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陈清榕叹道:“哎,虽是商贾之家,在达官贵族面前,也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纵是上下打点、行善积德也买不得安宁,只能小心翼翼八面玲珑,我自十二岁起,出门便要换了男子装扮,唯恐有人起了人财两收的意图。”
荀明义有心宽慰几句,但这“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的事,是不同身份之间的碾压,任谁也无能为力,也就实在找不到安慰之词。
陈清榕拿出一个锦盒,伸手送到荀明义面前,说道:“今日公子舍命相救,小女子也有一物相送,公子万万不可推辞,请公子打开此盒。”
荀明义见陈清榕神情庄重,没有推辞接在手里。打开锦盒,一股浓郁的药香味道扑鼻而来,似是枸杞子,又夹杂着丝丝的血腥之气,原来是一颗红色的大蜜丸,颜色比山楂糕要浅一些,泛着淡淡的光泽。
陈清榕道:“此蜜丸名为红玉,有祛病延年、避毒调伤的功效,请公子服食。”
荀明义回道:“谢谢小姐,我虽不通丹药,但观其色、闻其味,也知此丸必为昂贵药材所制,家父近日略有小恙,可否容我将此丸带回家给家父服用?”
陈清榕俏脸一红,声音略低说道:“若是已经成家的人服用,则女人滋阴养颜,男人……男人也容光焕发,但不如给年轻者服用效果明显。”
荀明义恍然大悟道:“此丸原来如此神奇,同那珍珠丸一般,回家给母亲服用也好。”
陈清榕倩目羞中含恨,瞪了荀明义一眼,突然向荀明义身后看去,嘴里喊道:“老人家小心”,荀明义以为有老人摔倒,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待回过头来,陈清榕已将药丸塞入荀明义口中,荀明义不防,一口吞下了。
蜜丸入口,先是一股清凉之意,待落入腹中后,则徐徐不断地升起一股暖意,口中也觉得有一种热血之气。陈清榕主意得逞一脸轻松,笑道:“公子服了此丸,十日之内体内热气升腾,万不得进热水热食,不可饮酒,忌油腻,每日燥热难耐之时,便用冷水冲凉,不必担心受风寒,此丸可保公子无虞。”
荀明义被骗虽略感无奈,但是服了此丸之后,更觉此丸贵重,也就只有感激了。于是从怀中取出一块扁石,呈送到陈清榕面前道:“这块小石,是我幼时在颖水河畔所捡,并没有雕琢过,连带子也没有配,就这样一直放在身上,已经有十多年了,送予小姐留作纪念。”
陈清榕见石头椭圆形状,最长之处不足一寸半,奶白色的底色,中间有黄色斑块,形状恰似一只黄莺,陈清榕接过来,只觉触手顺滑,尚有余温,反过来看,虽一入眼只有一小块黄色花纹,但是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黄纹四周又围满了丝丝红纹,正如一朵红瓣黄蕊的桃花。陈清榕非常高兴,笑容满面对荀明义道:“一花一鸟,浑然天成,千金难觅,这石头可有名字?”
荀明义道:“有,叫做‘春来’。”
陈清榕眨眨眼睛,略一思索,问道:“可是用的杜甫《十二月一日三首》中,‘即看燕子入山扉,岂有黄鹂历翠微。短短桃花临水岸,轻轻柳絮点人衣。春来准拟开怀久’中的’春来’二字?”
荀明义赞道:“正是,小姐学识渊博令人敬佩。”
陈清榕轻叹一口气,道:“春来这名字起得很好,只是此诗后三句——‘老去亲知见面稀。他日一杯难强进,重嗟筋力故山违’,着实令人伤感。”
荀明义想到此刻分别在即,也心下惘然。深吸一口气,对陈清榕道:“今日就此道别,日后有缘再见!”
陈清榕收了笑容,将手里的石头握得紧紧,深深地望着荀明义,脸上黯然之色起而又消,最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荀公子,春去春又来,日后若有缘,不要避而不见。”
说罢退后两步,拿出一个小埙吹了一下,一只胖黑猫从旁边院落翻墙跳出来,一条胖黑狗则从巷尾跑出来,都到荀明义身边闻了一闻,原来正是在陈记酒家曾见过的肥猫胖狗。陈清榕对荀明义又是灿然一笑,然后转身而去,一猫一狗则乖乖跟在其后。
待陈清榕身影已经消失,荀明义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轻叹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收了思绪,直奔南角楼大街刘建元大夫处而去。
到了地方,荀明义将在陈员外处提的礼物都送给了刘大夫,说明了来意,刘大夫安排伙计按方抓药,两人到后堂喝茶闲聊。
刘大夫看荀明义面色发红,问道:“贤侄气息如常,为何脸色这般红?”
荀明义不敢隐瞒,将红玉一事说了出来。
刘大夫为荀明义把了脉,点点头:“贤侄脉象健旺,丝毫不见乱象,你那友人所言应该不假。以我所知,“红玉”在药典中并未记载,也许是道家的丹药。贤侄这几日如果感觉不适,需先到你那友人处问得炼制药材,伯父再为你调制解药。”
荀明义谢了刘大夫,拿了药告辞回家。到家中,荀母也发觉荀明义脸色发红,荀明义只说练功所致,已让刘大夫看过,无需担心,荀母也就未放在心上。
未时,荀明义正同父母在书房读书,家中管事的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圣旨到了,荀母和荀明义赶紧为荀父更换官服,荀明义见父母面有忧色,自己也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来带正厅,只见一老一少两位公公等在厅中,七八位兵士立在院中,不及细看,荀明义随父母跪拜在地。那年老的公公宣读圣旨道:“制曰,兵部左侍郎荀海洲,本为布衣,因纳粟,先帝赐以爵,历任岷州长道县县令……”前面历数了荀父自捐官得了县令开始,直到兵部左侍郎,一路以来的政绩,以及受到的恩赐,突然话锋一转,道:“汝在奏议中罔论时局,危言耸听,挑拨君臣关系,蒙蔽圣心,实属居心叵测。本欲严惩,但念在汝往日恭谨,今削去官爵,归还原籍,不再深究。令汝一日之内离京,钦此。”
似一颗巨石突然压在胸口,惊讶、窝火、愤怒、悲哀的感觉接踵而来,荀明义浑身紧绷,十指紧紧扣着地面,而荀父则在无声的颤抖。
见荀海洲跪在地上总不接旨,那老公公又重音念了一遍“钦此”,荀父这才慢慢起身接旨,口中说道:“庶民荀海洲,领旨谢恩。”
那公公上前一步扶起荀父,屏退了闲杂人等,温言道:“荀先生,圣上还有一道口谕。”
荀父正欲再次下跪,老公公一手扶住,荀父非常惊讶,望向老公公,说道:“祖公公,你……”
祖公公微微一笑,向荀父轻轻摇头,嘴里说道:“按本朝例,口谕无需跪听,荀先生您听好。”
祖公公站直身,正色道:“今日之事实属本意,以公之才智,当知朕心事,望公不落读书之功,朝廷再有用时,招之既回。”说罢,祖公公又恢复寻常略微弯腰稍显老态龙钟的模样,问道:“荀先生可听明白了?”
荀父立即望向祖公公身边的小公公,那小公公正低着头,一副两耳不闻的样子,祖公公拍拍荀父的手,道:“荀先生请放心。”
荀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知圣上无可奈何,也知圣上爱护之心。只是当下朝廷用人之际,恨自己不能为皇上分忧啊!我在家中一定勤勉读书,只等圣上再召之日。”
祖公公点头道:“荀先生的意思老奴一定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