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脸上现出似悲似喜的神色。篱笆不想在此久留,便将她半扶半拖地出了典当行,也不看掌柜的脸色,直接拐去了一家医馆。
医馆大夫是认得她们的,就是当时篱笆被素影害得手筋受伤时瞧的大夫。这次又见她们来,且梨落面上肿起五指手印,嘴角血迹惊心,忙引了去内室。
“姚大夫,她怎么样?”篱笆见大夫搭脉半天沉吟不语,不由得心急道。
“这……”姚大夫脸上现出困惑之色,“姑娘的内伤不重,开几帖药吃了便好。只是脉象与常人不同,小可医术微末,实在诊不出缘由啊……”
梨落手腕一偏,冷冷开口道:“不必劳神了。先生只需帮我开内伤药便可。”
篱笆抓了几帖内伤药,又咬咬牙转到天香阁买了一盒雪肤润肌膏,回到飘香苑天已经黑透了。蔷儿在外院迎着,焦急之色溢于脸上,看到她们远远走来才松了口气。
梨落斜斜地躺在贵妃榻上,篱笆小心地帮她涂着药膏。这药膏触感凉爽,过了半刻,梨落脸颊上的印子已经消了一半。篱笆又端过蔷儿熬的内伤药,试了凉热凑到她嘴边:“喝药吧。”见梨落不理睬,篱笆叹口气:“你这又是何苦来哉。我知道你气我喂你吃了那劳什子。可是如果你不吃的话,我们两个都得死。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知道。”梨落打断她的话,“这个是虫蛊,你体内也有,启宝典当的掌柜也有,方才那奇怪的脉象,是蛊虫侵入宿体的痉挛。待到蛊虫进入血液,脉象便与常人无异了。安王是不会放心一个不受他牵制的人帮他做事的,有蛊虫牵制,一旦我们不听话,直接毁了蛊瓶,我们便活不成了。三爷让我们吃下虫蛊继续活着,那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只不过我心里难过的很,这一年多我总以为风平浪静了,却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了。这身子总是你的,我不过是个宿主而已,对不住你了。”
篱笆以为她在气自己,不曾想听到这番话。自从娘去世,大哥杳无音讯,又被爹卖到飘香苑,这么久了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一般,虽然有蔷儿作伴,但从没听到有人认认真真跟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一暖,忍不住落泪起来。
七月七乞巧节。秦淮河畔处处人影憧憧,熙熙攘攘。放花灯的,舞狮的,摆台唱戏的,甚至有院落为了揽生意,还兴了个鹊桥会的活动,凡是对得上对子的,抑或猜得灯谜的,便可抱得美人归。题下早聚了一群自命不凡的书生和爱热闹的莽夫,一时间娇笑声,哄然声,鼓掌声不绝于耳,倒把飘香苑的风头抢了大半。
在一片喧闹之下,一抬软轿悄无声息地停在飘香苑后门,车帘挑起,露出一张脸来,虽以纱覆面,仍可见一双杏目不怒而威。老鸨饶是平日怎么聒噪,今日也肃目垂首,点头哈腰地将软轿中的贵客迎入飘香苑。
落梨阁今日得了老鸨的吩咐,外厅空无一人。老鸨前头带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来,隐约竟可闻铠甲之声。篱笆与梨落盛装打扮,屏气凝神地站在一处,见那贵人越发近了,跪地叩道:“和乐公主金安。”
那贵人正是萧贵妃之女,和乐公主。
当今圣上共七子,却只得三女。除和乐公主之外,怡妃所生静敏公主远嫁北蕃,河源公主生母董采侍地位低贱,并不受重视。因此和乐公主嫁人后,虽另辟公主府居住,但仍可时时进宫侍奉膝下,在宫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平身吧。”和乐公主一抬手免了她们的礼,便坐定了。
老鸨见她们的帘子还没有撤走,不由得怒目而视。和乐公主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哼了一声,便道:“闲杂人等回避,叫李将军门外待命。”
这句话无疑是轰赶老鸨了,她赶紧磕了个头便告退了。走出院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边走边喜滋滋地想,没想到这两个鸡雏儿居然引来了真正的凤凰,若得了公主的青眼,飘香苑可就名扬四海啦……
落梨阁琴声扬起,是一曲《潇湘水云》,端地是珠落玉盘,远山含愁。琴罢,见和乐公主未有,篱笆走出帘子跪下道:“梨落死罪。请公主责罚。”
和乐公主眉梢微不可见地一挑。“你有何罪?”
“帘后乃是家妹李青萝,此曲是她所弹奏。请公主饶恕梨落欺瞒之罪。奴婢因小人陷害,如今手筋已伤,无法再奏乐了,但梨落的声名在外,不得已欺瞒至今。梨落若蒙公主眷顾,定然誓死效忠。肯请公主垂怜。”
和乐公主杏目波澜不起,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本公主从不是个会垂怜的人。纡尊踏进这烟花地,原本想见识一下名动京城的梨落姑娘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却不想竟是个欺世盗名的。没得倒脏了鞋底。”
说罢抬脚欲走。
在一旁伏着的梨落一咬牙,跪行至和乐公主脚边,也不敢抬头,只盯了她外衣上繁复的金丝攒花纹路:“长公主留步。奴婢姊妹二人琴艺乃名师授业,放眼京城亦未必会有此等琴艺。长公主此去,定会后悔。”
“哦?”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好大的口气。本公主听说日前礼部尚书问你们师从何人,你们都不肯吐露半句,如今倒是向我献宝来了?”
“奴婢们死罪。家师李艳娘喜好清净,早已隐居多年。收授弟子也从不以师徒相称,且严禁弟子谈论她的名讳。若令他人知晓了奴婢乃李艳娘之弟子,奴婢定当被逐出师门。长公主如今夜处死了奴婢二人,奴婢亦无怨言。只求公主不要将奴婢方才的话透露给第三人听!”
“大胆!”和乐公主口气带了薄怒,却又坐到太师椅上,捧了茶盅慢慢喝着。
梨落见她又回转过来,便知说出李艳娘的大名让她留了心思。果然和乐公主喝了半晌的茶,这才放下,命道:“抬起头来。”
和乐公主看到梨落,不由得有些发愣,随后面纱后的嘴角慢慢提了起来:“倒也是好相貌。”
篱笆脑袋里轰隆隆地,怎么收拾的行李,怎么被塞上软轿,她都不记得了。直到下了轿,抬头看见“和乐公主府”五个字,她才如梦初醒。
自己居然进了公主府!
篱笆之前的人生,都是平淡无奇。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外祖李员外。若是老爹混得个秀才举人的,她腰杆子也直一点。可惜她什么都不是,自五岁上下遣散了下人,娘又卧病不起,她便承担了照顾老爹生活的重担。莫说皇亲国戚了,就是衙门的官老爷,她也觉得离自己分外遥远。
如今与当朝最尊贵的公主应承,篱笆早已是冷汗津津,待意识回寰过来,只觉得中衣都湿透了,夏日的凉风一吹,竟生生打了个冷战。
梨落看到她的动静,便悄悄挨了上来,握紧了篱笆的手。她的眼里只有夙愿得尝的狂喜,在这灯火辉煌的公主府,看起来亮晶晶的。
“你们两个睡这两间厢房,进去吧。”待管家将她们领到厢房安置之后,篱笆才感觉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早有丫鬟提了水进来服侍。虽然是炎炎夏日,但篱笆浸到热水里多时,骨子里的寒意方才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