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年许,梨落已名动京师,那安王府却似老僧入定一般,并无任何消息传来。
待到梨落和篱笆一致以为安王府已忘记她这个棋子时,传信的雀儿却到了。
梨落心跳了几跳,取下它脚上的竹筒。篱笆见她小心翼翼地用簪子剔出竹筒里的内容,摊开是一张白纸并一张字押。梨落抖抖索索起来,半天方取出一只瓶子来。篱笆见那瓶里面分明与清水无异,描过去却渐渐显了青紫色的字。
篱笆只见那上面写着:“七月初七有贵人。”那字押是启宝典当的,究竟何物却也看不出来。
梨落敛了神色向外看看,天色尚早,便匆匆出去了。启宝典当离飘香苑不过二里路,篱笆估摸着篱笆半个时辰便能回寰,只静静在内室看书。却不想天快黑了,依然不见梨落身影。
篱笆这才有些慌了,谎称身子不爽跟老鸨告了假,换了男装直奔启宝典当而去。
启宝典当的掌柜是个面目不出奇的中年男子,却有双精明的眼睛。篱笆进去也不说当什么,也不说赎什么,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掌柜的便压低声道:“公子可是寻人?”
篱笆颔首。这典当行,既然能做安王府的生意,定是安王的产业了。她估得不错,梨落果然被扣在这里了。只不知……
篱笆的眼睛亮了又暗。安王府如此行事,定不会轻饶了她。过去了几个时辰,里头的人想必也审过了。篱笆倒不担心梨落会招出来。这等荒唐无稽之事,就算说了也未必有人相信,依照安王的性子,只会觉得自己这步是臭棋,暗地把她们俩抹杀了。
思量间已随掌柜进了暗室。篱笆见梨落被缚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口里被塞了布条,嘴角隐隐有血迹。听见门吱呀一声,抬起眼来看到篱笆,登时狂喜不已。
这时听到旁边榻上有人冷哼一声。篱笆转眼,看到斜斜倚着一人。一双狭长的凤目眯着,眼里含了嘲讽的神色。薄薄的唇牵出一抹邪邪的笑意。分明是个倜傥风流的公子,眼底却是万年冰川的冷色。
“梨落姑娘。”他懒懒地开口。“你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
篱笆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往门口挪去。那掌柜领她到此,便欠个身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门从外间拴上。那公子见篱笆尚在负隅抵抗,不禁多了点玩味的神色。突然起身便拉过她塞入怀里。
篱笆头有点晕。这公子举止间似乎跟梨落很熟,但眼底神情又并非如此。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瑟瑟地靠着他的胸膛。如今还是暑天,篱笆虽着的是男装,却也薄薄一层。挨着那公子,肌肤上不一会便是密密一层汗,分外不舒服。因着这腻意,她忍不住“唔”地一声,身子便忍不住挪动起来。
那公子眸色暗了暗,伸手便推开了她。篱笆不防他这突然一推,踉踉跄跄便跌坐在了地上。
篱笆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带着一丝不耐:“你应该知道王府的规矩。如今泄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终于来了!篱笆脑中一声炸雷。她跪下,话中带了颤音:“回……回大人的话,梨落乃是无奈之举,实在是……实在是去年上元节落水被利石划伤手筋,已无法再弹奏,才……才让成奚代为……”
篱笆手指的确受过伤,但那是被藏在中衣里的利刃所伤。飘香苑虽是脂粉场地,眼馋、嫉恨、诡计也一个不少。当时请过大夫瞧,说是手筋已损,能否痊愈便要看造化了。篱笆当即给了大夫一锭银子,嘱咐他万莫说出去,所以整个飘香苑都以为梨落福大命大,只受了些许皮外伤。
篱笆忐忑地摊开受伤的手,那里的确横亘着一抹浅浅的疤痕。
那公子脸上浮上一抹古怪的笑容。想是受不住打击吧,篱笆想。梨落是安王府花了数年心血培养出来的。难得的是琴艺高超不说,姿容也是上乘。即使被捆在一旁的“成奚”与她的琴艺不相上下,相貌毕竟只是清丽二字而已。
却突然见公子俊脸凑上来,分明是要一亲芳泽的意思。篱笆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往后退去。他却哈哈一笑,道:“有趣!”一边扯下梨落口中的破布。梨落呛了几声,从太师椅滚落下来,伏在他脚下,抖得不成声了:“三爷、三爷,求您饶过我们,求求您了!”
篱笆听得她叫三爷,猛地一个激灵。她听梨落无意间提起,安王嫡子有四人,第一子江衡、第二子江睿乃是双生,却活脱脱两个纨绔,已领了皇恩别府居住。而第三子江如卿,因安王妃生产该子之时惊了风,产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安王思念王妃,便给他取名如卿,自小爱若掌上明珠。江如卿容貌肖母,性情却似安王,颇得安王爱重,这几年甚有让其继承家业的想法。
王妃殁后三年,安王又抬了侧妃清平郡主为正妃。第四子乃是清平郡主所出,名江帆,如今年纪不过十几,但因得其母为当今太后的侄女,便得以常常面见天颜,圣上也曾多次赞其“小小年纪便有临风之姿,谈话间稳重清明,颇有魏晋遗风。”,倒有取代江如卿之势。
突然篱笆的下颚被他勾起,打断了篱笆的回忆。篱笆一阵慌乱,正对上一双含着戾气的眼。“你们一唱一和,当爷是傻子吗?师承李艳娘的琴艺,会这么容易让人学去吗?”
这几句话,震得地上的两位面色刷白。
“你不是梨落。说,谁派你来的?”
篱笆只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飘了起来,仿佛要晕过去。梨落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尤其是三爷平日虽不甚见得,可也算照过几面。壮了壮胆便挪过去:“三爷你看,她分明就是梨落啊……”她还被缚着手脚,姿势说不出地诡异。
“啪”地一掌,梨落被打得飞起来,正撞上背后的太师椅,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篱笆见他修罗般地,不由得筛子般地抖起来。边抖边爬过去瞧梨落的伤势。梨落闭眼咳了半天,这才面上松快了些。篱笆心一横,又爬到江如卿脚下,拽住他的衣袍道:“求三爷听小女子解释!”便硬着头皮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因这里是典当行地下的暗室,屋内各处掌着烛灯,一明一暗间,篱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跟梨落一样颜色灰败。讲完之后,她看到梨落目光一片呆滞,想是知道两人命不久矣了。
江如卿拿着扇子敲着桌边。这一声声听在她们耳中仿若丧钟一般。过了大概一盏茶时间,江如卿起身,扣了三下墙。外面悉悉索索是下拴的声音。他扫了一眼地下的两人,依旧是懒懒的语气。
“如此,今后你便是李青萝,而你,”他指篱笆,“既然原本是李成奚,便依旧叫李成奚吧。飘香院中,我自有安排。你,帮她服下这个。”他丢给篱笆一只盒子。篱笆打开一看。通体乌黑,里面似还有暗涌蠕动一般。竟是个药丸。
篱笆转过头看梨落,她眼里现出惊恐。可是抬头,那冰刃一般的眼神便刮下来。篱笆硬起心肠,喂梨落囫囵吞了下去。
典当行的掌柜早已肃立门口。江如卿冷哼一声,修长的两指夹着一片缎子,丢到地上便扬长而去。
掌柜的去送客,篱笆便赶紧去解梨落的绳索。梨落一声不吭。篱笆心道坏了,是不是刚才那一撞给撞伤内里了。赶紧去找大夫才是。两人搀扶着走到门口,拾起那方缎子,竟是李青萝的户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