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师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宰相”。虽为百官之首,不过深受当今文帝陈旭的宠幸,如今都还不到知天命之年,便是放眼古今,也少有这般年岁的宰相了。这是因为除了范老太傅的助力外,他自己本身的能力也很强,又会揣摩圣心。再加上他还是一个天下闻名的书法大家,写的字独具一格,自成一派,有“胡体”之称。
可别小看了字写得好的作用。历朝历代都讲究“字如其人”、“见字如见人”,胡太师这手字还真帮了他一个大忙。
当年殿试之时,他能被先帝点为状元,除了相貌堂堂外,写得一手好字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他在自己的夫人范氏和丫鬟们的伺候下,梳洗整齐,穿上了朝服,戴好了官帽,把笏板别在腰间。
在胡府门前的台阶下,早已停着一顶枣红色软轿,边上站着四个青衣轿夫,在萧瑟的寒风中静静地候着。突然,胡府大门洞开,胡太师在一个小厮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下了台阶钻进轿子里。胡太师坐进去,放下了轿帘后,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那个小厮听了,扬声道:“起轿”,提着灯笼走在旁边,四个轿夫身形微蹲,一起用力把轿子抬了起来,踩着还未扫净的积雪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胡府的大门很大,很宽,很重。朱漆色的大门上,有七七四十九个黄铜色的门钉,中间有两个椒图兽首的黄铜门环,看起来威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平日里一般不会随意打开,便是胡太师自己进出胡府也多是走角门或者后门。
不过今天这个日子却很特殊,非常特殊。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叫新正。
差不多的情景在京城的各处上演,凡是七品以上的京官,都要在今天进宫,向文帝拜年。或多或少的轿夫们抬着一顶顶的软轿走在黑暗中的平京大街上,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一盏盏的灯笼缓缓地向皇宫的方向汇集。
枣红色的软轿在宫门前停下,胡太师掀开轿帘从轿子里下来。几乎和他的轿子同时到的,还有一顶黑色软轿,从里面下来的,是三司使王守毅。
三司使王守毅领盐铁、户部、度支三司,总理国家财政,俗称“计相”,不过平时和胡太师不太对付。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略显客气地拱了拱手,便一左一右地向宫内走去。
皇宫里最大的宫殿大庆宫外,殿南的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官员了。众人本来三三两两地和相熟的官员站着小声地说话,看到胡太师和王守毅走进来,纷纷笑着上前去拱手问安,胡太师和王守毅也一一拱手回礼,然后走到殿外的台阶前分别找了个空的地方站定。
不一会儿,枢密使古麒、枢密副使狄傲、中书门下参知政事蒲拉达等文武高级官员也陆陆续续地到来。胡太师和王守毅眼观鼻口观心般站立不动,只在他们向自己见礼时才笑着回了回礼。其余官员却不能有此做派,主动上前拱手见礼,一时之间场面上热闹起来。
宫中设有钟鼓,由钟鼓司宦官掌管,每天都会定时敲击以计时辰,今天也不例外。
没过多久,第三通鼓响过,天色开始亮了起来,文武百官都闭上了嘴,按照既定的次序列好队站定,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等到一声清扬的钟鸣之后,在鸿胪寺赞礼官的引导下,胡太师、王守毅、古麒三人迈着方步进入大庆殿,走到丹墀之下,然后排成一排,躬身站立,胡太师居中,王守毅和古麒分列左右。
其余官员其接受点名后,按照品级由掖门依次进入大庆殿中,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由右掖门进入。
待到所有官员都入殿之后,赞礼官走到丹墀之下,向空无一人的御座高声通报道:“警毕!”然后就有一个大太监双手捧着一面金牌跑入后宫,向文帝通报人已到齐。
这时候,文帝陈旭才穿着蟒袍缓缓地走出来,到御座前坐下,面色庄重,不怒自威。随侍的太监甩了一下响鞭,“啪”的一声脆响,整个大殿中都寂静下来,针落可闻,连咳嗽声都听不到。
赞礼官走到御座前面,先给文帝磕了四个头,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然后退到一旁,躬身站立。
随后胡太师、王守毅、古麒、以及文武百官一起,举着笏板躬身,齐声高呼:“万岁!”
赞礼官朝他们喊道:“起居!”
他们就一起跪下给文帝磕头。
赞礼官又喊道:“再拜!”
百官再次磕头。
如此这般反复磕头,直到磕完九次,文帝陈旭才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赞礼官见状,忙喊道:“奉旨放仗!”
百官集体谢恩,躬着身子倒着退出大庆殿,为文帝拜年的大礼才宣告完成。
拜完年,外面天已大亮。虽然今天不用早朝,不过文武百官并不能回家,还要在集英殿接受文帝的赐宴,陪文帝观看教坊司艺人的演出。
偌大的集英殿里,早有众多宫娥摆好了许多餐桌。餐桌分别列在殿內的东、西两侧,每张餐桌上都铺着一块红绫当桌布,上面放着各种酒食和果蔬。
文武百官则按照各自的身份,每四人或者六人共用一个餐桌,每人坐一个绣墩,各位亲王和天家贵胄们坐在东面那排,而同平章胡太师、参知政事蒲拉达、三司使王守毅、枢密使古麒、枢密副使狄傲、各部尚书以及进京述职的高级将领和高级地方官则坐在西面那排。
级别稍微低一些的文官武将没有资格在正殿吃饭,只能去偏殿,偏殿里的餐桌比正殿里的餐桌矮一些,座位也比正殿矮一些。
这也是为了区别地位。
级别最低的文官武将连在偏殿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得去外面走廊里就座。他们的餐桌最矮,坐具也最矮,每张餐桌旁边铺四条毡席,大家只能跪坐在餐桌旁边吃喝。
这还是为了区别地位。
在集英殿正殿的最深处,有一块高起的平台,上面是一张龙椅,龙椅之前有一张长案,上面同样摆着各种酒食和果蔬,只是铺着一块黄绫当桌布。
文帝陈旭正坐在龙椅上,面南背北,单人单席,一边喝着酒,吃着饭,欣赏着歌舞的表演,一边在心里想着事。
南文惯例,地方官除非任期已满或者奉有特诏,否则不能离开任职所在地一步。所以到了新正期间,他们没办法亲自进宫朝拜,但是却要给文帝写贺卡,并将贺卡提前半月寄到京城。
换句话说,南文的地方官是通过寄贺卡的方式给文帝拜年的。
贺卡有固定的格式,全是用四六骈文写成的猛拍文帝马屁的吉祥话,读起来非常肉麻。
比如说,这次节士邦为文帝写的新正贺卡是这样的:月临天统,首冠于三正;气应黄钟,复来于七日。君道浸长,阳德光亨。恭惟皇帝陛下清明在躬,仁孝遍物。垂衣南面,天何言而四时成;问孝西清,日将旦而群阴伏。蛮夷奔走,年谷顺成。岂惟四海之欢心,自识三灵之阴赞。臣祗应诏命,恪守郡符,身虽在江湖,颜不忘于咫尺。敢同率土,惟祝后天。
大意是,新年到了,文帝英明神武,仁厚慈爱。自从登基以来,把西烈和北凉收拾得服服贴贴,国内老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粮食多得吃不完。我虽然身在外地,却丝毫不敢忘皇恩,斗胆代表疆土内的百姓,祝陛下以后越来越好。
文帝陈旭当然不是震惊于节士邦的马屁,像这样的贺卡他每年都能收到许多。
关键是贺卡后面的其他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