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明珠阁。
“啪!”
梨落被一巴掌打翻在地。而她身旁动手之人正得意洋洋地斜睨着她,那神情仿佛是在看一只脏兮兮的野狗。注意到她仇恨的目光,便又踹了一脚,用尖利的嗓音骂道:“无耻贱婢,竟敢勾引太子殿下!你就是屎糊了心了也得先去照照镜子!端个茶盏都端不好要你何用……”
富丽堂皇的房间,描金紫漆凤凰雕花贵妃榻上卧着一位姿容艳丽的女子,身旁两个屏气肃目的执扇婢女。烛光闪烁间,那女子肤色晶莹,仪态柔婉,眼神娇媚,正是当朝太子妃、太后的嫡外孙女,蕊珠翁主。方才掌掴梨落的,乃是她的贴身侍婢,春桃。
“行了。差不多也便罢了。”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太子明天就回来了。别弄这些明面上的伤,不好看。这些个下贱胚子,也翻不起什么浪头来。快些赶走吧。”
春桃谄笑着答应了一声,又骂骂咧咧地差人揪着梨落的头发拖了出去。
梨落摸着肿起一片的脸颊,心下黯然,却仍不忘啐她一口,愤然道:“左右都是奴才,谁能够好过谁?不过是做个会叫的狗罢了,倒以为自己是主子了!”
幸而春桃走远未曾听见,否则梨落又要挨一顿拳打脚踢了。
不远处的粗使丫头晶儿怜悯地摇摇头。真真是天意弄人,半点不假。听那些个奉茶丫鬟议论说,进府的时候,太子本是想抬了她做侍妾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了。怎奈太子妃胡搅蛮缠地,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准太子纳妾。太子心软,又疼惜这个表妹,架不住她这么一闹,此事就搁置了。偏生太子一走便是十多天,这青萝身陷太子府,还不是由得太子妃作践?结果是瑶琴也砸了,衣裳也撕了,见天找茬子打骂,弄得好好的清秀佳人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
太子妃的脾气谁人不知,自小便被太后、长公主宠惯了,虽骄纵蛮狠了些,心眼却也不是坏的。低个头认个错,乖乖去库房当个收发丫鬟也就罢了。她们太子府的丫鬟,来日进宫了不都是姑姑嘛,虽不是主子,也尽够让人羡慕了。
一只周身翠绿的雀鸟悄悄停在梨落的肩上。梨落愣了愣,脸色变得明快起来,捧起雀鸟便往春华堂去了。
自那日进了太子府,梨落便被安置到了春华堂,与毗邻的夏荣堂、秋繁苑、冬雪苑一样,是太子侍妾住的地方。太子本想翌日抬她做侍妾,谁知太子妃醋意大发,冲过来大闹一场,公主府赏赐的凤尾琴和衣裳钗环都一股脑扔了出去。太子拗不过,只得答应先行搁置。两天后太子奉皇命去江南视察水患,这一去便是十几天。太子妃钻了空子怎不发威,每日差她去端茶倒水,动辄打骂。梨落又是个心比天高的,绝无可能伏低做小的,因此每每一天下来,身上已是青一块紫一块了。
太子妃虽然对这个倔强的贱婢百般看不顺眼,好歹还是要顾忌得宠的和乐公主和萧贵妃,这才只是威逼她“自愿”去库房当丫鬟,无胆量私自把她赶到柴房。因此她如今还是住在春华堂。夏、秋、冬三院住的也是无宠的侍妾。夜晚趁着纳凉的时候,她也时不时去其他院子打探些消息。都是些苦命人,也格外聊得开一些。夏荣堂的齐月是太子大婚前的侍婢,太子醉酒后宠信过一次,这才抬了妾。太子府以前的老人,见了齐月还是口称姑姑。秋繁苑的秦芹竟是浙江巡抚之女,这倒是让梨落吃了一惊。回去后细细打听,才知道她是在太子微服巡查浙江时对他一见倾心,这才情愿做侍妾也要跟随身旁。冬雪苑的吴思思与她一样是从公主府抬回来的。不愧是和乐公主千挑万选出来的,她身姿窈窕,质若幽兰,的确是太子所中意的。无奈太子妃善妒跋扈,已是避宠多年。其余的夫人、淑人,要么是出身高贵的豪门千金,要么是圣上、皇后所赐予的。太子妃畏惧帝后天威,自然也不敢对她们如何。
说到底,太子妃虽是长公主之女,所仗的也不过是太后祖母恩宠、太子表哥谦让罢了。自家爹爹不过领个虚职,朝堂上也无甚置喙之地。她确是恼火太子的那些个姬妾侧室,但对于家世雄厚的夫人、淑人,她除了冷言嘲讽几句,拿她们也无可奈何。苦的,只是这些没有靠山的侍妾罢了。
想起齐、秦、吴三人谈到伤心处潸然泪下的情形,看着这四四方方似监牢一般的院子,梨落又开始烦躁冒火了。直到取出竹筒中的字条看时,她才笑逐颜开起来。
奇石……篱笆居然找到了换回身份的线索,这不能不让她欣喜万分。
篱笆尚未收到安王府的密信,在秦王府只一味避宠,而她的任务却是要争宠的。若此时的她还是从前那个姿貌无双的花魁梨落,又怎会被阖府的主子下人嘲笑不自量力?太子又怎会狠心未曾给她身份便一去半月有余?说一千道一万,她在太子府如此艰难,皆因在这世间男子的眼中,相比于满腹才华而言,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蛋显然吸引力更大,更容易给以高位。别的不说,就连她在安王府学的那些媚而不妖的神情仪态,若是篱笆这张脸做来,就是矫揉造作、东施效颦了。
翌日。
“你说什么!”太子妃柳眉倒竖,拍案而起,金灿灿的护甲划在紫檀木茶几上,迸发出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尖利声音。
春桃见她怒火滔天的扭曲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一回来,便去了春华堂。如今与那贱人正品茗弹琴呢。”
“哪来的琴?!那贱人的琴不是被本妃摔了吗?”
“太子不知又从哪里寻来一把,听说比之前的更好……翁主,这……太子好像知道我们这些天怎么对待那贱人的,除了带回瑶琴,还带了好多苏州府的真丝绸缎呢……”
“他这是在下我的脸啊!为了这么个货色,竟然……”太子妃怒不可遏,“好!好!刚一着家就心急火燎地去了,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今是怎样如胶似漆!”
春桃小心地护着她的主子,往春华堂这一路不知带翻了多少屏风花瓶,翁主金枝玉叶,可别伤着才好。
与此同时,太子与梨落正在春华堂调弦、试音,几个丫鬟正忙碌着煮茶,满室飘着从江南带回的上品碧螺春的清香。
梨落见到太子的身影出现在春华堂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身着玄紫色朝服,绯色蟒纹束带,脸上似乎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倦。想是连日奔波,方才又进宫面圣,一刻也未曾停歇。她喜极,行礼时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却抚着她脸上的五指红印,收了脸上的清浅笑意,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嘭!”伴随着杀猪般的尖叫声,茶炉被太子妃一脚踢翻在地,滚烫的茶汤泼了煮茶婢女一脸一身。
太子看着跪了一地的婢女,当时正在煮茶的几个伤势不轻,却又捂着脸、揉着手臂惶惶不敢退下。不由得带了愠怒斥道:“你这又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太子妃咬牙切齿,“我倒要问问表哥你想做什么!枉我整日在家为你担心,你倒好,千里迢迢赶回来,居然放着自己的堂妻不管,跑到这么个晦气地方!你左一个夫人又一个淑人往家里抬也就算了,如今连这样的上不得台面的贱婢也骑在我头上了是吧?!”
“放肆!”太子脸上隐隐有青筋爆出,“我看你是愈发不可理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