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又扫视了一圈,其他坐席中并无十几岁的少年,想是七皇子年纪尚小,长公主便没有邀请。眼神一闪竟看到三爷坐在左方末席,篱笆心里咯噔一声,不自觉身子便僵了一僵,又怕其他人看出破绽,只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心里暗暗猜想,几位皇子之外的应是康国比较有地位的郡王。
秦王搂住她的手觉察到她身体的变化,若有似无地瞟了她一眼,复又倒了一盅酒来灌她。这酒是南番国进贡的果酒,甘醇清爽,却回味绵长,后劲颇足。篱笆又是素不喝酒的,被他一杯杯灌下去,只觉得眼前烛火乱飞,人影层叠,面上早已是两坨红霞,人也控制不住地往秦王身上歪。
突然听得太子意兴阑珊的嗓音响起:“今夜的丝竹虽悦耳,却难免流俗了。皇妹府中原有个乐师的,琴音倒也动听,怎么今日不见他来?”
太子一番话引得长公主、驸马齐齐告罪。长公主口称恕罪,却盈盈道:“太子殿下身边可不正是现成的乐师吗?青萝姑娘年虽幼,琴艺却是上佳的,还请殿下允许她脱席演奏一曲。”
“是吗?”太子目光转向了梨落,目光里隐隐有了些期待之色,“那你就去弹一首吧。”
梨落应了,走到下首凤尾琴旁边坐定。只见她皓白的手腕一沉,不疾不徐地勾弦,抚弦,一串串琴音犹如脂玉沁泪一般地流出,又如空山鸟鸣,溪水潺潺。席上各位都不自觉地屏了呼吸,太子脸上更是显出如痴如醉的神色,整个宴会厅安静得便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听见。
一曲罢了,梨落整理仪容,方才袅袅地走上前,朝列座的伏了一伏身,道:“青萝献丑了。”
长公主侧过脸看了看太子的表情,这才舒了一口气,脸上不掩得色:“各位觉得如何?青萝姑娘的琴音,当初我可是听过一次便念念不忘的。”
席下自然是一片赞叹之声。篱笆眼皮直打架,却还在一旁拼了命地附和着,冷不防听到身侧的人嗤笑了一声,眯了眼看去,眼里依然是秦王满脸灿烂无害的笑容。
许是听错了吧。毕竟那种笑声,只有三爷那样阴惨惨的人才能发出来。想起三爷,篱笆头皮又开始发毛。
宴会散了,梨落、梁意云没有悬念地被太子和四皇子纳入府中。没有想到的是,三皇子居然也开口跟长公主讨了篱笆。想到今天她的丢脸表现,篱笆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转念一想,梨落的这张脸也是不可多得的倾城之色,许是三皇子被美色所诱,虽然她无趣得很,也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吧。
被一顶软轿接到秦王府后,篱笆开始了她忐忑不安的等待秦王临幸的日子。
秦王府管家是个五十多岁花白头发的老者,人唤泰叔。自从分配厢房那日的一面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管事嬷嬷倒是经常来吩咐丫鬟一些洒扫事宜,但她表情严肃,令人望之生畏,也不是个可亲近的。拨给篱笆使唤的丫鬟共四个,初雪初晴负责内室,夏至夏末负责外厅和庭院洒扫。篱笆名分还是个侍妾,在这府里跟个玩意儿也差不多。但由于是长公主府出来的,她们倒也不敢怠慢,只是秦王把她讨进府来,之后几天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一步也没踏进这个院子。篱笆观察了几天,初雪初晴性格各异,初雪持重大方,初晴活泼俏丽。外厅的夏至夏末也都是极本分的,每日只默默做事,将院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尤以初雪最为拔尖,想是她年龄稍大,待人接物态度恭谨,不卑不亢,做事也有条不紊,便存了份亲近的心思,平时唤她近身伺候,王府里时不时赏来的东西也挑一些成色好的首饰胭脂之类打赏给她。一来二去,篱笆问一些王府的情况,初雪也是知无不言。
秦王虽胡闹不羁,府内关系倒还简单。正妃简氏,育有二女,侧夫人聂氏,育有一子。包含篱笆在内,侍妾共三人,均无所出。想是秦王喜欢在风月场厮混,而那些女子,是断不可能抬进秦王府的。篱笆因尚未侍寝,按规矩是没有名分的。但因她是从长公主府抬进来的,因此刚进了府便给了侍妾名分,并安排住在偏院里。只是觐见王妃,还需得等到侍寝之后。
篱笆听初雪说了,七上八下的心才安定下来。原以为秦王府高门大院,定是姬妾成群,一个个乌眼鸡般地争宠。想到史书上汉高祖后吕雉的种种手段,以及被斩成人彘的戚夫人,篱笆心中一阵恶寒。
冷眼看去,这十来天,因闲来无事,篱笆腆着脸皮向管事嬷嬷讨了些书来消磨时间。管事嬷嬷见她开口要古线本和野史轶闻,用奇怪的目光挖了她一眼,却还是帮她找来了王府束书阁落灰最厚的几本藏书。
夏意随着蝉声消了。虽还有点薄薄的暑气,篱笆的房间里却早就撤了冰,院子里的枫树也渐渐转红。虽未承宠,王妃所赐之物倒也源源不断,其中不乏宫中才有的珍稀物件。篱笆尤喜一种叫“珍珠美人”的茶,白毫丝丝分明,蜷缩如珍珠一般,沏时则舒张开来,根根妖娆似舞姬,茶色碧绿,滋味鲜爽,闻之忘俗。篱笆把藤椅搬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日日喝茶看书,倒也过得惬意。
这一日,篱笆正卧在藤椅上看相传是晋朝遗本的《胡叟杂记》。此书想是在束书阁搁了多年,除了封皮积灰,里面装订的空隙也满是细密的灰尘。篱笆略翻了一翻,没有翻到有用的内容,便意兴阑珊地放到一旁案几上,倚到藤椅上假寐。
寐了一会,突然听得耳边初晴嘻嘻的笑了几声,感觉脸上嗖地几下凉凉地,篱笆以为是初雪在闹她,迷迷糊糊中嘟囔道:“初雪别玩了,让我睡会儿。”
冷不防地头顶上响起男人的声音:“成奚美人倒是逍遥,本王若一世不来,怕是你一世在这院子自娱自乐也是愿意的。”
篱笆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秦王言笑晏晏的俊脸。
“奴婢不知,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有失……”篱笆本想说有失远迎,但想到自己并未深居内室,而是颇为豪放地穿着中衣躺在院中,还半敞着院门通风,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奴婢有失体统,请殿下恕罪。”
他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噙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美人啊美人,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侍妾了,可忘了么?怎么还自称奴婢,应该称婢妾啊。”
他说那一声“妾”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宽阔的手掌抚上她的脸来,顿了一顿,转身淡淡吩咐初雪:“去传我的话,今晚留宿在这里。你们下去准备吧。”
初雪应了一声,脸上微有喜色。篱笆脑袋里却轰隆隆地。她岂不知道他随口说的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是毕竟,她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她本不奢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事到临头,除了小女儿的羞意之外,更多的,是意气难平之后的灰心丧气。
待秦王走后,初晴边捧着肚子大笑不已,边举着铜镜让她看。她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被画了两撇胡子,十分滑稽。忍不住腹诽,秦王果然是个混世魔王,从不见有正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