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到景秀姑姑手中的玉环，不由得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揣测的意味，转瞬即逝。
太子妃眼泪汪汪地跪了下去，哽咽道：“外祖母，孙儿听说大康朝历代祖训，不论功勋如何，均不得发放免死金牌。先皇与您伉俪情深，不顾满殿大臣跪求死谏，力排众议赐予了您这枚玉环，是怜您膝下无子，让您在有生之年保全自己的。如此珍贵的宝物，您却把它用在芸儿身上……春华堂中强灌红花一事，灵芸本就是冤枉的，即使一时被收监那又如何？大理寺卿方淮大人明察秋毫，定会还我清白的。就算有一天芸儿犯了错，真的死罪难逃，也绝不敢动用您的护身符……芸儿求祖母收回玉环！”
太后听到她的话，更是满面泪痕、咳喘不已，勉力拉了她起来，颤颤道：“芸儿，哀家在这世上的血脉，除了你母亲，就只有你一个。人都说隔代亲，哀家向来疼你胜过疼你的母亲。哀家想啊，你母亲自有你父亲爱护庇佑，便不用哀家再操心。你是个命苦的……唉，真是造孽啊……莫说是区区一只免死玉环，今日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会保你平安。芸儿你可知道，你以金枝玉叶之身一旦锒铛入狱，哪怕是一天半天，几个时辰，谁知道市井街头会传出什么龌龊的话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哪怕最后还了你的清白，终是你这一世抹不掉的污点！”
“今日之事，既然太后娘娘连免死玉环都请来了，那孙儿也不敢再去追究。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太子府断难容她。既然无法将凶手绳之以法，那我至少可以休妻！”太子寒声道。
“黄口小儿，何敢信口雌黄！”太后猛地抬头怒骂。
“休妻是孙儿的家事，就不劳烦太后操心了。”太子扬声吩咐道，“王福安，回去之后便拟一份休离书——蕊珠翁主陈灵芸，犯七出之条之妒忌、无子，故立此休书，遣回母家。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太后在旁听得急火攻心，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景秀姑姑大惊，正欲劝说，却见她猛地拔下发髻上一支碧玉钗抵住脖子斥道：“太子！你如此做事狠毒不留余地，哀家今日便血溅你太子府，倒时朝野哗然，我看你这储君之位还坐不坐得下去！”
“太后娘娘！”景秀姑姑痛呼，来不及阻拦，那玉钗便已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太子缓缓跪下，声音在空旷的殿中显得十分悲凉：“太后，陈灵芸是您的孙女，祁博烨就不是您的孙儿了吗？这么多年了，父皇与我在您心中都是外人，您的眼里就只有长公主和蕊珠翁主……好，您不是不准我休妻吗？我便是给她这个名分又如何？从此她便守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太子妃名分过一辈子好了！”
字字惊心！太子妃听在耳中，伤心欲狂。一边是护犊情深的太后，拿命来维护她的尊严；一边是多年情分的夫君，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怒意。
是她错了吗？她一见倾心的良人，她谦和温柔的表哥。为了他，她不在乎那些豪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背地里的指指点点，满心被及笄后嫁给他的喜悦充斥；为了他，她甘愿忍受岳皇后的冷嘲热讽与责罚，一心只想与婆母改善关系。她是娇惯，那是她以为他会无条件地包容他所耍的小脾气。她是傻，傻到他说什么都信，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
她以头叩地，哀哀恳求道：“外祖母，你莫要再为灵芸伤害自己了！”又怔怔地看着太子，“我在太子府这么多年，善妒跋扈，连累你至今膝下都没有一子半女。而今日，你也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连累外祖母动用玉环、凤体损伤。你是我夫君，你既然想休弃我，我毫无怨言。只愿休书一出，从此便两不相干！”
“芸儿……”太后泣不成声。
太子妃面色凄然，两行泪下，道：“表哥，能与你做这几年的夫妻，就算是假凤虚凰，芸儿还是很幸福。”
她收了泪，眼神空洞地环顾着明珠阁殿中所有的一切，喃喃自语：“春日游，妾拟将身嫁与，杏花吹满头。一生休。陌上谁家年少，纵被无情弃，足风流。不能羞……不能羞……”
“芸儿……”太子见她状似疯癫，眼中闪过一丝痛意与悔恨。太后见他想伸手搀扶太子妃，忽地站起身来拖住她的手，满面寒霜道：“哀家实在看不得你这假惺惺的嘴脸！芸儿，咱们走！”
夕阳西斜，慈安宫中早已掌灯，烛火跳跃中更显一室昏暗。
太后恹恹地半躺半卧在贵妃榻上，脖子上的伤痕已经结疤，看上去触目惊心。
景秀姑姑沏了茶来，摆在榻边的案上，轻声细语道：“太后娘娘，这是您最喜欢的碧潭飘雪。这日头沉下去天又寒了，喝点热茶暖暖身吧。”
太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面带哀戚问道：“芸儿走了？”
“翁主执意要回长公主府，奴婢拦了几回都拦不住……只得嘱咐长公主府的奴仆好生照顾着。奴婢估摸着现在已经出了宫门了。”景秀姑姑叹道。
“芸儿那么骄傲的孩子，出了这档子事，你就算再留她，她也不会留在宫里，任那些嚼舌的妃嫔笑话的。”太后叹息，又想到太子府的那一幕，不由得双拳紧握，青筋暴起，金黄的镂空护甲在苏绣锦袍上狠狠划了半天，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转头吩咐景秀姑姑道：“你速速去安王府传我口谕，令安王明日宫门一开，便进宫来见我。”
景秀姑姑应了，太后又挥了挥手皱眉道：“不必了，还是先宣如卿吧。”
“好的，奴婢立刻去宣旨，请安王世子明日一早便进宫。”景秀姑姑领命正准备走，太后自言自语般地幽幽问了一句：“你说这么多年了，如卿对灵芸的感情，是不是依然如故？”
景秀姑姑一时没有听清，只听得“如卿”“灵芸”两个名字，待想再问时，却见太后已经阖眼养神不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