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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训练应在雨前

首先提出异议的是斯塔尔切沃。

“你确定吗上尉?我们本身人手就很不足了,还要在这里分散?这不会更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吗?”这是非常正常的反应,拉扎尼也这么附和道。

“敌人的数量和我们有质的差别。如果说就地抵抗,我们这样一个人和八个人其实最终结果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我们所剩弹药也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但是从撤退角度来说来如果分成两队,那么敌人一般会集中力量追击其中一队,另一队逃出生天的概率就会大很多。”

倘若奥斯托还在队伍中,我们尚且可以考虑集中力量一起行动,但是如果没有他,我们就必须考虑后续的不确定因素,我认为这个险不得不冒。

队员不再说话。我能感觉出大家对我的决定的并不是特别的信服,但是时间不允许再进行仔细的权衡与判断了。为了更好地执行计划,我将队伍重新分成了两组,第一组我,斯塔尔切沃,希德,索波特,第二组拉扎尼,拉什卡,因吉亚,奥托克。我带领第一组先折回最后与奥斯托分离的地方寻找他的踪迹,第二组将直接突围。我们约定在明天天亮时分在镇外小路与88号公路交接的路口汇合,如果到时候一方没有到达,就假定已经被敌人消灭,另一队则继续执行任务。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汇合的计划后,我们两组再次分开。拉扎尼小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而我们在索波特的指引下往刚才他们过来的方向偷偷摸过去。

情况与想象的一样糟糕,还没折回多远,我们就几乎迎面撞上了追过来的敌人。幸亏反应及时,队伍迫不得已躲进一间民房的地窖。然而敌人却并没有很快离开,反而在门外搜寻了起来。

“不觉得像极了咱们第一次任务的情景吗?”大家屏气凝神,聆听着敌人来回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敌人终于走远了。大家松了一口气,这时斯塔尔切沃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次不一样。”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在刚成为连长的时候,组织过一次小规模敌后侦察行动,当时也是像这样被敌人困在了地窖里。

“哪里不一样?”

“那次是我们落入了敌人的陷阱。”

“表现形式上都是没区别的,”他仍然不赞同我们自投罗网的决定,“这就是个不好的兆头。这镇子已经就是个马蜂窝了,我们毫无胜算。”

“索波特,你觉得奥斯托有多大概率生还?”

“我觉得四六开吧。我对中尉的能力不是很了解,但是我不认为他能够轻易地刚才的那种情况下全身而退。”

“那他也有可能仅仅是被俘虏了?”

“不敢说,要是被黑袖套俘虏了我觉得还不如干脆死掉的好,这帮畜生能把你整的生不如死。”

我突然想起希德提到的自己听不见的事情,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他的耳朵。“上尉,我又能听见了。”他小声跟我说到。我怀疑刚才他只是压力过大产生了幻觉。

本来我仍然计划等到夜幕降临再出来摸索,但是事态往往不会按照你的剧本推进。仅仅过了一个小时不到,黑袖套的士兵就开始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毯式地搜查起来。继续呆下去只会坐以待毙。虽然不想承认,从现在的形势看,我们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去确认奥斯托的安危,甚至留给我们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到此为止,只能认为我们失去了奥斯托,后面只能靠自己继续这个任务了。我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不得不宣布终止这场救援行动。

我们偷偷摸摸地离开了地窖,尽量避开敌人的眼线,顺原路往镇外撤离。起初貌似一切还比较顺利。但是好景不长,刚一踏出镇子,刺耳的警报却意外地再次响起,身后传来了几声枪响,还有着敌人的叫嚷声。

不敢报之以侥幸,只能认为我们逃跑的踪迹被敌人发现了。为了甩开追击。4人小队狂奔出了镇子外约三公里地,直到闯进了一处麦田。此时的麦田已经没有了麦子,空旷的田地里分布着不少麦垛丛。我令大家慢下脚步在麦垛后隐蔽,自己往后打探了一下,似乎暂时没有敌人追上来的迹象,因此决定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现在已经临近傍晚,不过厚厚的云层让日夜交替的分界变得十分模糊。这片麦垛虽然是暂时隐蔽的好场所,但是周围仍然无比空旷,我们需等到晚上,确认已经安全后,借夜色隐蔽再继续移动。

激战后的一路奔袭令大家都更感疲乏。其中希德累的最为够呛,他喘得像条狗一样,把头盔一扔就跪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当然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糟糕的情绪进一步透支了大家的体力。索波特瘫坐在麦垛根上,斯塔尔切沃也是汗如雨下。

事态的变化过于无常。一个小时前,我们还沉浸在计划顺利的高歌猛进之中。突然却急转直下,队伍一死一失踪,不仅失去了重要的向导,还招惹到了最令人头痛的奥军卫国队。想到后面的任务会变得艰难且无法预测,我无法否认这是自己指挥与判断的失误。同时感到了强烈的挫败感。

“上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斯塔尔切沃还没来得及喘匀,就向我索要新的指示。

“计划不变,等天黑我们就去大路和另一组汇合。大家先现在补充一下水和食物,我来望风。”说完,我来到了离队伍有五米开外的另一个麦垛处。也许是想要掩盖自己的动摇,或者是需要一点空间冷静一下,我主动与其他人分开。

背对着其他人,我揣在兜里,想去摸个香烟或者口香糖之类的东西,却摸到了巴鲁斯的假兵牌。这玩意儿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我便将它随手扔掉。说实话这家伙挺讨我喜欢的。和他在一起你很难会觉得冷清。虽然人嘴比较贫,但是永远都是笑嘻嘻的,算是队伍的开心果了。打了那么久的帐还能保持这样开朗的情绪与状态真的非常不容易。难怪连米汉中校都知道有这么一号兄弟。不过他也是从新兵营开始就在连里的老兵了,挺过了那么些个要命的战斗,到头来却孤零零死在了这么个破地方,无人收尸。我都不知道回去以后怎么和F连的大家交代,真是混账。

背后,传来斯塔尔切沃张罗着把口粮分给大家的声音。但是,似乎希德又出现了状况。

斯塔尔切沃喊了希德两声,但是这家伙自从缓过劲儿来之后就蹲在一边,一言不发,像中了瘟一样。对斯塔尔切沃的呼唤没有任何反馈,连索波特也都看不下去拍了他一下,“嘿中士喊你呢!”。

被这么一拍,希德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茫然地看着索波特。“我又听不到了!”他慌乱地嚷着。

“冷静下来,你这是心理作用而已!”索波特无奈地边比划边说,“你耳朵一点事儿都没有!”

“我们都会死在这儿么?”正在我考虑需不需要过去介入时,希德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蠢话?”

“我们都会死的!就像巴鲁斯那样!还有奥斯托!……我们再也完成不了任务了,甚至没有人会来救我们!”小兄弟情绪失控。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带着哭腔,狼狈不堪。

“嘿,孩子!看着我!”突然斯塔尔切沃走上前来打断了希德,他好像捏住了希德那惨白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惶恐的眼睛,“听着,我们不会死的。你可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但是相信我,我之前经历过比这糟糕很多倍的情况。不过你看看,我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希德似乎并没有被说服,他颤抖着说,“可是机要局的中尉……”

“奥斯托那家伙没有死!你这孩子!你又没有见到他的尸体,没有见到就是没有死!机要局的都那么精明,不会死的,反而是你先把你自己吓死了!跟你说听我的,先吃下这个,你会好点的。好吗?”说着他把一根巧克力棒塞进希德怀里。

“哦好……好的。”不知道是被斯塔尔切沃说服了还是吓着了,希德多少冷静了下来了一些,接过了斯塔尔切沃的巧克力棒,不过那巧克力棒也在微微颤抖。他又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你要时刻记住。在战场上,永远,永远不要想着要死了这件事。因为这会让恐惧支配你的全身。我们都会有恐惧,但是你要保持足够的警觉,这才是让你能够清醒地知道应该做什么。”斯塔尔切沃又补充道。

稍微补充了一点能量之后,希德的脸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但他仍然一幅呆若木鸡的样子。索波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他腿。

“孩子,跟我们讲讲你当初为啥要来参军?”

“医生,问这种问题前,你不觉得你应该先说说你自己吗?”希德还没回答,斯塔尔切沃边咀嚼着燕麦制成的压缩饼干边说道。

“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义务参军罢了。”索波特对着水壶嘬了一口,轻描淡写道,“我们家都是从事教务的,爷爷那辈就开始就这样了。家里的男性成员都会去注册预备役,为国效力,家族传统。”我对教派社区组织参军的事情有些耳闻,没想索波特竟是他们的一员。

“那你是自己选的当医务兵的吗?”

“因为我不擅长用枪,”他攥着胸口的十字架项链,“手会不由自主得颤抖。我觉得是因为主没有给我随便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力。”

“唉,如果大家都这样就好了。”斯塔尔切沃似乎也以为然,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

“……本来我是在大学里读书,学习金融专业。”半晌,希德终于张口。

“哦金融啊?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是个高才生。”

“其实我是想学古典文学的,”希德苦笑了一声,“但是父亲一直说文学是只有骗子和疯子才会去学的专业。他是搞股票出身的人,只信奉那些个能带来财富的东西,索然无趣。所以他强行把我送进了理学部,但是我不是一个学科学的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命中注定是属于文学的。”

“那后来呢?”

“到了大学二年级,我终于无法忍受那样枯燥的每天与数字与算式打交道的生活,于是我就向校长提交了转院的申请。但是校长,你能猜得出来,也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父亲自然而然第一时间也就赶了过来。

“我们大吵了一架。从出生以来我从不记得我们之间有过这么激烈的争吵。我也从没有一刻想要这样彻底地否定父亲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我不想一辈子都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从来都是顺从地在服从父亲的一切安排。但是那一刻我决定了,我想要成为一个完全自主的人,一个能够决定自己未来人生的人。”

“我猜猜看,所以你就赌气来参军了?”

“算是吧,父亲盛怒之下,也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你知道的,像我那个成长环境,也没有什么手艺,如果没有学位,在社会上是无法立足的。正好赶上了军队征兵,我想如果能够在战场上立功的话,就能够得到尊重,又能拿到丰厚的军人特殊津贴,也可以追求自己的文学梦……父亲也会对我刮目相看。”

“所以说,虽然你们有这么大的分歧,到头来其实还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的吧?”

“————”希德被斯塔尔切沃问得一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他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孩子,我没跟你讲过我为什么参军的吧?”

又来了,斯塔尔切沃擅长的心路历程,老桥段了。

“我以为你和医生一样都是直接征召……”

“不是,我也算是志愿参军。现在战事又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会强制征召像我这种老头子啊。

“和你差不多,其实我也有个类似的故事。”斯塔尔切沃说着摘下头盔,拿出一张照片,“别看我这样,我也算为人之父。你看,这个是我的女儿,她叫安妮。可爱吧?不过这是小时候的照片了。安妮小时候真的是非常的可爱。真的是,真的是,无论怎么看做什么都非常可爱。”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陶醉的笑容,“那时候每天都是快乐的一天,感觉只要是为了女儿,做什么事情都是充满干劲儿的。

“哎,后来女儿长大了。我不是说长大了就不可爱了。但是你懂的,孩子到了某个岁数,自我意识就会飞速成长。不再崇拜你了,也不再凡事都听你的了。她会逆反,去顶撞你,会故意去做你禁止的事情——为了气你,你懂的。”斯塔尔切沃说道这个词的时候故意着重了这一点,希德不好意思地地下了头。

“但是做父亲的又能怎么办?我也想要一直得到女儿的尊重。但是我们的时间已经固定了,不会像孩子一样飞速成长了。总有一天她们会成长的比你更加强大,把你远远地抛在身后。而你……只能孤独地老去。

“这让我很失落。我也想抓住一丝希望,想要重新树立让孩子永远崇拜的伟大父亲形象,想要得到女儿的认可。我想,也许成为战争英雄就能够达到这一点。所以,我就在这儿了。”

“就这样?”

“就这样。”

“这太蠢了。”

“为什么这么讲?”

“没有孩子会希望父亲用自己的生命来树立威望的!他们只是……只是……只是想和你坐下来互相倾听对方内心里真正的声音。你不可能把孩子在身边留一辈子的,他们总会远走高飞的,但是你们却可以成为一辈子的朋友。”

“没错,当我女儿知道我要参军之后,她其实说过和你意思差不多的话。我们也进行了很深入的交谈,哎呀,感觉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过那样的交谈了。我当时只有一个感觉,女儿真的长大了,是那种你带回多少战斗勋章都可能比拟不住的成长。不过那一刻我反而有一种极强的自豪感和满足感,为我能够培养出这样出色的孩子而感到骄傲,我想在那一刻,我才真正找到了为人父的真谛了吧。”斯塔尔切沃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猜,你的父亲肯定也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可能不是现在,但是一定是某个时候。所以,真的不必特别做什么事情,去专门去向你的亲人证明自己。”

“…………”希德不再说话,他好像再次陷入了沉思,他是想要去理解,还是想要去反驳斯塔尔切沃?我并不清楚,但是我觉得从他的眼神里能够看到,至少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

见希德不说话,斯塔尔切沃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条红色布制的挂坠一样的东西。我之前曾经多少次见他拿出来端详过,但是并没有问过他这个东西的来历。“再给你看看这个。这是我临出发那天,女儿亲手交给我的,是她亲自做的护身符。”他把护身符递到希德手里后说道“我现在想把它交给你。”

“这怎么可以?这可是你对女儿的念想啊!”希德想要拒绝,但是斯塔尔切沃摇了摇头。

“不要理解错了,我不是送给你,只是交给你保管。

“这个护身符,不仅会给我带来勇气,还能够让我在战场上保持足够的清醒。它会时刻提醒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去送死,或者去证明自己而战斗,去做那些蠢事,这是不值得的。我是为了能够回家,为了能够和家人再次团聚而战斗。这个护身符,使我不会迷失在那些极端的感情之中,引导我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是我想,现在的你,可能比我更需要它。我希望你拿着这个,每次看到它,就想起我今天说过的话。想想你来到这炼狱一般的地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需要做什么。如果能够帮你度过难关,我觉得它就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谢谢你,”希德也不再推脱,他沉默了片刻后只说了三个字,之后就把护身符攥在手中,盯了许久。我判断不出斯塔尔切沃刚才那一席话是不是百分之百十真的,但是我相信它确实很好地稳定了希德那动摇的内心,也给他上了宝贵的一课,最重要的是给我省去了很多麻烦。这老家伙,当新兵之友还真有一手,干脆回去推荐他去训练营算了。

没多久,希德跑了过来。他给我了几块饼干,又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来。我接过了饼干,但是表示自己的水壶仍然有水。走前我结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兴许意识到我旁听了他们的对话,尴尬地笑了一下就回去了。然而当我回身掏自己的水壶时,却发现上面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弹孔,里面的水也流的不到三分之一了。我赶紧摸了摸身上,似乎没有伤口。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失望。

众人简单地补充了能量,之后便不再交谈,只是各自休息。我的直觉告诉我,敌人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我甚至觉得自己都能听到敌人在奔跑的动静。大约在这里又呆了不到半小时,虽然伸手尚能分清五指,但是天色已逐渐暗去。数百米之外,已经人畜模辩。我想是时候出发了。不料这时天空突然发出刺眼的闪光,顿时白日当空,照出了草垛巍然的影子。是闪电么?

“见鬼,是照明弹。”看来敌人并没有这么轻易地放弃搜查,我连忙唤起众人。还没来得及出声,远处的一个麦垛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被夷为草渣。

“迫击炮!”伴随着轰鸣,斯塔尔切沃吼出了声。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狼真的来了。话音未落,另一发炮弹又啸叫着约过头顶。虽然位置略微偏了一点,但是脆弱的草堆仍然被弹片撕扯开来。这次爆炸与我们近在咫尺,几乎都能够感受到扬起的热浪与麦屑扑面而来。毫无疑问,敌人在特意针对这些麦垛进行攻击。每一发炮弹落地,都会抹去田野中的一个天然掩体。

“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们必须马上撤离!”索波特扯起嗓子隔空冲我喊道,“否则我们会被活活炸死的!”

“等一下,我觉得正好相反。敌人正是因为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才这样,他们想用迫击炮把我们逼出来。”斯塔尔切沃说道。

“啊!——有必要吗?!用迫击炮?”希德抱着头,有点崩溃地喊道,“我们才四个人!”

“那又怎样?”说话的间隙,又一个草垛被夷为平地,“他们是黑袖套!他们可能压根不在乎这些!”

对于敌人来说,这种行动就是瓮中捉鳖,简单得就像在做新兵的打靶训练。这让我想到了在库斯科的战斗,只不过角色完全反了过来。一颗颗炮弹如同钢琴琴键一般,充满着节奏跳跃着。如果我们现在慌乱地从草堆中跑出,那么在照明弹的照耀下,几乎无处遁形。但是躲在草堆后面无论如何最终还是会沦为迫击炮弹的活靶子。我们再次被敌人逼进了死亡的密室。如何破解?我已经无心去想为什么敌人会发现我们的问题。现在想要全身而退,除非……

“除非有人去迷惑那些迫击炮手。”斯塔尔切沃飞快地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后,说着端起了轻机枪。

“你要干什么?他们人太多了,我们不可能把所有迫击炮都端掉的!”我喊了出来,“我命令你不要轻举……”

“我没有说要干掉它们。但是无论如何必须要有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没等我说完,斯塔尔切沃打断了我,“上尉,你应该清楚的。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说得没错,令我无从反驳。见我已经默认,斯塔尔切沃意味深长地撇了其余人一眼,然后果断地冲出了麦垛。希德在一瞬间也想跟上,却被索波特压在了下来。在照明弹下,无论是斯塔尔切沃的身影,还是敌人迫击炮位置都清晰可见。他一边向对方阵地扫射一边之字形移动,很快跑到了另一个草垛之后。没呆十几秒,他就再次跑出麦垛。几乎是前脚离开,后脚迫击炮弹就如约而至。在他冲出去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个混蛋。

斯塔尔切沃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后,不出所料将敌人的火力吸引了过去。而我们几个仍在暗处,在他和敌人缠斗的这一段时间,是我们撤离的最佳时刻。斯塔尔切沃这家伙一直都是这样,我知道他能猜到出我的想法,但没想到他却这么痛快地选择了自我牺牲,还偏偏在刚发表完那一通“冠冕堂皇”的言论之后!

“我们撤!”我强忍住内心的痛苦,向索波特和希德发出命令。

“那中士呢?你要放弃他吗?”希德朝我绝望地喊道。

“你他妈看不出来吗?他是在给我们争取时间!你要让他的牺牲白费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斯塔尔切沃朝着敌人越跑越近,同时也将敌人的火力引导了离我们足够远的敌方。在照明弹灭下去的瞬间,我们又再一次没命地跑动了起来,不顾确认身后的状况。我知道,即便如同斯塔尔切沃这样优秀的士兵,最多也就能帮我们争取差不多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这十分钟我们不能跑出迫击炮的范围,那么他所作的一切都只能是徒劳。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随着一声炮弹的声响,身后熟悉的机枪声戛然而止。希德慢下脚步突然扑通跪在地上,他扭过头去,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哀嚎。

“跑啊!愣着干什么!”我怒吼道,和索波特一左一右,几乎是架起他在地上拖行。

跑到看不清前路,直到全部的体力都消耗到一丝不剩,我们才一同摔倒在草地上。夜色已深透,周围一片漆黑。再也听不到任何枪炮之声,只能听到虫鸣声,鞋底摩擦声,还有我们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三人瘫倒在一起,感觉肺都要爆炸了。然后希德就突然抽泣了起来。他哭起来像头猪,难听极了,我真想站起来抽他个嘴巴子。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我突然感觉到脸上一阵湿润,我也哭了?不,这不应该。但是随后越来越多的水滴聚集在脸庞上。怎么回事?

下雨了。

不出三五分钟,雨势顿时磅礴。我知道5月份开始就是基尔河沿岸平原的雨季。这样的大雨一旦下起来,基本上不到后半夜是停不下来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天气敌人也应该无法组织起像样的追击活动了。但是大雨也绝对不是我们的朋友。如果这样淋一夜,明天就不只是能不能继续执行任务的问题了。好在奥军装备中也配有雨具,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们仍需尽快找到一个像样的避雨处。我和索波特连忙换上了雨衣,希德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我看不过去,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反而觉得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腿部传来,不由得咧了一下嘴。

“可能是刚才被弹片划伤了。”索波特凑近看了一眼,“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能避雨的地方,这样我才能帮你处理伤口。”

话虽这么说,这个荒郊野岭,连棵树都没有,想找个带顶的地方谈何容易。我们在烂泥里一脚深一脚浅,漫无目的地缓慢推进着。双脚已经被冰冷的泥水冻得麻木,就如同大家的情绪一样。但是也许上天也把我们折磨累了,在雨地里艰难前进了大约一两公里,一间孤立的小木屋奇迹般地出现在视野里。不过此时的我们,已经疲惫的笑不出来了。稍微靠近了一点,发觉木屋门窗紧闭,却有一丝微弱的光芒透了出来。木屋里显然有人的动静。我简单地和索波特,希德交代了一下计划,大家遂给步枪装上了刺刀,并将子弹上膛。

借着雨声的掩护,三人很快摸到了木屋门外。这木屋从外面看很简陋,窗户不过是一块木板遮挡,而且里面似乎能隐约听到模糊的谈话声音。我判断屋内人数并不多,也没有心思再等下去,决定直接进行突袭。这时希德却执意自告奋勇打头阵。我有点意外,但是看他十分坚决就同意了他的请求。默数三声后,希德便猛然一脚踹开木屋的门。

屋内只有两名穿着奥国军装的西斯塔娃娃兵,对门外闯入的不速之客毫无防备。他俩一脸稚气未脱的模样,看上去年纪甚至还没有拉什卡大。见门被撞开,离我们比较近的一个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似乎想去抓什么武器,但是却被脚下的凳子绊了一个趔趄。希德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麻利地用枪托猛击他的头部。那人还没来得及发声,顿时往后一仰昏厥了过去。

“等!等一下!不要开枪,是自己人!”在三个明晃晃的刺刀下,另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年轻士兵惊恐地摆着双手向后退去,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跟。我决定留活口,让希德将他,和刚才昏过去的那个士兵一起五花大绑了起来。

“去你的自己人,我们是恩国人!”希德意外地啐了他一口,还用奥国语复述了一遍。被绑的奥国兵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然后就蔫儿了下去。

小屋内设十分简单,一览无余,看上去是农户的临时住所。但是原本的主人似乎已经将它废弃了,里面除了一堆微弱的营火和一些简单的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不要杀我!我们只不过是……逃兵!我们没有武器!”奥国逃兵和他昏厥的战友被我们扔到了墙角。看着我们上上下下把小屋翻了一遍,他似乎还没有完全从这突发的震惊中缓过来,向我们不断求饶。“我们……投降!投降!我们算……战俘!”

在这里遇见逃兵让我稍微有点意外,不过也算情理之中。其实从他们方才那反应来看,我或多或少已经猜到了这一可能。

“你们躲在这里干嘛?”索波特和希德也搜查结束,同样表示一无所获。希德似乎想参与审问犯人,不过我决定将他支到门口站岗,自己则反坐一把椅子上开始向逃兵问话。

“我们……已经厌倦了打仗!”我刚说完,年轻的逃兵话音颤抖,满脸写着充满了对生的渴望,“我们没杀过人!参军都是被逼的。我们只是想……躲在这里等战争结束!”

“你叫什么名字?”“巴特……”

“多大了?”“十五……”

“那他呢?”“他……叫高尔根。比我大一岁。”与最初预想的一样,两个人都还未成年。之前就传言奥军在西斯塔这边征召士兵已经是百无禁忌了,现在见到了活生生的证据,令我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他迟疑了一下说道。

我扯出他们的兵牌看了一下,名字能对上,似乎没有理由撒谎。

“那你们在这里躲了多久了?”

“一……差不多一个星期。”从时间上看他们似乎是奥军溃败后才脱队的。

“刚才你说要投降,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其实没有优待战俘的义务吧?”我刚想吓唬吓唬他,这时索波特打断了我,把我叫到一边。

“我们的干粮出了点问题。”他一脸为难地摊手,“刚才逃命的时候,我和希德的都丢在了路上……还有斯塔尔切沃中士的。”他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希德听到,“接下来至少还要两三天时间,我们没办法就这样饿着肚子前进。

“他们能在这里躲了一个星期的话,多少是有干粮储备的。但是我们刚才翻了半天没找到,应该是被藏起来了。

“你看他们这个样子对我们也没什么威胁,杀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处。不如保证他们的安全,让他们分我们些粮食和水,这样对我们也有帮助。”

索波特的话很有道理。我琢磨了一下,转过身来重新面向了逃兵。

“巴特小兄弟,”我最大限度地挤出微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僵硬,“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恩利陆军上尉,你可以叫我杰佛森。很抱歉用这种方式闯入了你们温馨的小窝。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军队对逃兵的惩罚可是异常‘严格’的吧?”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巴特怂拉着头一声不吭。

“既然如此,我想你们肯定不希望被你们的‘战友’找到吧。”我一字一句说的很慢,“正巧我们现在也是相同的想法。如果被发现了咱们在这儿,那么对我们来说都应该很难办。你说是吧?”

“是……是的。”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老老实实地听话,别乱打什么小算盘,那么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大家相安无事。我们等雨停之后就会自行离开,然后你们可以继续安心在这过你们的小日子,我们就当谁也没见过谁,”我盯着他的脸部表情,顿了一下,“否则的话,我得说恐怕你们连军法处置的必要都没有了。明白了么?”

“明,明白了!”还没等我说完,巴特就抢着疯狂点头答应道,活像个啄米的鸡。

“非常好,我就喜欢这种通情达理的人。话说你能代表你那位昏掉的兄弟么?”

“没问题!我们的意见永远是一致的!”

很快,临时协议达成。在我们“友好”地建议下,巴特也“慷慨”地分给我们一些他们藏起来的单兵干粮。和香烟相比,这种奥国的压缩饼干味道并没有好多少。燕麦粉混合着廉价的代可可,粗糖和奶油脂,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颗粒物,硬的就像个砖头。我们不得不手工将它们捣成小碎块后就着雨水泡成糊糊才能硬着头皮咽下,口感堪比呕吐物。聊胜于无,勉强补充了一些能量后,索波特开始着手帮我处理小腿上的伤口。好在伤口并不深,做一下简单的消毒包扎就好了。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另一个逃兵高尔根也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从短暂的迷懵中回过神来,先是用力地挣扎了几下,却因被绑的严严实实而做了无用功。我让巴特给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现在他们的处境。他听完之后也老实了下来。

“所以刚才往森塔那边的炮声是因为你们……”

“没错!”一直沉默的希德突然转过身来没好气地说道,“拜你们所赐,我们失去了好几位战友!”

“又不是我俩干的!”高尔根听上去很不希望我们把这个罪名连坐在他们身上。但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希德愤怒的一脚。高尔根被踢得叫不出声,眉毛扭成了一团。这家伙因为斯塔尔切沃的事突然变得这般暴躁,我连忙拦住了希德。

斯塔尔切沃。你这个该死的老东西,这么干脆地去了那一边,连尸体都没见到。F连明明已经不剩几个靠谱的士官了。

“我们很抱歉,”巴特见状连忙打圆场,悻悻地说道,“但是!别看我们这样,其实开战到现在我都没有开过一枪。”

“哦?那你这个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逃跑的时候,被宪兵打伤的。”说完巴特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怎么回事?让我瞅瞅,”索波特被这个情况吸引了注意,“别怕,我是医生。”

“头上有一个大口子,有点化脓了。”做了简单的检查后索波特说道,“这个必须要处理一下,否则再过些日子肯定要感染的,可是要死人的。”说完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希德,希德皱了下眉头别过脸去,我便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们没有多余的药品用在他们身上。”我用母语告诉索波特。

“我们需要帮他消一下毒。他还是个孩子,这么年轻,不该因为这个送命。”

“那斯塔尔切沃就该送命么?巴鲁斯呢?奥斯托纳斯海姆呢?!”希德又转过头来气冲冲地嚷道,吓了我俩一跳。我喝止了他。

“这种逃兵我见得多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会被他们自己人抓住的。你在他身上用药就是浪费。”我其实也不是很赞同索波特的提议。

“这是两码事,不管他是来自哪个阵营,也不管他未来会怎样。在我面前他就是病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现在不是当滥好人的时候医生!我们是在打仗!”希德越说越激动,我觉得他几乎变成了另一个拉什卡。巴特听着我们用他们听不懂的话争吵了起来,似乎也很慌张。

“好了希德!”我打断他,“我知道斯塔尔切沃的事情让你很难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回去站你的岗!”

希德嘴角抽动着,恨恨地踢了一下门框泄愤,转过身去回到了门口。

“此外,我觉得帮他们处理一下伤口对我们也有好处。伸出橄榄枝,可能对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一些帮助。到明天还有好几个小时,不应该再竖新的敌人。”索波特继续劝我道。

“好吧,那你帮他搞一下,”我最终还是松了口,“如果是磺胺粉的话,只能用半包。”

得到了我的许可,索波特麻利地帮巴特拆下了纱布,清理了伤口,然后撒上磺胺做了杀菌处理后重新用新的纱布包扎好。巴特也十分配合,虽然过程看起来颇为痛苦,但是他也没发出多大的声响。从这点看倒像个当兵的。

“好了,这下我觉得应该暂时问题不大了。”索波特说完将旧纱布扔到了墙角。

“……谢,谢谢你。”巴特说的很迟疑,但是可以看出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话说如果是一周前的伤口化脓的话,应该比现在情况更糟糕,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有……”巴特迟疑了一下看了眼高尔根,“……有一瓶酒。”

“让我瞅瞅,”在巴特指引下,我们在草堆底遮盖的一个松动的地板下找到了一个还剩大半瓶液体的瓶子。

“乖乖!不简单。”索波特看完酒瓶上的标签,来了兴致,“你看,这可是80度的四次蒸馏图兹拉酒,也有人称它为“勇士酒”,比医用酒精还厉害。这度数一般没人敢直接喝,都是要兑水的。”

“听你说的简直就是浓缩果汁一样。”

“可不是么。听说这么做最开始一是为了方便贮存,二是为了方便运输。但是没想到后来却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单独的品种,”索波特边说边点头,没想到他对酒还有点研究,“我之前就听说奥军军医有时会用它来消毒,今天倒是第一次见识到。”

说完,发现俩逃兵直勾勾地盯着我和索波特手里的酒瓶,我俩苦笑了一下。现在可不是喝酒的时候,索波特想把酒放回原位,但是我却将它特意插到了巴特的裤腰带里,“放一万个心,你们的酒不会有人抢走的。”

在顺利解决了消毒的谜团后,便没有人挑起新的话题,屋内只能听见雨滴敲打在屋顶上的噼啪声。大约又过了个把小时,屋外的雨似乎仍然没有减轻的迹象。我感觉到了一阵倦意,想抽烟提神,并且打发一下时间。来到门口却发现希德手里攥着什么,不时在端详。走近一看果然是斯塔尔切沃留下的那个护身符。斯塔尔切沃的离去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打击,更不要提他本来就是队伍中最老资格的士官。他虽然话不多,但是凝聚力很强,也是我很好的助手之一。冲着刚才希德种种赌气的行为,我想应当开导一下他,但也觉得有必要严肃训斥。不过在脑内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觉得,我可能并不完全知道斯塔尔切沃的离去,或者是他那最后一课,给希德带来了什么影响。毫无意义的说教没有任何的帮助,可能希德还是需要靠自己越过这一道坎。权衡再三,最终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后,摸出了一根香烟点了起来。

没过多久,希德一声不吭地也递上来了一根烟。这根烟已经揉搓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我之前给他的那根。“你看我说你还是会抽的吧。”我笑了他一下,着帮他把烟点着。

他神色有一丝麻木,什么也没说,接过烟就猛地吸了一口。不愧是新手的手法,估计是呛到了喉咙,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我帮他捋了捋背,过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但是他没有放弃,又慢慢试了几次,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门道。就这样消磨了半支烟后,他终于主动张嘴打破了宁静。

“上尉,你听过这句话吗?‘为什么我仍然不能成为伟人?那是因为我并不能够避免自己去犯前人曾经犯下的错误。’”

“没有,这是哪里的名言?”

“这是《并非无罪》里的一句话。我以前虽然很喜欢它,但是一直以来都无法理解其中真正的含义。”

“是么?我倒是觉得它听起来没有你说的那么深奥。”

“我原来觉得人类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传承经验。前人的经验不断地传递给后人,后人只需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知识就像滚雪球一样,这样人类社会最终是会变的越来越好的。

“可是这里发生的一切颠覆了我之前的认知。斯塔尔切沃中士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说辞了。但是我仍需要重复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与折磨,才能理解和接受他所想要真正传达的含义。”他叹了口气,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在想,成千上万的像我这样的新兵,是不是都是这样一遍遍从零开始,在战场上重复地被折磨,才能变成老兵,然后死去,周而复始,毫无进步。”

“你说的一点没错,然而这才是我们人类。如果人人在上战场前都具备了完美的战斗技巧,但是却没有与之相应的情绪与感受,那么顶多只不过是一个战斗的机器罢了。你不会敬畏生命,不会对战争感到丝毫的畏惧和抵触,这反而是更加可怕的事情。”

“难道我们就永远无能为力?”

“可能你想的太复杂了。”我拍了拍他的肩,“我能理解你想要更加优秀的心情。但是事实上,你所说的那句名言,也并非不适用于战场。其实并不需要接受相同的经历,才能够去学习前人的经验。你可能只需要非常小的代价,就能够前进一大步。你看,今天在森塔的时候,你还连换弹都成问题,但是刚才突袭小屋的行动,你已经做的很棒了,不得不说让人刮目相看。”

“那只是愤怒的情绪驱使……”希德还试图辩解。

“不是这样,”我打断他,“那不仅是单纯的愤怒。单纯的愤怒只会蒙蔽你的双眼。在新兵营里,其实你已经学会了所有的战斗技巧,这都是前人的经验。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很好地被你使用出来而已。为什么?因为你的恐惧已经霸占了你情感的全部空间。如果你不能调控你的恐惧,让其他的情绪也能够自由表露,你就无法去正确使用你的经验。

“斯塔尔切沃,他给你了一把钥匙,让你能够恢复正常的情绪。你所需要的,只是合适的契机。我相信这和战斗技巧一样,也是前人经验的意义所在。否则就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人们永远没法从战争中学到什么。”

希德若有所思。许久,他问道,

“我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么?”

“你或许已经是了。”

烟已燃到了尽头。我将烟屁股弹向空中,火星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希德似乎如释重负的样子,他像我行了一个礼。

“谢谢你,上尉。我想我已经差不多想通了。”

“真的吗?你现在要是想哭一通我也奉陪的。”

“不了,留到完成任务之后再痛快地哭吧。”他摇了摇头,我感觉得出来他鼻子似乎有点酸了。不过我有把握以后再也不需要为他操心了,不得不承认我比较欣慰。这么想着我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时突然听见身后索波特的呵斥。

“嘿!你俩不要随便交头接耳啊!”

似乎在我们交谈的时候,那俩逃兵也并没有闲着。我转身拎起步枪回到屋内。

“怎么回事?你们偷偷摸摸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巴特装着一脸无辜,连忙辩解道。

“不许狡辩。我刚才说了,敢搞任何小动作的话,可就没有下次了。”我说着在地板上敦了几下枪托,故意发出了很大得声音,以起到威慑的效果。

“不……我们其实有个提议。”高尔根不顾巴特的阻挠说道。

“嚯?什么提议?那说来给我们听听。”

“你看,该给你们的都给了,其实再留着我们也没啥用。不如把我俩赶走得了,这个木屋就让给你们了。”

“那干掉你们岂不是更快?”我不由得哼了一声,“想得美,放你们出去给别人通风报信啊?”

“不不不不……不可能啊,我们是逃兵啊。况且你们还帮巴特处理了伤口。我们可以把剩下的粮食都给你们。”

“算了吧,你们那种劣质的饼干也不比猪食强多少了。”我冷笑道。

“话说我刚才就有个疑问,”索波特突然插嘴,“我注意到你俩部队番号完全不同。究竟是怎么一起逃到这里的?不是在参军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吧?”

“……是的。”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其实我俩本来就是同乡,一起参的军。之前就约定好了,如果最终上了前线,就找机会逃出来,在这里汇合。”

“那……你们还没上战场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当逃兵?”

“算是吧。”高尔根说道,“巴特身体从小就不是很好,一直生病。按照一般的征兵标准肯定会落选,他上战场肯定是送死啊。”

“我猜猜,是因为奥军从西斯塔毫无节制的征兵?”

“没错!简直太疯狂了,无论年龄大小,家庭出身,健康情况。几乎所有的西斯塔男性都被拉去做了壮丁。你们不知道,其实还有比我们更小的孩子被征召上了战场,有些村庄都已经被掏空了。”

“简直是像当作奴隶在使唤嘛。”索波特摇了摇头。

“都在说我们是逃兵,”高尔根越说越激动。“但我们也是人啊!巴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啊!”

“高尔根……别说了。”

“那你们不恨皇帝么?”索波特又问道。

“恨?肯定恨啊,但是恨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不过是无名鼠辈而已。除了像这样躲起来,还能改变什么呢?”

“你们可以团结起来反抗啊。一直在西斯塔活动的地下党,你们不会没听说过吧?”

“参加地下党可是全家连坐杀头的!”巴特紧张地说道,“我们……并不想连累家人。”

“那么你们就想到了逃跑?当逃兵也会连累家人啊,而且这么逃的话逃到哪天才是个头?”希德说道,但是他突然话锋一转,“所以说,如果西斯塔的人都是像你们这样想。既不甘于服从政府,又不想站起来反抗。那最终不过温水煮青蛙,只能慢慢被人压榨至死。”

虽然我觉得以希德的立场现在说这些有不妥,但是从道理来看其实也没错。高尔根不出意料地被激怒了。

“你们这些外来侵略者懂什么!隔岸观火,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嗬?我们可是为了解放你们而来的,说我们侵略者不合适吧。”我知道政府曾经打着协助西斯塔独立的旗号,去争取当地人的支持,对全是西斯塔人的部队也有过消极避战的策略。但是这个政策似乎没有起到什么积极作用。从西斯塔人的眼里来看,作为外来者的我们,横竖形象肯定不会比门垂德人好到哪去。但是高尔根的愤怒意外地挑起了我的好奇心。

“解放?那你们去单杀门垂德人啊?打来打去,不还都是在我们西斯塔的土地上?死的不都还是西斯塔人?你们恩利总是自诩解放者,高高在上。但是我们也不是傻子。你们还不都是看上了西斯塔的资源才这么说的?什么斯塔人团结一致,连信仰都不一样团结个屁啊!”高尔根这小子,别看年纪轻轻,单这一点看的竟然这么透彻,还算是颇有点想法。

“好了,高尔根求求你别说了。”察觉风向不对,巴特想要劝阻他冲动的伙伴。

“你说的的确没错。不过,就你们西斯塔这地方,和奥斯里就是个孤岛,从地理上都隔阂的那么厉害。如果没有那些矿产,你想想你们还有什么价值?也就配做个缓冲地带罢了。万一哪天矿采完了,别说你们皇帝了,你看看谁还会在乎你们的声音。不谋求独立自主?就等着慢慢烂掉吧。”

“你说什么?!”高尔根也是太年轻,他的情绪完全被挑拨了起来。又再次用力地扭动着身体,双目喷火,恨不得能人吃掉。希德见状又想上去教训他一下,巴特连忙用身子压着高尔根。

“这么亲密,你俩别是一对吧?”我调侃了一句,没想到这俩逃兵却是一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随后不再出声。屋内的气氛也颇为尴尬了起来。我和索波特希德三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可能意外猜中了什么。

然而这不过是一个插曲而已,并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问题。“不管怎么样,一切都等明早再说,”我干咳了一下,给出了最终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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