人起身走远的脚步声,心头一紧,却未有动作,依旧没有抬头地跪在原地不动。
过了半柱香时间,沈老夫人的脚步声却又回来了,楚宴之心里总算松了口气,沈老夫人没有说话,亲自扶了他起身。
这双眼睛明亮得仿佛能看透人心,沈老夫人盯着楚宴之,只问了句:“你可真心?”
楚宴之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老夫人紧锁的眉头似乎有所松动,又问:“为何是她?”
楚宴之答:“见到她,我就明白了什么是命。她对我也是同样心意。”
沈老夫人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她又问:“若我今日不帮你说服我家璧君那个倔小子,他觉得违背了长幼之序,不将妙之许配给你,你将如何?”
楚宴之一向风淡云轻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偏执:“那我便去设法直接求得皇上赐婚,先斩后奏。”
沈老夫人终于笑了起来,她说:“我儿那倔脾气,虽是平时崇拜你,但若是知道你动了他最宝贝的小女儿,他怕是要疯了。你修的是逍遥道,却并不逍遥,被师父强行送来济世,撑起整个王朝,你竟也会如此这般?”
楚宴之敛起霸道的神态,神色重新变得温柔,“我以逍遥道入人道,讲究的是万物随缘法,相生相克,相随相伴,不过都是因缘和合,人世是没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可在遇见她的那一天,我突然相信了命中注定。”
“你既是真心,就好好待她。我儿那里,我来帮你打点。”沈老夫人重新闭上双眼开始打坐念经。
“天色将晚,山路崎岖,你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