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通帝双眼微眯,面含微笑地看着殿下三位倜傥风流、意气风发的后生。群臣齐声恭贺圣上喜纳文曲新星,震得宣政殿里回音阵阵,绕梁三日。
玄通帝颇为满意此次殿试的结果——参考进士人才济济,时策中亦不乏惊世之篇。尤其是那位状元郎,观时策便可见其才华横溢,廷试中又见他挥洒自如,若是再有几年历练,实在是难得一遇的拜相之才。
轰轰烈烈的殿试终于落下了帷幕。皇榜张贴,公告天下。
三甲第一名,杭州府柳宗涵,官拜正五品中书省郎中。
三甲第二名,兖州府曹勤之,官拜正六品文华阁编纂。
三甲第三名,建昌府范致远,官拜从六品文华阁修纂。
……
皇榜下人头攒动,议论纷纷。本朝规定,各届殿试三甲均需先供职于文华阁,再根据在文华阁的表现调至其他去处。上届有位探花郎殿前三步成诗,圣上龙颜大悦破格提拔,却也未曾绕过祖制,先拜从五品文华阁大学士,一年后才调入作为政务中心的中书省。如今状元郎甫一及第,便官至中书省郎中,让人不由得揣测纷纷。
与此同时,**也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董采侍被擢升为董昭容。
这董采侍本是御前侍奉的宫人,十几年前有宠,被封为采侍,有了身孕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失了宠。董采侍生下河源公主那年,恰巧七皇子祁博辉出世,萧贵妃如日中天,整个**为七皇子的满月、周岁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顾得了一个无宠的采侍生下的公主?因此河源公主直到三岁时才被赐了名,董采侍也是个安分守己的,不求升位分,只独自默默地抚养公主十多年。
谁会想到这么一个人老珠黄、木讷寡言的采侍突然间便连升几级?原本那些年轻有宠的美人、才人看董采侍的眼神都是轻蔑讥讽的,如今却也不得不低头叫一声“娘娘”,哪里就甘心了?观察了几天,发现皇上从来没有过来看过这个新封的昭容娘娘,中宫的脸色也是淡淡,便放心地继续倨傲起来,渐渐地“采侍娘娘”之类的浑话都说了起来。
董昭容对这些尖酸的话并不感到气恼。她本就是从宫人升成主子,原本的采侍身份对她来说已是满足。如今中宫一道懿旨,封她做昭容,她反倒忐忑起来。思来想去,莫非是皇上动了心思,想让河源走静敏公主的路子——和亲?
她脑中的这一个念头起来,便再也消不下去了。只得得了机会便小心翼翼地试探中宫口风。岳皇后出身高贵,本就瞧不起这种奴婢出身的,前几次**位分普升的时候都有意忽略了她。此次虽然按照皇上的意思晋了她的位,当凤玺盖上去的时候,她也呕了半天气。谁料升便升了,她倒成天腆着一张老脸在她面前晃悠,拐弯抹角地问:河源过几个月便要及笄,婚事如何安排。
岳皇后只生育东宫太子一人,本身自己没有女儿,对于各位皇女的婚事也不爱操心。所幸和乐的婚事由萧贵妃回了皇上做主,静敏及笄前恰好北蕃太子前来和亲,皇上大笔一挥便嫁掉了。至于这河源——她原准备明后年回了皇上,随便找个朝臣之子便打发嫁掉的。如今她生母一下子便从采侍升到昭容,成了正二品的宫妃。她正也烦心着呢,哪里见得董昭容在她眼皮子面前晃来晃去的,便没好气地斥退了她。
看着董采侍臃肿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她突然想到,自从萧贵妃复宠,萧相贪墨案草草了结,她已有数十天没有见到皇上了,不如趁此机会去乾元殿,顺便问问他的意思。
乾元殿门口守门的小内监看到皇后娘娘銮驾,忙唱了个诺便准备进殿通传。岳皇后摆摆手问:“今日殿中有谁侍奉过圣上?”
小内监敛身答道:“回娘娘的话,早先贵妃娘娘来过,呆了有一炷香时间。之后陛下便使人唤了了七皇子殿下过来,也是待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如今殿中侍奉御前的是娴美人,来了不到半刻钟……”
岳皇后听得烦闷,便道:“不必说了。”左右侍婢便扶了她走进殿中。
娴美人位分低下,早匍匐跪拜在地。岳皇后看也不看她,只笑盈盈对玄通帝说:“皇上可忙?臣妾有一事不知如何料理,想请陛下拿个主意。”
玄通帝眼皮抬也不抬,挥手遣走了娴美人。岳皇后这才上前坐到他身边,一双凤目左顾右盼,最后落在一只描金乌檀食盒上。
“哟,原来贵妃妹妹也来过了,臣妾来得可真是不巧了。水晶栗子糕、白梅藕粉团子……萧妹妹可真是贤惠啊,只是皇上怎么一筷未动呢,倒白白辜负了妹妹的一片心意。”玄通帝见她说得幸灾乐祸,不由得皱了眉头:“你这脾气……倒是几十年如一日。罢了,哪天改好了朕倒不习惯了。”
岳皇后本想逞口舌之快,不想自己却被呛了一顿,笑容僵了僵又道:“今儿个我过来,是想跟皇上讨个主意的——如今董昭容身份不比从前了,河源这孩子的婚事可马虎不得。皇上也知道,臣妾是个没福的,也没给几位公主挑过驸马。如今拿着那些世家子弟的册子挑来挑去的,让我这个做长辈的倒挑花了眼了,真觉得这孩子也好,那孩子也不错。”
“你整天没事操心这个做什么?”玄通帝面上波澜不现,语气却稍显不耐。岳皇后说得没趣,便垮了脸道:“还不是董昭容天天念叨着。说起来这都已经翻过年了,河源今年五月便要及笄。作为皇家公主及笄了还不议婚,传了出去总是丢了天家体面。”
玄通帝打断道:“此事我另有安排,你就不必挂心了。倒是博辉这孩子今年也到了该另辟府邸居住的年纪了。朕已经拟了旨意,封地淮阴,册号景王。你既执掌中宫,又是他的母后,平时接触的命妇夫人也多,便帮他物色一个脾性好点的王妃吧。”
大康王爷的封地均十分偏远,皇子年满十六封王,在他们的父皇驾崩后便要前往封地,无事不得回京。这也是保护新政权的手段之一。三皇子秦王的封地襄阳、四皇子瑞王的封地邵武、五皇子慕王的封地怀庆,均离京城数千万里路途。淮阴富庶不说,距离京师不过数百里,将来对皇权来说,不啻一把利刃悬在头顶。
又翻了翻书案上明显是萧贵妃留下的闺秀金册,不由得冷笑道:“我不过白白担了这个中宫的名。左右她的和乐也是她自己做的主。您瞧——这金册中尽她母家的后辈,她自己拿主意便好,何必巴巴儿的来问我。”
玄通帝按下金册:“谁让你看这个了?朕自是清楚萧家女绝非博辉的良配。你且暗暗留心着——如有那种安分守己、淑德柔婉的,也不拘出身如何。若是有入了你的眼的,尽管来找朕便是。”
岳皇后见他先赏后贬,也不知何意,便思忖着自己娘家有无合适人选。
却听得玄通帝话含警告道:“但凡宫中妃嫔亲眷举荐,不得采纳。若有违背,朕将追究你中宫失察之罪。”
“是,臣妾晓得了。”岳皇后一怔,赶紧掐掉了自己心中正在盘算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