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夏:我和菲力浦把妈妈煮的茶叶蛋都吃完了,我们还把蛋壳扔了一地。
路老师和菲力浦的爸爸妈妈在用外国话交谈。我听不懂他们的话,端起我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不知道这是什么,很香,也很甜。
我又一连喝了好几口。路老师他们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我怕自己一下子把它们都喝光了,就把茶杯放下了。
原来,外国人的家里并不像电影里那么排场、那么阔气。我们的这个房间不太大,靠墙放着一顶橱,四面都装着明晃晃的玻璃。橱里放着一些陶瓷的花瓶和茶壶。有两扇很大的玻璃门通到阳台上。
玻璃门旁,是一架乌黑发亮的钢琴。有几个花盆里种着一些花和草,但放得不太整齐,有的放在窗台上,有的放在地上,还有的放在一张黑色的小圆桌上。圆桌旁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群白色的鸽子,在蓝汪汪的天上飞着。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仿佛听到一阵阵响亮的鸽哨声从那蓝蓝的天空中传来。
我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没有什么事好做了,也没有什么东西好看了,我开始坐不住了。我很想看看菲力浦,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拉拉路老师的衣角,轻声问:"路老师,菲力浦住在哪个房间?"
菲力浦的爸爸听见了。他指指右边的一扇门:"进去吧,孩子。我小时候也跟你一样,最不喜欢跟大人坐在一起谈话。"
我谢了他。我把茶杯推到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那扇门前,把门轻轻推开了。房间里的光线很暗,那厚厚的窗帘把太阳光都挡住了。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看清楚房间里的一切。
这哪里像一个房间?好像全世界都被装到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来了。天花板是深蓝色的,中间贴着一个金黄色的、像镰刀一样的月亮。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群星,大的,小的,金色的,银色的。
一面墙壁上,是一片淡黄色的沙漠,长着几丛绿色的树木,一队骆驼正由远而近地走过来。沙漠对面的墙上,是一片高高低低的雪山。
还有一面墙壁上,画着很多奇怪的建筑。中间是一个高高的铁塔,右边是一座带尖顶的房子,左边是一条长长的、闪着淡淡的霞光的河流,一个圆溜溜的太阳正准备落到河里去。
菲力浦躺在床上,脸朝着里面。他的脑后贴着一块纱布。我轻轻地向他走去,鼻子有点发酸。昨天我推他的时候,劲用得太大了。要不用那么大的劲,也许他根本不会跌成这个样子了。
我现在回想起来,他打我的那一拳其实打得很轻。我现在连打在什么地方都想不起来了。可我却在他的脑后留下了一道伤痕。
以后,他带着这道伤痕回法国,别人会问:"哎,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知道是一个中国孩子干的,他们会怎么想呢?我轻轻摸着那块纱布,心里默默地说:"快点好起来吧,快点好起来吧!"
菲力浦的头动了一下。他醒来了,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是你,安小夏!"
"菲力浦,昨天,我,我......"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推得太重了,我不好。"
"不是不是!"他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那是我没注意,过几天等我好了,我们再打打试试。我想我肯定不会失败!"
我忍不住笑了。菲力浦的脸虽然有些发白,但他还是那么精神。蓝幽幽的眼睛,像猫似的一转一转。
"哎,你手里拿着什么?"他突然盯住我的手问。
我这才发现,我一直提着那些茶叶蛋。我把网袋放到菲力浦床头的小桌上:"这是我妈妈给你煮的茶叶蛋,她说让你补补身体。"
"你妈妈真好,像我妈妈一样好。来,快给我一个,我肚子饿了。"他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过来。
我解开网袋,拿了一个给他。他三下两下剥掉壳,一口就咬掉半个。"傻瓜,你为什么不吃,快吃快吃!"他吃着,含糊不清地说,"中国的鸡蛋都煮得太老。你们是怎么煮的?喂,再给一个,好,谢谢!"
我也拿起一个吃起来,边吃边说:"把蛋放在冷水里,水开了,再煮一会儿,鸡蛋也就好了。"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像饿了三天三夜似的。他断断续续地讲:"我们可不是这样......我们先让水烧开......把鸡蛋放进去......一会儿就拿出来了。不过,我认为老的鸡蛋也不错。喂,再来一个!"
我又给他一个,自己再拿起一个,剥着壳,问他:"你的房间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画,搞得怪里怪气的,不过很好玩。"
"我喜欢这样。在法国,我自己有一个小房间,墙壁上的画是春夏秋冬。你看,这头顶上是黑夜的天空,你一看它,就想,哦,天黑了,该睡觉了。哎,安小夏,对不起,可以帮我把窗帘拉开吗?"
我走到窗口,把窗帘打开。屋子里立刻亮了好多。
菲力浦坐在床上,指指点点地说着:"那是阿拉伯的大沙漠。这是阿尔卑斯山。安小夏,告诉你,今年暑假,我爸爸要带我去那儿滑雪呢?"
"夏天还会有雪?"
"阿尔卑斯山非常非常高,山脚下是夏天,山顶上就是冬天。"
"那你们怎么爬上去?"
"坐电缆车,很快就从这个山头飞到那个山头了。"
"这一个是什么塔呢?"
"你不知道?"他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这是法国的特别有名的埃菲尔铁塔。这边是巴黎圣母院。这条河是赛纳河......"
"上帝啊,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叫。菲力浦的爸爸妈妈和路老师站在门口。他们都吃惊地看着我们。
"可怜的小犯人,你们被饿了几天了?"菲力浦的爸爸笑眯眯地问我们。
我这才发现,我们把蛋壳扔了一地。一网袋的鸡蛋,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了多少只,菲力浦吃了多少只,不知道。
菲力浦提起网袋,那只鸡蛋孤零零地吊在半空中,"这是安小夏的妈妈给我吃的鸡蛋。安小夏,什么蛋,我忘了。"
"茶叶蛋。"我提醒他。看着他嘴唇上沾满了蛋黄,我心里直想笑。我想,我也比他强不了多少。
"上帝呵!你们快出去活动活动吧。"菲力浦的妈妈双手一拍,说了句法国话。除了我以外,大家都笑了。
我们当真在阳台上活动了很长时间。在离开菲力浦家时,菲力浦的妈妈亲了我一下。我很不好意思,因为我正流着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