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大家都聚在冬青家,余安年是被硬拉来的,碗全叫何婶喊了回去,二伯和他弟子从镇上带了一只烧鸡回来,冬青和棠棣又用随身携带的锅做了几个菜,余安年老老实实的去焖饭,切了点鱼干在里面,而棠雪就来回溜达,一会儿尝个菜,一会儿拿筷子翻捡一下,看看米熟没熟,虽然余安年告诉她很多次了,还要再等等。
于湖春也不是个闲人,闲云野鹤浪迹江湖的他家伙什更多,一张红木八仙桌,几把奢华的座椅,外加一套玉质酒杯,琉璃瓦雕花装色,五彩斑斓,被他随手扔到桌上,稳稳当当的落下,竟隐约还有古钟嗡鸣之声从杯中传来,大抵不是凡物。不一会儿,他又拿出一套茶具,蹲在犄角旮旯里燎开一壶水,就连水壶都外表金光璀璨,镶嵌着一块块半透明的彩色石头,让余安年大开眼界。
一张小手在余安年眼前使劲晃了晃,挡住余安年的视线,棠雪没好气地说:“哼,有啥好羡慕的,不就是个炼丹炉吗,我家有好几个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用,怕让人笑话,你要真喜欢,我送你几个,就当作雪人的答谢了。”
棠雪说的一点也不假,句句为真,之所以说着不该说的话,全因为她见这余安年不喜美色,只对财物似乎情有独钟,让她好生挫败。余安年也不怀疑,但他没有多羡慕,多渴望,只是微微摇头,蹲在锅边颔首道:“尝尝熟没熟吧,估计差不多了。”
说吧掀开锅盖,白气腾地冒了出来,棠雪轻轻一扇,拨开水雾,拿筷子捡了一些尝尝,点头道:“嗯,熟了,味道还可以。”
两人于是盛出一碗碗米饭,用的还是于湖春从南国一座寺庙里偷出来的,吃斋饭用的木碗。于湖春那时觉得自己居无定所的人,没个吃饭的家伙什不合适,就在寺庙里蹭斋饭的时候顺了一个,后来被人抓住死不承认,寺庙里的和尚没拿他怎么样,他却觉得憋屈,于是在香客上香的时候又去顺了几个碗,趁机溜了出来。
于湖春笑眯眯的凑过来,给每个人的座位前倒上茶,拿起其中一碗给那棠雪说:“棠雪妹妹啊,要不要尝尝我煮的茶,味道保证比乌蒙道观的茶只好不差。”
棠雪瞥了他一眼,不屑的笑了笑,拿过茶递给余安年,饶有兴趣地说道:“你尝尝吧,他虽然不怎么会煮茶,但这茶叶蛮不错的,大补。”
余安年不好意思地看了于湖春一眼,于湖春却兴奋地怂恿道:“快,你先喝喝看。”
余安年只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不敢喝多,因为太烫。一口下肚,他顿时感觉身体暖洋洋的,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精神一振兴奋道:“好厉害,这是什么茶?”
于湖春抢着说:“它随我,就叫玉壶春。”
棠雪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儿,没好气的骂道:“没脸没皮的家伙,净往自己脸上贴金,把九千九改成玉壶春,亏你也想得出来。读书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余安年听了一愣,咋回事?读书人为啥不是好东西?
这下轮不到于湖春反驳,他先站出来替读书人说话了,只见他十分严肃地对棠雪说到:“棠雪姑娘,读书人……”
“你闭嘴,我不听我不听!”
棠雪瞪了于湖春一眼,边说边捂住耳朵跑到外面,让余安年在原地一阵踟蹰。于湖春见状,差点笑出声,为啥要瞪他呀?之后他便拍了拍余安年的肩膀劝道:“余安年呐,以后千万别跟女人计较这些,可要听于大哥一句金玉良言啊,这比读一箩筐书都管用。”
余安年懵懂的点点头,他觉得自己这次一定听懂了,不就是说以后不能和女人聊读书,因为她们不懂啊。
可他不知道的是,当今天下,虽然没有女夫子,可文采翩翩的女子却不在少数,一介女流之辈也可与男子争先。
无缘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而她自个儿仅仅捧着一杯热茶,单薄的身子只套着一件普通衣物,原先披着的法衣早被冬青收走了,在冬日下显得有些可怜。心里却想着无福对她说的,告诫她晚走一天是一天,这会又看见余安年一副我懂的样子,心里的郁闷似乎小了些,至少眼前的氛围比自己和无福相处的时候好太多了。
一炷香过后,饭菜都备好了,众人围坐在桌边,为了提防无缘,冬青和棠雪棠棣的二伯将无缘夹在中间,又为了防止于湖春在桌下搞小动作,就强行要求于湖春坐在二伯和他弟子身边,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剩下棠雪在冬青左手边,棠棣在二伯弟子的右手边,木头人余安年呆愣愣的坐在中间,也不夹菜也不喝茶,却惹得于湖春满脸羡慕神色。
余安年以为大家气态如此不俗,必定是出自大户人家,想来吃饭规矩应该很多,所以一直端端正正的坐着,想瞧一瞧别人怎么做,自己不能冒犯人家。
众人早已动手夹菜吃饭,冬青也刚拿起碗筷,夹了一筷子眼前的菜放到余安年碗中,他看余安年一直在看着别人吃,还以为他是不喜欢吃他那面的。
冬青嘴上说着:“小年,快吃啊,你怎么不吃饭?不合胃口吗?”,同时还不断地为余安年夹菜夹肉,慢慢地堆起了一座小山。余安年虽然一直道谢,一边在推辞吃不了那么多,但最终看着这座小山,还是无从下嘴。
棠棣瞥了一眼,一语道破他心事:“吃就行了,这里没那么多讲究。”
余安年这才感激的冲棠棣笑了笑,拿起筷子大口扒着饭,样子实在是比较憨,惹得棠雪一阵发笑,桌上的气氛也更增一步。无缘在对面看到余安年大口吃饭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古怪。她知道余安年是本地人,和冬青他们可以说是第一次见,可她还是想不通为何这家伙能很快打入众人内部,让立剑之地的人处处关心他,莫非是与众人早就相识?
恐怕她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始至终,只有冬青一个人可以说跟余安年有些关系,其他像棠棣棠雪这两位女子,纯属是天性使然,加之余安年着实可怜,心净无瑕,还略微有趣,才使得两人另眼相看。
于湖春隔着大半张桌子,夹了一个鸡腿,却是送到棠雪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棠雪妹妹,吃个鸡腿,可以长个子的。”
棠雪身高还不及五尺,在立剑之地的同龄人中算是最矮的,比棠棣矮了几乎四寸,此时被于湖春说到短处,急得直咬牙。她一把抢过鸡腿,塞到余安年碗里说:“你吃!你还没我姐高呢,你一个大男人需要长长。”
这倒是说的没错,余安年虽然不矮,但男子发育本就比女子晚,加上棠棣是修行中人,天天锤炼体魄,比余安年基础好上太多,所以余安年现在才刚到棠棣眉毛那。
余安年有些为难,这唯二的鸡腿虽然很香,他只在小时候吃过几次,后来被何婶碗全拉去吃吃烧鸡的时候,自己坚决不吃鸡翅鸡腿,没成想今天已经到自己碗里了。他是不好意思这样不客气的,所以就用筷子中间部位,把鸡腿夹给棠棣,嘴上说:“棠棣姑娘吃吧,我爹跟我说过,以后有好吃的要给女的吃。”
棠棣听了这话感觉有些奇怪,直接给他夹了回去,淡然地说:“今天你最出力,你吃。”
这本是实话实说再加上吃惯了高端的食物,还真不在乎一个鸡腿。可谁知余安年听了这话,眼眶竟然红了起来,眼角变得有些湿润,喉咙呜咽着,似乎在忍住哭泣。
众人见了一真奇怪,这怎么吃个鸡腿就感动成这样?
只见余安年深吸一口气,没让泪水流下来,看着棠棣半分回忆的说道:“我小时候,我每次都把肉给我爹吃,而我爹就一边和我说着要把好东西留给女人,一边将肉夹给我娘,而我娘每次都会退回去,说是我爹出力干活,必须让他吃,刚才我突然想起这事,希望大家别笑我哭鼻子了。”
说完,自己都笑了,眼泪是真的崩不住了,实在是这两天经受的事情太多了,情绪一直得不到发泄。他忙道着歉,说待会再回来,转身跑出去,躲回自家小屋里哭。
棠棣刚想追上去,被冬青拦下,说道:“让他自己呆一会吧,到了下午有益处。”
于是棠棣真就不管了,坐下来接着吃。倒是于湖春想活跃一下气氛,硬着头皮笑着说:“那小子拿他爹娘比喻你俩,怕不是对棠棣姐姐你有那意思?”
棠棣什么也没说,倒是棠雪鄙视的看他一眼,仰着头责骂道:“你以为谁都想你这个登徒子一样不讨喜?你那是不了解余安年。”
这时候,棠棣也点头赞成道:“说得对。”
于湖春猛然醒悟,他看看棠棣棠雪那平平无奇的脸,再一瞥无缘那清秀惹人怜的美貌,顿时感叹道:“此子乃奇人也!”
无缘似乎也猜到了点,不过没往心里去。众人一时间安静下来,原来人一多反而无话可说,只不过棠棣又补充一句,“夹鸡腿的比作谁呢?”
棠雪和于湖春一愣,接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心里各有一番滋味,就想问一句:
谁是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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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把杨明之丢下楼之后,直接来到东大街,然后通过心口上的玉佩,感知了另一块的具体方位。
这一次,她是拿了两块木头,通体黑炭,树皮却又十分光滑。手上还拴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有绿豆糕,麻糖,几个余安年肯定认不出来的水果,心里早打好了算盘。
她来到小巷口的时候,正巧碰上余安年刚跑回家的那一刻。所以她略微感到疑惑,隔绝了自己的气息走进小巷。
地面因为没有遭遇雪化的润湿,所以踩上去很结实,莫念在想,这会不会是余安年做的?之后她来到门前,门没关,她没有敲门,只是站在外面喊了一声余安年的名字。
正躲在屋里悄悄抹眼泪的余安年听见后,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便猜到了是今早的莫姑娘,赶忙擦干净脸应了一声。两人说话声直接被隔开,没有传到冬青他们那里。
余安年跑出来看到真的是莫念,收了收情绪迎了上去,问道:“莫姑娘,你来这里是找我有事吗?”
莫念点点头,给他看背后的两段木头。
“你不是说是砍柴为生吗,我这里正好要用到这两块木头,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劈一下,我一弱女子也砍不动的。”
余安年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莫念于是就把木头拉进来,余安年也上前拿过来,自己搬进去。
由于莫念弯下腰的时候,趁余安年弯腰来接时调整了一下姿势,使得余安年耳朵不得不擦上莫念的脸蛋。
余安年只感觉耳朵一凉,似乎划过什么软软的,滑滑的东西,偏头一看,正好迎上莫念一副清澈的杏眼。余安年吓了一跳,忙退几步道歉道:“对不起莫姑娘,我刚才……”
莫念插口道:“没事,我知道你是无心之举。”
余安年高兴地使劲点点头,抱着木头跑到一旁放下,莫念觉得这样的他真的很有趣。过了一会,余安年拿出了砍柴用的斧头,开始上手劈,心想一定要劈的整齐些,万一人家要用作重要的用途,比如做椅子桌子,可又想到她是女子,可能会做一些精巧的物件。
余安年摆好木头,举起斧头就要顺势劈下去,这时莫念突然在旁边提醒道:“你可要好好劈哦,我这木头不是凡物,如果你还是用蛮力那是劈不开的。”
黑色的木头看上去确实不同寻常,余安年掂量半天,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一几分神似他的身影在舞剑。
下一瞬间,他好似呆住了,手一滑木头掉了下去,却只见他猛地用脚背挑起木头踢到半空,眨眼间斧头挥出,只听哐啷一声,两块木头落地,却不曾听到斧劈木的声音。
莫念在一旁看了两眼发亮,心道:成了!
余安年只挥了一次,却大汗淋淋,全身好似虚脱一样。莫念忙凑上前拿出一块绿豆糕,递到余安年说道:“快吃了它,要不然你可能撑不住。”
余安年也感觉得出身体的虚脱,没有强撑推辞,啊了一声算是回她。他大口喘着气,刚想接过绿豆糕,没想到莫念一把摁下他的手,直接将绿豆糕塞到他嘴里。
余安年吃惊的看了莫念一眼,还是咽下了那口绿豆糕,莫念体贴地用灵气顺了一下,避免他噎着。
一块下肚,余安年顿时感觉身体涌上一股热热的感觉,全身的汗水竟然蒸发,发出嘶嘶的响声,身体的力气也在一瞬间恢复了。
他惊讶道:“莫姑娘,这绿豆糕竟然这么神奇,你不该给我吃的,我该怎么赔你呢?”
莫念想了想道:“也是,那你就多陪陪我吧。”
多赔吗?余安年心想,那看样子是挺贵啊。他有些担忧那藏在床里的钱。
莫念看余安年竟然一脸思索,就知道他又想岔了,便不再打趣,指着地上的木头说:“接下来你就按照刚才那样,把木头劈成八块,我这里正好剩下七个回复的,是劈这块木头必须要有的,所以你也不用介意那块绿豆糕。”
余安年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劈一次就耗光体力,这要是不能吃东西补充回来,那肯定要到很晚才能劈完啊。”
其实有一点莫念没跟他说,就是这些东西不仅能恢复体力,更重要的是固本培元,强化灵魂。但她不想说。
八块木头也就用了一刻钟劈出来,莫念发现余安年又一个奇特的地方,就是出手时是闭着眼的,但是他没有灵气,感知不到外界,按理说应该劈不了那么整齐。可次次一闪而过,虽在修道人眼中不算快,可分得很整齐。
而且他竟然能把一次顿悟而来的招式用的如此熟练,力度,速度,准头都和一开始没有差别。
再有就是她每次给余安年喂东西时,余安年都会尽量张大嘴巴,躲着她的手指。
最后这点尤其让她郁闷。
离开时,莫念回头冲余安年笑了笑,说道:“可别跟旁人说我来过,好吗?”
余安年点头答应下来,那他接下来就真的不会说了,除非眼前这位莫姑娘想害他或者冬叔叔他们。
莫念走到巷口,发现余安年还站在门口,朝她挥了挥手道别。于是她转过街角,站住,嘴里喃喃道:“这样的话,能顺利活三年吗……”
饭桌上,冬青停下筷子,对着一旁小口吃饭的棠雪说:“棠雪,你去叫他回来吧。”
棠雪点点头,随便一抹嘴跑了出去。于湖春不由得在座位上一脸唏嘘道:“这小子哪像个凡人啊?这女人缘上怎么就这么变态……”
“闭嘴,吃饭。”棠棣淡淡的说,却吓得于湖春一个激灵,赔笑道:“哎哎,听棠棣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