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桃树杏枝上才打了尖尖的蕾,一股倒春寒便来势汹汹地侵袭了整个京城。乍暖还寒的节气,京城普通百姓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头痛脑热的症状,街边的药铺医馆自然是顾客盈门;就连慈安宫中一向养尊处优的太后娘娘也感染了风寒,令举国上下分外忧心。太医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御医亦是会诊了数次,谁知凤体却迟迟未愈,反而愈加严重,昏沉沉竟似沉珂之相。
雍容华贵的慈安宫,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景秀姑姑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太后双眼微闭,半枕半靠在蜀绣茉莉方枕上养神,这才挑起了彩漆梨木凤榻边挂着的珍珠帘子,用银钩挂了,轻声通报道:“太后,蕊珠郡主来了。”
“传。”太后枯槁的脸上显出了光彩,费力地吐出一个字,便挣扎着从凤榻上起身,景秀姑姑忙扶她坐了起来。太子妃携了茜雪自外室急急赶来,见太后脸色灰青,双鬓银丝雪白竟似瞬间老了十岁,早已不复平日的气度,眼眶立时便红了:“外祖母,您怎么憔悴成了这样……不过是小小的风寒,怎地病就不见好呢?孙儿在宫外心急如焚,又不敢天天到慈安宫陪伴您。听景秀姑姑说您已经吃了小半个月的药了,太医院也多次会诊……怎么不见效?是不是宫中御医不上心,没有尽心尽力?”
太后开口欲言,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旁边景秀姑姑跪坐在榻前,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叹息道:“太后凤体金贵,太医院怎么可能不尽力呢。昨儿个就连久不问世事的辛大人都进宫请脉了。”
太子妃听得“辛大人”三字,不由得面上带了一丝肃敬:“金手御医辛大人?竟然连他都为外祖母的病情挂心……那他昨日诊脉之后是怎么说的?外祖母可无大碍?”
景秀姑姑笑道:“郡主莫急。辛大人请脉之后,便说太后年事已高身体虚弱,虽只是偶感风寒,却先是引发了咳喘,后又牵动了脾脏,这才缠绵病榻这么久。辛大人走时开了个温补的方子,又写了一些禁忌的药物食材,嘱咐太后安心静养,切忌急躁担忧。”
旁边宫女跪在地上,手举木盘过头顶,木盘上搁着一只碧玉碗,盛着乌黑厚实的药汁。太后皱眉闭眼,景秀姑姑劝道:“太后,这是辛大人开的方子,今儿个几味药才凑齐。这是熬的第一碗,您好歹喝几口吧。”茜雪原本是除了景秀姑姑之外,太后身边伺候的第二人,自然对太后的脾性比较了解。如今见太后神色略有松动,便端起药碗,稳稳地伺候她喝了。又娴熟地从凤榻旁的梧桐木漆金七斗柜上拿起一只绘童子垂钓图的瓷盅,挑出一块果脯送到太后嘴边。太后点点头含在嘴里,不多久喉咙中“咯”了一声,景秀姑姑眼疾手快,捧着痰盂伺候她吐了,拿清水漱了口。太后这才有了精神,缓缓道:“哀家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算是华佗在世妙手回春,左右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这人啊病中无聊就冷眼瞧着,所谓血脉、亲情,果真是一点不假。哀家卧病这段时日,时时过来关切探望的,除了你的母亲,便是哀家的娘家人。其他的那些……唉,不说也罢。你年纪虽小倒是个有心的,难为你还惦记着,不枉哀家疼你一场。哦,对了——茜雪,慈宁宫倒有半月未曾收到你的信了。太子府的事情可办成了?”
茜雪敛身答道:“回太后的话,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李淑人孕期已经过半,据奴婢的线人汇报,那盒南红安息香五日前已用完。药效既已完全侵入母体,此计应是十拿九稳。太子府的各个部署也已摸透,管事的均已安排妥当纳入麾下,唯郡主马首是瞻。太子如今对郡主的态度也有很大改观,时常夸赞她懂事持家。——只一样,太子殿下身边的王福安倒是个油盐不进的。不过奴婢想着,来日方长,到时再慢慢地劝说劝说。”
太后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先前遣你出宫的时候,哀家是怎么跟你说的?太子的贴身内侍,那是最关重的位置。如果不是我们的人,今后定会后患无穷。王福安此人冥顽不灵,若不能收归己用,便趁他羽翼未丰的时候除掉他。你怎么还不速速动手,倒想着来日方长?”说完又是好一阵咳嗽。
景秀姑姑忙使了个眼色,茜雪立刻接过宫女递来的一碗****。太后抿了抿,平复了一下情绪,有气无力地挥手道:“都杵在眼前,看得哀家眼晕。芸儿、茜雪留下,其他人不必伺候,都退了吧。”
景秀姑姑并内室伺候的几个大宫女都喏喏退下。
太后这才脸一沉:“哀家听说,那王福安倒与你有些沾亲带故……”
茜雪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太后娘娘,奴婢绝无因私废公的想法。”
太后眯起双眼静静地审视着她。见茜雪虽然面上惊慌失措,却没有丝毫心虚或是其他异常的表情,这才叹道:“你与景秀,都是跟在哀家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哀家若是不信你,怎会把唯一的孙儿交付于你。你可千万莫因为一时心软,辜负了哀家对你的一片期待才是。”
“是。此事是奴婢考虑不周,令太后操心了。”茜雪这才稍稍稳了心神,拜道。
太子妃亦坐在凤榻前哀声劝道:“外祖母,您都病成这样了,就莫要为芸儿的这些琐事操心了。太子府的事,都由茜雪姑姑谋划着,出不了岔子的。”
太后颤抖的手摸了摸太子妃的头发:“太子府的事,怎能算是琐事?——那是在为你母仪天下的那一天打下基石。将来入主中宫,**三千佳丽哪一个是省油的灯?现在你遇到的李氏,实在是不足挂齿。以后的那些杂草一茬茬地往上冒啊,你薅都来不及。一不留神,就让别人骑在你头上了。我的芸儿啊,你跟你母亲一样,就是个实心眼的。虽然现在有茜雪辅佐你,你不会吃了亏去,可她毕竟是几十岁的人了,总不能帮你谋算一世,你要自己能够参透这些才行。”
太子妃撒娇道:“外祖母,芸儿知道了。茜雪姑姑教给我的那些弯弯道道,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您就安心养病吧。”
“启禀太后,安王世子拜见。”外室传来宫婢的通传声。太子妃嘴角微动,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站起身来正欲避让,太后却宠溺地笑道:“芸儿,瞧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儿女一般的?如卿又不是外人,不必回避了。”
太子妃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低头不语。未几,听得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江如卿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朗声道:“如卿给太后请安。”
太后笑道:“起来吧。难为你三天两头来看哀家。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却老是惦记着哀家这把老骨头,反把自个儿的正事给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