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第二日便进宫去狠狠告了太子一状。看着最疼爱的外孙女哭成梨花带雨的模样,一双酷似长公主的美目如今肿得像核桃似的,太后脑子里的那根弦忍不住跳了几跳。面上却不说什么,只让她身边的景秀姑姑宽慰了她几句,无非就是妻以夫为纲,不可过于嫉妒之类,一边吩咐内监去御书房传唤太子来问话。
那厢太子妃打翻了醋坛子,哪里就是这几句打发得了的。伏在太后膝上只一味恸哭,那厢春桃在旁煽风点火,将昨日那事加油添醋地说得活灵活现,仿佛翁主是天上地下第一委屈之人似的。景秀姑姑见那春桃愈发说得不像话了,太后脸色也沉了下来,忙斥责道:“主子们说着话,你插什么嘴。这里是慈安宫,不是太子府、明珠阁!怎地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速速退下。”太子妃眼见自己的婢女也被斥退,不由得委屈更甚。
太子原是奉召进宫细禀江南水患事宜,听得玄通帝身边伺候的许公公进来传话:“启禀圣上、殿下,慈安宫传话,命太子殿下即刻前去。”
玄通帝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问道:“可知太后传唤所为何事?”
许公公一脸为难:“奴婢不知。慈安宫小徐子并未明说,只是奴婢听得,今儿个一大早,太子妃娘娘也进宫了……”
太子突地跪倒:“儿臣向父皇请罪。儿臣无齐家之才,使得太子妃常常以儿丞家事叨扰太后清静,是儿臣不孝。”
玄通帝默然不语。
“儿臣昨日未宿明珠阁,且收了一名淑人,太子妃想是觉得受辱,今日便进宫向太后申诉。如今太后传唤,想正是为了……”
“太子!不可揣度太后心思。”玄通帝打断了他的话。复又换了慈爱的语气道:“朕也许久未曾向母后请安了,不如便趁此机会,一同去慈安宫吧。”
许公公“喏”了一声便退下去准备仪仗去了。
听得外面唱道:“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不由惊慌失措地抬起满面泪痕的脸。太后却早料到似的,安安稳稳地坐在软椅上,脸色丝毫未变。玄通帝大步跨进来,向太后行礼道:“恭请母后圣安。”
太子随后拜道:“太后圣安。”
“免了吧。”太后温和道:“哀家一个老婆子,安不安倒是不打紧,只要你们这些儿孙是好的,哀家哪怕是即刻便去见先皇,也能放心了。”
太子见她话有所指,不禁双拳捏紧。玄通帝却哈哈一笑:“儿子正与博烨在御书房谈事,听得母后召见,便一同过来看望母后。却不想太子妃也在这里,真真是巧。”
太后笑道:“灵芸这孩子是个懂事的,怕哀家一人在宫中寂寞,倒是时不时进宫陪伴,逗我这个老人家开心。”
“倒也是孝心可嘉。”玄通帝淡淡扫过太子妃的面庞。“怎地,给太后逗乐子竟把自己逗哭了?”
太子妃只觉得他分明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目光,却含了一丝威严和锐利,仿佛要审视到她心底去,不由得气势去了七八,害怕得只剩喃喃道:“儿臣,儿臣……”
太后叹了一口气,坐正了看着太子:“本来哀家也不想插手你们的家事。只是博烨啊,你也太胡闹了。哪有你这般宠妾灭妻的?不过是一个贱妾罢了,何至于要当众给芸儿难堪呢?”
太子见太后三言两语,不提太子妃如何嚣张,早早的便给自己扣了个宠妾灭妻的帽子,不由得手心冒汗,气结神郁。斟酌半响才分辨道:“太后此言折煞孙儿了。芸儿是我的表妹,亦是我的妻子,孙儿对她的包容,阖府谁人不知。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太子妃善妒,府中侍妾屡遭虐待。她口中的这名贱妾,在我去江南的这十多天里,日日被她侮辱毒打,孙儿怜惜她孤苦无依,昨日便去看她。谁知……谁知太子妃带了恶奴前去大吵大闹,指着孙儿的鼻子谩骂,还伤了好些下人,孙儿实在颜面无存!孙儿不是宠妾灭妻,倒是太子妃欺人太甚!”
太子这一番话,听在太后与玄通帝耳中,不啻炸雷一般。太子妃生性刁蛮,他们也是知道的,甚至有些悖理的举动,因着对长公主的疼爱与尊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谁料如今连太子也不放在眼里,如此德行,将来怎配母仪天下?
太后暗悔自己太过相信外孙女的一面之词,又见玄通帝似要发作,连忙把话转圜过来,笑道:“皇上你看,这都成亲六七年了,怎还像小儿女似的闹腾。哀家这把老骨头,再被你们折腾几次,可就要散架喽。”
玄通帝见太后如此说辞,也不便纠缠于此,便带了冷意淡淡道:“太子妃年纪也不小了,别总是小孩脾气,罔顾三纲五常。太后舐犊之心,倒被你糟蹋了。回去便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吧。”
太子妃哪敢再辩驳一字,忙叩头谢罪了。玄通帝又喝了一盏茶,陪太后说了会话,便起身告退了。太子也跟在身后依旧去了御书房。太后冷冷看了春桃一眼。因太子方才那句“恶奴”,她当即吓瘫在地,面如金纸,至今尚未回过魂来。
“好好的一个翁主,偏生被你们这些挑事的奴才给带坏了。”太后开口道,“拖下去杖毙。”
春桃听得太后这句,肝胆俱裂,拖住太子妃裙角便撕心裂肺地喊:“太后饶命啊,翁主,翁主救命啊……”
太子妃眼里含了一泡泪,正欲为春桃说情,却被太后寒冰一样的目光吓得生生吞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她的陪嫁侍婢被拖了出去。见太子妃面有凄然之色,太后又缓了神色,道:“芸儿,外祖母岂有不疼你的道理。这奴才留着只会坏事,你又似你母亲一般,只知一味蛮干,没有半点心眼,保不得会受那些低贱的女人陷害。今日你便歇在慈安宫吧,明日我便拨了我宫里的茜雪跟你去太子府。这茜雪做事稳重,又是跟了我十几年的,有她提点你,我便也放心了。外祖母没多少时日了,你父亲性子好,你母亲我是不担心了。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你了,唉……”
太子妃哭了一场又惊吓一回,景秀姑姑便伺候了她梳洗完毕在偏殿歇息了。转回来见太后依然靠在软椅之上,微微叹一口气:“娘娘怎还未曾午憩?”
没有外人在场,太后此刻愁容满面,拉了景秀姑姑道:“这可怎生是好?博烨这孩子,当时看起来倒是性子极好,谁料……”
景秀姑姑宽慰道:“翁主成婚六七年了,闹出来这么大的也是破天荒头一回。想必太子也是个好脾性的。只是翁主那性子是得改改……”
“早知如此,当初哀家便不存这个心思了。这男人啊,强塞给他的总是心头一根刺啊。芸儿这孩子,是我误了她。当初如卿那孩子跪在哀家面前一天一夜,哀家还是狠心没有答应把芸儿下嫁给他。如今他二十好几还是孑然一身,哀家冷眼看去,倒像是对芸儿依旧……唉,太子却一房一房的姬妾往府里抬,这些年我看在眼里,怎能不心疼呢……”
“太后这是关心则乱。”景秀姑姑一边轻轻帮太后捏着肩头,一边絮絮道,“当时太后也有试探过,是翁主说偏要嫁给太子的。说句僭越的,如卿少爷就是个没福的。太后虽也疼他,但总越不过这血脉亲疏去。”
想到江如卿,太后脸上又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大哥的那些儿孙自然都是好的。只是三妹心眼子大,偏把清平嫁进去了,倒弄得好好的安王府家宅不安。如卿再不成婚生子,这安王世子的封诰,怕是要落到旁人囊中喽。”
‘“凭他是谁,那也是老安王殿下的血脉。”景秀姑姑手上动作不停,“难得的是清平郡主倒是不似已故简郡王妃那般钻营取巧。”
太后哼了一声:“三妹留下的种,哪里就会心思单纯了。我瞧着这清平倒是比她娘更多一份心思。且不说他们了。芸儿可是睡了?”
景秀姑姑点头:“睡下了。翁主今日受了惊了,奴婢帮她按了好久的百会穴方才睡着。”
太后闭上眼叹道:“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