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七分,依然是一碧如洗的晴天。赵六分在前面用行山杖东一点西一探,躲避着猎人留下的陷阱,他后面还跟着五个体坛魁梧的肌肉汉。
“赵公子,我们走的是不是有些偏僻?”
说话的是一面目清秀的少年,可与脖子以下肌肉隆起的身体反差太大,着实让人难以接受。此刻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一步一个深雪坑,目光隐晦地打量着四周,树干横陈,枝杈交错,从脚下的路感能辨出是在走下坡。
所以等赵六分停下,转过身面对他们后,众人已在山谷底部,而再往前走,雪堆之后似乎就是悬崖了。
赵六分终于开口道:“听说你们是武道村的人,正好我们这里也盛产武夫,可以说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啊,只可惜我们的武夫在尔等眼里,似乎只是花拳绣腿,这令在下有些不乐啊。”
来自武道村的五人也不是脑子缺根弦,自然明白是被人算计,可当下心中并不慌张,区区武夫,只不过是强壮半点的凡夫俗子,又怎能给他们构成威胁呢。
面目清秀的肌肉少年不是个急性子,隔着三丈的距离对赵六分威胁道:“赵公子一身书生打扮,不知道能受得住我几分力气,以为有帮手就能免于一死吗?”
赵六分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然后一撕为二,再撕为四,又撕为八,往身前一扬,落地时已是八具黑甲裹身的傀儡,头盔里更是黑蒙蒙一片,连裸露的双手都是黑色的。
武道存的其余四人刚刚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而现在却将注意力转到八具黑色傀儡上,却只有面目清秀的男子眼中晦涩不明,嘴角一翘道:“有些意思了。”
不等他下任何指示,后面的四位男子瞬间出现在八具傀儡身后,双拳将傀儡轰击出去,一阵阵罡风卷起雪花无数,四散的纷飞,而原先所待的地表,已经被踩得下陷,只留下面目清秀的男子。
“还没结束,请不要恶狠狠地看着在下呀。”赵六分嬉笑道,原来八具傀儡在被近身时,迅速抽出双刀格挡住势大力沉的拳头,只是被轰出十几丈而已,并无损伤。清秀男子不屑地笑了笑,一步迈出,与赵六分的距离缩去一半。
其实他是想一拳了解赵六分,可突然从悬崖下面跳上来的矮小汉子,让他不得不警惕的站在五丈之外,体内一口气悄悄运转全身。
赵六分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不高兴地对面前的矮小汉子说:“以后能不能别玩这套,早点出来不好吗?”
对方嘿嘿一笑,肩头不住地耸动,打趣道:“我要是说我就喜欢看你这没胆子僵硬作态,你又拿我如何?”
赵六分干脆就不理他了,甩了甩袖子,找个树干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圣贤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矮小汉子活动了下手腕,扭了扭脖子,嘲讽地冲对面的男子勾了勾手,示意对方放马过来。
面目清秀的男子沉下心气,砂锅大小的拳头徐徐飘出白烟,微笑道:“武道村王十六,请赐教。”
赵六分闻言愣了愣,抬头看了眼那个十六,若有所思地低头开始沉思……
小镇上的积雪仍存大半,巷子里阴暗的角落,还是灰一块白一块,斑斑驳驳的雪。于湖春依着阴冷的青石砖墙,俄而一口淤血喷出,溅了满地梅花印。
他大口的喘着气,一阵阵雾气呼出来,消去。“两把心头剑,搭上一把山水扇,噫!值了!”
说完又虚弱的咳了两嗓子,垂头蹒跚地扶着墙走,脚印深浅不定,步伐虚浮,似乎伤得很重,可身上连一个伤口也见不到。而刚才站立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把残破的折扇,是被一劈为二的损伤,补不回来了。
于湖春打算找个地方休整一下,等解决掉体内剑气之后,就离开这座天然压胜的剑域,这一趟的目的也就完成了。他本来就不曾对仙剑有什么觊觎之心,此次只为杀金不全而来,最后虽然没杀成,但却毁掉了补剑人的两把心头剑,耗去对方一半的道行,自己却只是丢了一把山水扇,外加一些无关轻重的伤势,可说得上是顺利过头了。
拐弯前,于湖春颤颤悠悠地顿住脚,回头望了望地上的折扇,咧嘴一笑:“当真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局?”
似乎在等什么,于湖春反而没有迈步离去,又在拐角处立足片刻,随后不再继续望那把扇子,低头默默地左脚换右脚。
而跨峰桥那边,除了河面上结的冰裂成碎块之外,再无其他痕迹能证明刚才的那场生死之战。单小朵背着重伤的金不全,跟在单勇身后过桥。
单小朵颠了颠背上的金不全,好心的问道:“金大哥,你有没有遗言啊?你跟我说说,我再跟师父说说,师傅就会转告给你师父,这样的小事我还是能办好的。”
金不全不出声,铁了心的不想理单小朵。
于是单小朵吓了一跳,忙向前面的师父说:“师父师父!金大哥还没说遗言就……呀,疼!”
原来是金不全拧着单小朵的耳朵转了两圈,疼得单小朵在原地转圈,却仍背着金不全。
单勇在前面听不下去了,出声道:“你们两个消停点。”
金不全这才松开单小朵的耳朵,却报复性的将手背上的鲜血抹在单小朵脸颊上,而地上一滴滴血迹,从桥头一直滴到他们身后,可见金不全的身体伤势更重,但对他来说已经是习惯了。
三人过了桥之后,沿着河道往上游走,单勇身上背着三个剑匣,单小朵背一个金不全。
而此时,老道人带着两个弟子,盘腿坐在上游河岸,似乎已无路可进,再向前几步就会出了剑域的边界。
两位长辈都已察觉到对方,却似乎不介意会碰到彼此。
单小朵低头走路,忙里偷闲的打起盹来,一呼一个鼻涕泡……
大约是在余安年被人背回家之后的这段时间,东山上只有无福和无缘,后者远远地跟着前者,眼神十分可怜,浸着泪水,却又有些不解的样子。直到无福率先翻过山,到了山岭的阳面,无缘才加快脚步跟上去。
而登上山顶时,无缘便看到一位带着鬼脸面具的黑衣人,横刀在前,弑杀的腥气从刀上传过来,无缘担忧的看向身前的无福,小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顺着目光看去,地上赫然躺着一只刀口整齐的断手,成股的鲜血从无福的断手处流下,地上没有积雪,只有鲜红的颜色。
无缘顿时如临大敌,体内掠出一道道剑气护住无福和自己,心下喘喘不安,背后似乎有了些冷汗。无福转头看了无缘一眼,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失望,随后又转过头对那个鬼面人说:“你砍我一手,我没抵抗,那么我再攻你一招,你也没什么意见吧。”
鬼面人挑起刀刃直指无福,冷声道:“少废话。”
“只能陪你一刻,莫要扫了我的兴致。”无福挑衅道,说完之后,确是掌心翻转轰向无缘,无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反应不及,下一秒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回剑域,遥遥地落向小镇。
鬼面人保持着姿势,似乎不在意无缘在场对形势的优劣。无福抬手理了理眉毛,从眉心摸向尾部,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原来不会针对她啊,那你早说啊,现在我们再打岂不显得你很卑鄙。”
鬼面人沉默着,身体却瞬间出现在无福身后,一刀横砍下去,刀光如雪一样洁白。
无福却没有躲避或是防御,只是在想着刚才对无缘说的话,“所有人离开小镇之后你再走,太晚或太早都不好,最好是与人同行,如果有机会,自会有人来接你。”
至于无缘听后会怎么想,会不会感动的一塌糊涂,无福对此没有半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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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水国的崛起,似乎是最近几十年的事,盛水国的白国师从一座道观里拉出一位真命天子,让一群道观的道长道姑们喊他万岁,最后整个道观的人都跟着被揪出来的皇帝东一拳西一脚,几十年如一日的战斗,打仗,终于在几十年前灭掉实力最弱的一个国家,慢慢的以之为依托点向外扩大。
而当年一脚将未来的皇帝踹出道观的白国师,行军打仗时,只会在夜间来出谋划策,一到白天就又出门,然后连着一个月不回。如今皇帝换了两个了,国师却一直挑着全国重担,可最近每天坐在桌几上下棋,又不管国内大小的事务了。
白国师手持黑子,缓缓地将之落在两个白棋子边角,三者呈三角之势,而每个旗子上,又刻有一些文字。
白子,刻着莫念,于湖春,单小朵,楚天门道观,王十六,冬青,无缘。
黑子,则一律刻着白国师三字。
常人看不出棋盘上棋子的摆设有何意义,而其中却着实有几处妙手,甚至有死局,现在却已经有了一个破开死局的棋子,这让他稍微有些恶心,着实是不敢小看了那位读书人。
又看了一个时辰,白国师慢悠悠的收起棋子,随手装在腰间的兜袋里,站起身来走一步一个响。从屋内来到院中,他冲着天空呵出一口白雾,感叹道:“又是一盘好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