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仓的声音不大，尤其夹杂在各种大嗓门中更是几乎被淹没，可此话一出，却成功让众人消了声。
包厢内一阵安静，紧接着争先恐后涌向小小的窗户——
“我看看，谁这么有勇气！”
“原来老大有未婚妻啦！让我认认嫂夫人！”
“哇，老大这种不解风情的人都有老婆了，我们这些体贴优秀的男子汉反而单着，天理何在！”
军队里的汉子，尤其是指挥官级别说话声音都不小。在炮火连天中他们要将命令准确无误地传达下去都要靠喊，久而久之，每个人都练就了一副大嗓门。
这群汉子太兴奋，以致于一时忘了控制音量，不仅隔壁包厢听到了，站在张祥子记楼下的陆雅兰也顺着声音好奇地抬头向上望去。
饭馆二楼有扇窗户开着，想来是屋里说话的声音从那里飘了出来。没有看到人，陆雅兰望了一眼就低下头。
陆雅兰不知道，她差点被当成杂耍的猴子遭人围观。
此时包厢里，一群大汉有一个算一个都藏在窗子底下，窗子旁边，还有被人困在中间蹲不下去干脆趴在同僚身上。一个叠在一个身上，为了不让陆雅兰看到窗户边有人，这群人都在陆雅兰抬头的一瞬间迅速远离窗口。
总之，现在众人的姿势都很奇葩。
牧承尧都快被气笑了，他都想不明白自家的这群下属每一个拉出去都是青年才俊，个个人五人六，能和政fu那些打官腔的争取到军费补贴，也能和姑娘小姐们谈风花雪月，怎么一旦聚成堆就变得这么不着调？
他放下酒杯抬眼一扫罪魁祸首，纪仓一个激灵，立马甩锅：“嘿，你们怎么回事，能不能像我一样稳重点，老大这亲事还没定下来呢，人姑娘被你们这群莽汉吓跑了怎么办！”
努力把自己一米八五的长腿长脚蜷缩到一起的戴多峰站起来舒展手脚，然后伸手抱住纪仓的脖子，把人抓过来，另一只大手使劲搓他头毛：“就你小子最滑，让哥哥好好教你尊重前辈！”
纪仓被厄住命运的喉咙，双手扑腾着推开戴多峰，奈何这大块头纹丝不动，挣扎了几下没有效果，只能怂怂地向往常那样放弃抵抗，一脸生无可恋地任人rua，“我长不高都是因为你，我恨你！”
“不愧是咱小仓子，甩锅小能手不能让你白叫是不是，哈哈哈！”说着又有人上手rua他。
牧承尧坐在原地也不说话，自顾自吃着菜，任由他们闹。
不过他不开口，不代表别人不会找他。
牧承尧看着冷漠无情，其实相处久了就知道，只要不触碰到这个人底线，他是真的很好说话。
今天一起喝酒的弟兄们都与牧承尧有过命的交情，是在战场上托付后背的存在，谁不熟悉谁呀。在部队里还会因为上下级别保持距离，现在喝了几杯酒早就放开了。
诸晨拉个椅子靠过去，满眼真挚地发问：“老大，下面那姑娘真是你未婚妻呀？”
“想知道？”牧承尧撇了诸晨一眼。
诸晨被牧承尧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慌，瞬间回忆起往日惨痛的教训，连忙否认：“也，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不是大家伙都好奇嘛！”
可惜这货左脸写着“想知道”，右脸写着“看热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就是想看八卦的心思，哪怕他把“战场之狐”的狡诈发挥一成也不会显得如此气人。
那边玩闹的人也悄咪-咪竖起耳朵。
牧承尧把玩着酒杯，轻笑一声：“呵！”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不敢再问。
............
陆雅兰和红杏围着楼下一个卖首饰的货摊，上面商品琳琅满目，有银簪有玉镯还有各种胭脂水粉，虽然用材粗糙，没有平日里陆雅兰见过的那样光鲜，不过胜在样式繁多，设计奇巧，她们也看得津津有味。
“小姐你看这个怎么样？”
红杏把一串珠子戴在手上，不知道是用什么木头制成的珠子被打磨得很光没有毛刺，用指腹细摸能感觉到上面凹凸不平，陆雅兰干脆把红杏的手腕抬起来对着阳光细细看，发现不大的珠子上原来还雕刻了图画。
她细细转动珠子，每一个上面都有一幅图画，而且每幅画都不相同，比如第一个珠子上雕着一幅兔子搏鹰，第二幅就是佛祖割肉。陆雅兰看得入迷，把红杏戴着珠子的胳膊往眼前凑了凑，想看得更仔细一点。
“小姐，你快放手，大家都看着呢！”
两人怪异的举动引得行人频频侧目，陆雅兰毫无所觉，红杏却有些不好意思。
“哦？哦！”陆雅兰被红杏捅了几下如梦初醒，连忙放下红杏的手臂，脸有些红地向卖家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这个太精致了，我看得有些入迷。”
卖家是个小年轻，陆雅兰两人占着摊子不买东西，他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没有出口赶人，见这个富家小姐赞自己的东西，就来劲了：“小姐您真有眼光，这是我家老爷子亲自雕的，不瞒您说，我家祖上曾雕过贡品，还得过皇上赏呢。这东西雕起来费工夫，我这儿也只有两件，卖完就没有了，您遇上了就是缘分，要的话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陆雅兰莞尔，她只多看了几眼，这卖家就要把两件都卖给她，这生意做的可真不错！
不过那珠子做工真的很精致，她很喜欢，小贩说话也讨喜，两件都买了也行，正好和红杏一人一件。
“等等！”
陆雅兰手都伸-进荷包了，被来人阻止。
郜和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就迫不及待开口：“陆二小姐的脚程好快，我在后面拼命喊，你还是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郜和平的胸腔剧烈震动，嘴里呼呲呼呲喘着热气，也许是长时间找人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耐心，也许是跑动让他筋疲力尽没有了遮掩的力气，出口的话阴阳怪气，听着让人不是很舒服。
陆雅兰好脾气地笑笑。说起来还是她失礼在先，故意甩开这位相看对象，人家抱怨一下也正常。
她看了一眼郜和平的头发，忙调低视线。
更油了！
“不好意思啊郜少爷，刚才我们被没见过的杂耍吸引住了，就跟着人家一路走，等发现你没有跟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远了，完全看不到你在哪里。找过来很辛苦吧！”
陆雅兰温声细语，眼睛关切地看着郜和平，似乎真的因为贪玩走丢而觉得抱歉。
郜和平涨红了脸，脖子上有青筋隐约浮现，他吞了好几口气才扬起一个僵硬的微笑：“没关系，人之常情。”顿了顿，他咬牙又加了句：“我理解。”
陆雅兰到底脸皮不够厚，看着郜和平强忍怒气还要假装没事的样子有点心虚，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谁都没有开口，沉默下来。
郜和平察觉到气氛尴尬，侧身看向货摊，转移话题：“你准备买什么？”
陆雅兰从善如流，指了指小贩包好的两串珠子：“这珠子做工精细，感觉很新奇，我想买下来。”
郜和平连忙掏钱，“我来吧。”
“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我看中的东西当然由我付钱。”
陆雅兰连忙掏出大洋，却被郜和平制止了：“为女士买单是每个绅士必备的素质，还是我来吧，不要跟我争了！”
不等陆雅兰再拒绝，郜和平就过去问价钱。
她和红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郜和平说话怎么中听起来了？
红杏靠近，低声说自己的猜测：“也许看出小姐你不好糊弄，想讨好你！”
红杏这话也没错。
桐城郜家虽说也算上流世家，但到底不如盐城的陆家枝繁叶茂树大根深，况且郜家现在当家的是郜和平的大哥，他本人不能继承家业，只在上海政fu内部谋了个小职员，就在陆世邦手下。和陆雅兰的条件比起来确实有点差距。
郜和平娶了陆雅兰，才有机会得到陆世邦的提携。
这是在场几人心知肚明地默契。
“什么，二十个大洋！你怎么不去抢！”
那边郜和平一嗓门引得陆雅兰和红杏齐齐看过去。
郜和平可能怒气未消，不能向陆雅兰发的怒火此时都倾泻在小贩身上，义愤填膺的样子仿佛他是正义的使者要替天行道，而小贩在他的唾沫星子中变成了唯利是图鱼肉乡里的奸商。
小贩挑着担子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这种不买东西就算了，还倒打一耙的人他最不耐烦应付。
他也没有站着让人喷的爱好，仗着个子高，一把从郜和平手上抢过包好的两串首饰，白眼一翻：“爱买不买，不买拉倒，少站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小心我到治安队告你！快走！”
“你，你......”
陆雅兰赶忙上前推开郜和平：“不好意思啊小哥，你别生气，我来付钱吧。”
上门的生意岂有不做之理，被人无缘无故喷了一顿，小贩没有了好脸色，不过这不妨碍他做生意，“二十大洋，不二价，不买赶紧走！”
呦！二十个大洋，确实有些贵了！
陆雅兰知道钱妈欺骗自己之后，还特地了解过物价，现在一块大洋可以买十六斤大米，十七斤白面，五斤猪肉，三十多个鸡蛋，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十块大洋顶天了，而这小贩张口就是二十个大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