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公公正欲告别离去,荀父突然握住祖公公手道:“请祖公公原谅庶民僭越,魏将军之职由谁接任?兵部左侍郎之职又由谁接任?”
祖公公沉默了片刻,说道:“魏将军之位无人接任,西北八州自保,魏家长子魏连辉调京兆府,禁军都指挥使姚文斌调兵部,魏家次子魏炳辉调禁军。”
荀父略一思索,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拱手拜谢道:“谢祖公公。”
送走来人,一家三口默默回到书房,荀明义仔细关上房门,荀母为荀父沏了热茶,荀父神情颓然,饮了一口热茶才慢慢恢复几分神色,待一家三口坐定,荀父苦笑说道:“此次遭贬,虽然圣上有宽慰之言,但圣上当前也是勉力维持,形势并不乐观,所谓“再有用时”,恐怕几年内是很难发生的,甚至十几年,甚至……总之,要连累你们跟着受苦了。”
荀母柔声说道:“相公何出此言,相公在庙堂之上呕心沥血,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能支持你,我觉得很自豪;以后在田舍之间,一家人其乐融融,阖享天伦之乐,能更多地陪我们,我觉得很满足。”
荀明义清楚,虽然平日里母亲和父亲嘴上斗来斗去,但关键时刻母亲一定会给父亲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不会有任何的抱怨。此次奏议事件,虽然母亲私下里说父亲办了傻事,但其实本质上是并不反对的,父亲历来尊重母亲的意见,如果得不到母亲这位贤内助的同意,父亲十有八九是不会上奏的。荀明义说道:“孩儿的想法同母亲一致,父亲无需烦恼,无论前路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荀父很欣慰的点点头,说道:“可惜你短时间之内不能回太原了,你赵叔父应该会很快得到消息,现在不方便同他联系,待我们回登州之后,再给他写信。”
荀明义道:“谨听父亲安排。”见父亲又恢复了几分神色,荀明义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恐怕父亲烦闷,便没有开口,静静地等着。
荀父知道妻儿都急于听他的看法,又喝了一口茶,道:“今日先领圣旨,再领圣谕,显而易见,圣旨是皇上受迫,不得不发,圣谕为皇上为安抚我专程而发。结合人员调动,我想应当是皇上与太后做了一些交换。”
荀父手指轻敲着桌面,继续说道:“以我推测,应当是太后知道了奏议的内容,也知道奏议被皇上看了,皇上必然有所防备。于是断定计不可成,则随机应变又生一计,抓住我言语不敬的把柄,以我为目标而发难。我历来谨慎,其他的罪名很难罗列,只一个“言语不敬”立不住脚,皇上可以保住我。但是皇上明白,我即使被保住了,以后也会被重点照顾,事事都难办,那么保住我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皇上以退为近,超预期的满足太后,直接将我撤职,以此换来了魏家长子魏连辉坐镇京兆府和八州自保。然后兵部侍郎的位置又成为争端之地,一番你来我往,最终太后外甥孙姚文斌调到兵部,魏家次子魏炳辉则进入禁军。这样一来,保皇派在西北尽量维持住了现状,但是京兆府的职权被削弱,西北可能就不再是铁板一块了。姚文斌和魏炳辉的位置,属于双方分别在对方地盘塞入的楔子,但是兵部负责的是全国的兵马,影响力又要稍大一些。所以整体来看,保皇派还是略处下风的。不过考虑到已经避开了最大的陷阱,那么也算是所有结果中偏好的一种了。”
荀母慨然说道:“纵是如此,也不至于将你由四品京官直接贬为平民,一番惩戒也就足够了。倒不是舍不得这官,只是要论得失,皇上还是失的太多了。”
荀父摇摇头道:“你我毕竟不是当事人,有一些情况是我们不清楚的。当前形势,有如皇上在屋子里,太后在外面要闯进去。我呢,如同一道铁门栓,有我在,想从门进去是不可能的。但太后一定要进去,那么太后就会翻墙而过,甚至破墙而入,那么情况反倒更不可控。现在属于下了铁门栓,但是也和太后协定好,太后要后退几步。如此明面上看是损失比较大,但是毕竟将战场局限在有限的范围内,并且以空间换来了时间。这一波肥肉吃完,保皇党虽势弱,但皇上自身又会强健几分,而太后党虽然胖了,但是太后自己却更衰老了。其中的得失利弊,只有身在屋中的皇上才能看得清,判得准。我还是相信皇上的判断,将我贬为平民应该就是最佳选择。”
荀母叹了一口气道:“你看的开就好。只是希望太后退了几步,也能看得开,莫要总做非分之想。”
荀父荀母又接着谈论了一些时政形势,荀明义安静地在旁边听着,他心里非常佩服父母的淡泊和豁达。在这内城东城住了近十年,自小听过也见过不止一次,一般的官宦家庭遭此情况,家主常有大病不起的,夫人小妾寻死腻活的更是比比皆是,而父母没有任何抱怨、悲苦之言,对自家的未来也没有表示出担忧,想的谈的全是国事。
荀父见儿子不言语,问道:“明义有何看法?”
荀明义道:“父母说的许多朝中之事,孩儿是首次听说,故而并没有什么看法,只是在学习父母的分析判断。”
荀父道:“朝中之事也就如此了,关于家中之事,先要收拾细软,仆人们愿意跟着便跟着,不愿跟着的领一些银钱自行回家,来日如果能回来再行雇用,还需要雇车,这些事明义你都不必参与。明日我和你母亲先动身,走官道先到兖州城同泰客栈。你暂时留在京城等你师父,到明晚这间宅子就要被封了,你在城外庄园即可,你师父来此寻不到,自然会到城外庄园。见到你师父,将为父的情况告诉他,如果他与你同来,你们便结伴而行。我们在兖州汇合后,再一起回登州。”
荀明义道:“谨听父亲安排。”
三人又谈了一阵,荀明义和母亲各自收拾细软,荀父在书房略作休息。
晚上吃过饭,荀父荀母又找管事的核对账目,荀明义则被父母要求早早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身体的燥热比中午刚服用红玉时又强了几分,但荀明义历来能忍,猛灌了两瓢凉水,趁着短暂压下去那股热意的功夫,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荀明义早早便起床,本以为服了红玉身体发热,夜间应该出很多汗,但起床一看,被褥却出奇的干爽,荀明义更觉得红玉神奇。因为荀父已被贬官再不用早朝,所以家中除了厨房里有人烧水备菜,其他房间都安安静静。荀明义估摸着城门已开,灌饱了水就出门去跑步了。
刚开始跑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待跑了五六里时,感觉脚踩在地上越来越有力,但是身体却觉得很轻盈,呼吸很深,然而不觉得疲劳,感觉吸进体内的每一口空气都畅达全身。以往虽然也出现过这种越跑越痛快的感觉,但是从未有过如此程度,荀明义知道是服用了红玉的缘故,心里十分感念陈清榕。
快跑到城外茶铺时,茶摊子已经支起来,只坐了一位客人,荀明义远远看去,虽然是坐姿,但是似曾相识,于是赶紧加快了脚步。待离得近了些,就见那人正微笑的看向自己,正是自己的师父——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