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抹红霞破云而出,“逐月阁”三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在霞光中熠熠生辉。篱笆眯眼盯着匾额怔怔出神,听得阁内传唤这才缩了缩脖子,踩着小碎步进去给秦王、谭芊芊请了安。
谭芊芊回了礼,发现她眼底两抹黛青,便打趣道:“妹妹这是昨夜做贼去了?怎么一副未曾睡好的样子。”
篱笆听得“做贼”二字,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秦王冷笑道:“果然是做贼心虚,一点不假。只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能劳动您的大驾光临,逐月阁真是蓬荜生辉啊。莫非这几日本王未曾拜访听荷苑,你心急如焚,特地亲自跑过来献计?”
篱笆抽了抽鼻子,闷闷道:“不是的。殿下您就莫要嘲笑成奚了。我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
谭芊芊见这两人好端端又开始闹别扭,秦王说话更是不阴不阳冷嘲热讽的,忙在一旁转圜道:“爷您就少说两句吧,瞧妹妹都快哭出来了。妹妹,你也别太在意,有什么想要的物件、想做的事情,说便是了。只要不是太过无理的要求,我相信殿下定会欣然应允的——爷,您说是吧?”
篱笆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跪下向秦王郑重地磕了个头,面带难色道:“我……我想跟殿下求个恩典,放我出府。”
谭芊芊有些奇怪:“出府?好好儿的出府做什么?妹妹如果有事要办的话,交代下人去做便可以了。”
“不,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求殿下遣我出府。当初我是良籍进府的,只求殿下将户牒还回”
“什么?”秦王与谭芊芊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要本王(殿下)休了你?”
篱笆抖了抖,又吞吞吐吐道:“成奚自知愚钝不堪,不会讨人欢心,每每遭殿下训斥,再加上面子薄,自尊心又强,在王府的这些日子委实难熬。如今每日只在听荷苑翻书喝茶,对于王府而言,成奚不过是个多余的人。倒不如自行求去,给后面的姐妹挪地方,省得讨人嫌弃。”
秦王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把便将她从地上揪起来:“求去?你真真是好大的胆子!良籍又如何?奴籍又如何?你以为王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王既是你的夫君,只有我厌弃你,发落你,哪里轮得到你主动——求我休你?”
“哎呀呀,爷您吓着李妹妹了。”谭芊芊心里惴惴,复又劝篱笆道:“妹妹你也是的。偌大一个秦王府,哪里就多了你听荷苑的吃食用度。莫说是你一个,便是再来十个八个姐妹,也短不了她们的花费。咱们王府还没那么穷酸,你呀,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该吃吃,该睡睡。日常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王妃提便是了。”
篱笆突然被秦王捉住衣襟,像小鸡一般地提了起来,吓得她脸色煞白,嘴里却依旧倔强道:“秦王府安逸清闲,但成奚福薄,始终无法适应。因此自求离府,请殿下成全!”
秦王冷笑道:“早知你会忍不住——哼!昨夜闯入府中的那贼子,莫非是你情郎?若不是的话,怎么他昨夜来与你鹊桥相会,今日你便迫不及待地跟我讨要自由身?”
秦王冲口而出的本是气话,却见篱笆闻言脸色大变,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心便猛地一沉,胸中郁闷难言:“被我说中了?你们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就不要指望能做得天衣无缝!”
“殿下,您说的可是真的?”谭芊芊犹自不信。
“是不是真的,你自可问问你的好妹妹!可惜,人家未必会有实话待你。”秦王讥讽道。
谭芊芊痛心道:“李妹妹,你也太糊涂了!殿下待你如何,你比咱们都清楚。即使再不放在眼里,也不能做出此等有违妇道之事啊!”
篱笆哪里听得进去,今早她听初雪面有隐忧地提及泰叔受伤一事,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如今听秦王的语气,此事十成十与大哥有关。初雪说那泰叔武功高深,他与大哥短兵相接,不知大哥如今是死是活?
“殿下,那人不是我的情郎,他是……”篱笆哽咽道,“他是我的大哥!成奚斗胆,想问一句——他……他如今怎样了?”
秦王心头一阵松泛,松手将篱笆放下,又恶狠狠道:“贼子就是贼子,我哪管是你的大哥还是情郎!”
谭芊芊急急地补充一句:“放心,那人还没抓到呢。性命应该无虞的。”又责道,“妹妹,你家大哥若是要来看你,尽可以找门房通报一声。何必弄得那么大动作,连……唉,依我说这件事情还得保密才行。要是让聂夫人知道,她还不生生把你给撕了。”
篱笆抹了一把眼泪,哀哀恳求道:“求殿下恩典放我出府与大哥团聚。成奚发誓,出府之后不会再嫁,决不让殿下蒙羞。”
“你休想!”秦王一听这话,心头的无名之火又窜了上来,气急拂袖道:“李成奚!你给我听好了:你一日在秦王府,我便一日不追究你大哥的罪行。否则——夜潜秦王府、调戏秦王妾、捅死王府管事、捅伤王府管家,哪一条不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不要存什么侥幸心理,觉得他背后有人便有恃无恐。此等弥天大罪,哪怕是皇上、东宫撑腰都没用!”
秦王特意将东宫二字咬得很重。谭芊芊窥不透其中奥秘,篱笆却听得明明白白——秦王是在警告她!他分明已经知道了她的大哥是太子的人,也的确有能耐、有理由将他绳之以法。莫说大哥只是区区一个暗卫,堂堂东宫太子未必会出面保他;即便是出面,也未必保得住他。
昨夜大哥走后,她思来想去,实在不想大哥以身犯险。本想用这样一种温和的方式离开秦王府。至于安王府那边,若是见她被休弃能够好心放她离去,也算是意外收获;若是觉得她这颗棋子已成弃子,要杀她灭口,她也无话可说——只要保得了大哥的平安。
只是如今看来,是她低估了秦王的占有欲……像她这样一个从未承宠过的姬妾,一个为秦王府带来诸多灾难的女人,他都宁可开口威胁,也不愿放出府去。
篱笆苦笑不已:“殿下非要留我在秦王府,我留下便是了。”
谭芊芊眼见这两位又莫名其妙地杠上了,左思右想亦不得其解。李成奚初进府时,秦王那时对她好得蜜里调油,甚至有一次唤她和钟杏儿去伺候歌舞,把气量狭小的钟杏儿得罪得不轻。至于先前的聂夫人一事、凤身谣言一事,秦王简直是对李成奚言听计从。
谁知道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突然说撂就撂掉了:听荷苑也不去了,跟她讲话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两个人像三岁孩童似的好一阵歹一阵,实在令人费解。
谭芊芊刚想发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接着便挥之不去,如老鼠一般在她心里钻来钻去,搅得她阵阵酸楚。
——在别人面前,他总是带上或温文尔雅、或玩世不恭的伪装。这个李成奚,却总能轻轻松松地激怒他,让他露出孩童一般的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