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猪男人脸上羞愧难挡,闻听此言,即刻收拾家当逃窜。
他在街坊异样的神色与笑声中,狼狈离去。
“住在这村里的,谁不知道胡家小子横,也敢在这里惹事。”
“哎,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不横还不得处处受人欺负。”
“那个老不正经的是外乡人,估计不了解这家底细,否则也没那么不识相。今后,可不能跟这种人做买卖。”
“苦归苦,不过周玉莲把孩子教育的好,咱村就属胡家小子有出息,我听说他考上一本大学了。”
“啥是一本?”
“……”
邻居们小声议论着,闹事结束,他们仿佛还不尽兴,迈着不舍的步伐怏怏散开。
可收猪买卖黄了,周玉莲面露难色,胡一凡看在眼里,没有吱声。
随后他与二叔在院子里勾肩搭背,低语交谈,丝毫不像晚辈与长辈之间举止生分。
更像是哥们。
胡斌自然对侄子家庭状况了如指掌。
今日事出突然,可不论自己是否出现,事故同样能够得到妥善处理,侄子身上,俨然具备家庭顶梁柱的姿态。
此时胡斌看向侄子的眼神,顿感光亮,他越过嫂子,直接选择与侄子开口:
“一凡,你上大学到处需要用钱。二叔本来给你准备了一千,大哥走得早,我能帮衬一点是一点。不过你也知道你二审……”
胡斌脸上局促,从怀里徐徐掏出五百块钱。
……
中午,三口之家的饭桌上。
胡一非不停的往嘴里扒拉饭菜,眼神在老妈和老哥身上切换。
周玉莲仔细端详着录取通知书,上下里外翻看,爱不释手。
她初中文化,认识的字不全,只能识得重点,人名和校名。
其实,通知书送达之前,录取学校已昭然若揭。
周玉莲清楚的知道,一本,黔州大学,是板上钉钉。
此时多年来的含辛茹苦,化作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来不及回味,眼底神色突兀变得复杂。
“儿大不由娘啊,读书跑这么远。”
周玉莲眼眶湿润着感叹道,进而在脸庞上抹了一把,隐忍着激动情绪恢复自然。
“儿子,你的学费凑齐了,生活费估摸着还差一千多块钱。呃,下午你找俩车,把咱家猪送去市场卖了补缺。”
最终指示道。
“妈,不能卖!咱家猪等将来养肥了,能卖个好价钱。其实,刚才二叔给了我五百块钱。”
胡一凡回应道,不等老妈露出惊讶,继续补充:
“不过这钱,我没要。您说过,靠亲戚资助终究不是个办法。只有咱们自个强大,才能丰衣足食。”
在这个节骨眼,胡一凡绝不敢承认先前坑了班主任三百块钱,这钱瞒得住,二叔的钱瞒不住。
“没拿就好。”
老妈认可着点头,然后迟疑道:“那,你的生活费咋办?”
“您别管了,我托二叔找份建筑工地上的零工,做小工。我有一膀子力气,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时间足够了。”
听闻此言,老妈不再言语,随后起身收拾碗筷。
望着老妈辛勤忙碌的背影,胡一凡惆怅不已。
前世,老妈周玉莲终究把猪给卖了,事后,她郁闷了好一阵子。
因为07、08年物价暴涨,卖猪不久,每斤单价暴涨三块多,一头不到一百五十斤的猪,差价在四百五十块左右。
这笔钱,对于生活拮据的家庭来说,损失不小。
即便如此,老妈没有向儿子,埋怨过一个字,一个人默默承受着。
后来,胡一凡从小妹口中,才间接得知这件事由。
此刻,他不想再让老妈难过,不止是出于孝心,更是基于她的病情。
做为儿子,他总觉得做得还不够好,尽量把家里这一盘艰难的棋局,往顺里盘吧。
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同样可以弥补内心亏欠与不足。
既然重生,就得赋予它意义。
一天在恍惚中度过……
晚上睡觉前,胡一凡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眼眸里的深邃与这个年纪不符以外。
模样是真特妈青涩。
满头密发,难以置信的同时,又兴奋不已。
这还不止,还有喜事。
那则是困扰了他十多年的烟龄,是从大学期间开始抽烟的,想戒又戒不掉,现在烟瘾完全没了。
这……开局,可是莫大的福利呀。
一个关乎自信心,另一个则关乎健康。
明显是生活更美好的节奏。
这不正应了重生之前的愿望嘛。
这一夜,胡一凡摆弄头发很久,在梦乡中是带着笑意的。
翌日一早。
胡一凡骑车远行,奔赴建筑工地。
正儿八经的搬砖、拉泥灰车、和泥。
工作量很大,很消耗体力。
单单暴晒在八月份的烈阳下,就很辛苦,即便如此,一天只有50块钱劳力。
不过,这是短时间内,解决燃眉之急最有效的办法。
即便重生,胡一凡的人生轨迹,依旧是按照先前大方行进。
生活所迫,不由自主选择。
在工地废墟里,一名高挺而精瘦的身影,赤膊上阵。
时而抱着一摞摞砖瓦行走,时而举起铁锹和泥,时而拉着泥土车到处运送。
可他根本不觉着累,因为心中充满力量,当然体力也足够充沛,比前世要好的多,兴奋感有效填补了疲惫。
干活间隙,胡一凡偶尔也会恍惚。
恍惚所处情形是否真实。
疑惑为什么突然就重生了。
重生那晚医院的细节,混沌中记得不甚清楚。
但是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
隐秘与牵连。
来不及多想,转瞬就被忙碌填充。
搬砖第二天。
同学兼死党杨维宇,来工地探望。
此子1米7出头,身体单薄,皮肤微黑,五官长相有几分帅气。
脾气、个性出奇的温和,说话吭哧吧嘿,与好哥们可以侃天侃地,与异性却蹦不出一个字。
他的老妈给予精准恰当的总结:三棒子打不出屁来。
这些,胡一凡太熟悉了。
令人意外的是,与杨维宇一同出现的,还有李静。
胡一凡家里是没有通讯工具的,这两人是从周玉莲嘴里探听消息找到建筑工地的。
三人利用工地午休时间,才坐在阴凉处闲聊。
“凡子,你这活也太苦了,我这小身板可受不了。”
“废话,你也不需要赚生活费啊。”
“有什么需要兄弟我帮忙的吗?”
“没有。哎,还真有一件。我需要你在青城市帮忙买火车票,必须提前购买,买不到座位,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静聆听死党两人交谈着,丝毫没有客气,反倒是理直气壮。
她的余光在胡一凡身上游离着,总算寻到插话时机,蓦然开口:
“我也在青城读书啊,我可以帮你买票。”
胡一凡满脸无奈,心想真的是造孽啊。
除此插曲外,别无特殊,建筑工地纯卖体力的日子,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十多天过去了……
根本来不及胡思乱想。
胡一凡能够顺利拿到工地发放的七百块钱,而且没有拖欠,还多亏了二叔的介绍。
这天日落之前,回到村里。
他直接选择探访二叔,先行购置一条红塔山香烟、女式围巾,还有小孩爱吃的甜食,做为礼物。
花费近一百块钱,弥足珍贵,但他丝毫不会吝啬。
胡一凡与二叔二审盘腿坐在炕上,唠着家常,真诚的托付一番。
大致说词是承蒙二叔这些年关照,他代表一家三口表示感谢。
并且希望,今后自己不在家的日子,二叔帮忙多照看家里。
着重强调不需要财力上的支持,只是需要二叔本人,多去家里走动,杜绝类似收猪男人的事情发生。
当然,这番言语都是含蓄的,二叔两口子听得明白。
胡斌只感觉侄子的成长,似乎在一夜之间。
考虑周密,谈吐沉稳,完全不像个十九岁的小伙。
十几天不见,胡一凡脸晒黑了不少,身材愈发精瘦,胡斌瞧见这般模样感慨颇多。
然而探望时间很短促,来不及当面夸赞。
家里管事的女人,也就是胡一凡的二审,收下礼物主动应承下来。
一改往日冷脸,苍黄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一凡,你放心,你走后,我一准催促你二叔多去你家里走动。”
不止如此,事后二审还亲自送胡一凡出门离开,这是亲戚往来多年,相当罕见的。
对此,胡斌也很无奈,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
而走出屋子的胡一凡,却丝毫不在意。
‘人情冷暖,本就世俗,这才是我所熟悉的生活。’
他的内心暗自感叹,转而快步回家。
唯有家人,才是他最为在乎的。
如果能够选择重生时间点,他希望可以回到填报高考志愿以前,报考省内当地大学,方便照顾家人。
可做人似乎不能太贪,这一遗憾,可以想办法再弥补。
晚上八点。
一家三口照样围坐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低气压笼罩着整个空间。
因为,这是胡一凡临行前最后一夜。
与紧凑的钱财一样,时间也是如此,他甚至不曾与高中同学道别。
有点稀里糊涂踏上求学之路的感觉,路程两千公里有余,必须得提前三天出发。
隔天,先从老家乘坐客车去往青城市,再由青城转乘火车去往京都,最后由京都一路南,直达黔州省会黔阳市。
这是现实条件,没有中途假期往返的时间,更没有路费。
在座母子三人,都心知肚明。
周玉莲低头吃饭,内心的不舍,已然写在了沧桑的脸庞上。
可瞅瞅儿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妈,我会尽我最大可能,多回家看看的。您多注意身体,家里的活,让非非多帮衬着点。”
胡一凡笑脸略显僵硬,主动打破沉默: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拿家里一分钱,我的学费、生活费我自个赚。您只管家里生活开销,千万不要太操劳。”
“你爸走的早,家里条件有限,妈能尽到多少责任算多少,你上大学哪有精力赚钱啊?这次上工地就够辛苦的了。”
老妈即刻拧眉反驳道:
“更何况学费、生活费不是小数。你别嫌弃妈没本事,妈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把这钱凑上。”
此话一出,屋里静悄悄。
气氛重归低压。
胡一非眼眸转动着,压根不敢参言。
胡一凡心塞,可他也不便过多争辩,争辩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死循环。
事实上,为人父母操劳的心,几乎不可能撼动。
眼下说,不如做,日后另行解释吧。
胡一凡眨眼给小妹使眼色,意思是:
试着调解下气氛。
胡一非心领神会蓦然起身,从书柜里取出黑皮笔记本,拿在老哥眼前晃悠。
啊?
胡一凡顿感无语。
“哥,你这日记本还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