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不便宜啊!”
小贩见陆雅兰温和有礼，也缓了脸色：“这珠子做工有多好，你刚才也看见了，真不是讹你，会这种微雕的手艺人现在不多了。”
小贩拿起珠子给陆雅兰看，“这么一件首饰没有个把月根本出不来，我这也只有两件，我看小姐您是个懂行的，二十大洋买这么两件真不亏！”
陆雅兰点点头，这串珠子价值如何她不清楚，不过她很少出门，平时没有用到钱的地方，因此私房钱攒了不少，就算被钱妈贪了些也剩下很多，足够今天买下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她数了二十块大洋给出去，小贩笑着接过，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郜和平一把夺过去，“这不是两块，是二十块，为了两件木头串子就花我一个半月的工资，这也太浪费了吧，再有钱也不是这个花法呀！”
郜家父母尚在，没有分家，郜和平的大哥掌握财政大权，每个月给这个三弟的月钱都是有数的，郜和平要维持体面，要和上流阶级交际，加上他那份工资每个月即便再精打细算也时常捉襟见肘。
见陆雅兰花钱这么大方，一想到现在落在别人手里的钱将来都是他的，郜和平本就精明的眼睛里立马布满了红血丝。
他脸上的算计藏都藏不住，张口就以男主人的身份训斥道“你也太奢侈了，二十块大洋就买这么个玩意，以后谁敢让你当家。男人挣钱不容易，能不能体谅体谅！”
郜和平声音不小，过往的行人都朝陆雅兰投来奇怪的目光。
陆雅兰又羞又恼。说得好像她是败家娘们一样，明明她花的是自己的钱！
不等小贩赶人，上前一把抢过郜和平手里的大洋重新递过去，“把珠子给我吧。”
站在一边目睹了整件事情的小贩同情地看了陆雅兰一眼：“姑娘，嫁人前可要擦亮眼睛啊，别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当成宝。”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郜和平暴跳如雷，不料陆雅兰和小贩两人谁都不理他。
见此他越发觉得丢脸面子，上去就要揪小贩衣领理论。
红杏看不下去了，连忙挡在中间，“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小哥正儿八经地做生意还要被你骂，我家小姐花自己的钱买东西还要你管，你怎么这么多事，以为全天下都是你家的！”
小贩默默放下攥起的拳头，嗤笑一声。
郜和平先被陆雅兰故意甩掉，后又被驳了面子，如今连这些下等人都能嘲笑他，他心眼本就不大，被这个自己不在意的女人再三折辱，所感受到的难堪比其他时候更胜数倍。
新仇旧恨之下，之前还没有压下去的邪火再一次涌上来，他一把推开红杏，准备给这个不知好歹的下等人一点教训。
小贩脸上露出一丝狠戾，默默抽出藏在靴子里的首匕，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如今世道混乱，穷山恶水之间土匪不断，敢挑着货物到处跑的人，谁没几手保命手段。即便当场把人捅了，等管事的来，他人早跑了，只要换个地方，谁知道他杀过人。
郜和平：.......脸涨得紫红，就是不敢向前再迈一步。
他大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了小贩一眼，猛然转身朝陆雅兰发难：“陆二小姐，请管好你家奴才，主子还没发话呢奴才就张嘴，陆家就是这种教养！”
“我家什么教养不用你这个外人教。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逛了这么久也累了，我们就此别过！”
陆雅兰依旧温和有礼，说出的话不带一丝烟火气，清凌凌的声音却让郜和平脑子一凉，恢复思考能力。想起来时家里人的嘱托，他心里一跳。
不能让陆雅兰这么回去，不能让这门婚事平生波澜。
郜和平暗自咬牙，陆雅兰，等成亲了，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陆、陆二小姐是我不对，你看能不能给我一个向你道歉的机会。”郜和平忍着怒火，语气放缓，他环顾四周，指着旁边的张祥子记：“你现在回家，陆家老太太问起来也不好交代，不如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说完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想让人相信他道歉的诚意。可惜一张油腻的脸上怒气未消，肌肉控制不住上下抖动，一张脸不但没有半点善意反而显得格外狰狞，就像带着面具的小丑，虚伪又丑陋。
陆雅兰实在不想和这个人再待下去，可就如郜和平所说的，老太太那边不好交代，况且难得能出一次门，她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如果现在直接离开，就等于彻底和郜和平撕破了脸皮，陆郜两家联姻是否还能进行她不知道，但一个不识大体的名声她是跑不了了。
虽然陆雅兰现在不会太过在意名声，但好的名声确实能减少很多麻烦不是吗？
本来就是郜和平的吃相太难看，凭什么要她陆雅兰背锅？
陆雅兰想了想，先想小贩道了歉，然后无视郜和平，直接走向张祥子记。
郜和平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似想到什么，又挂起来那幅要笑不笑的样子，跟在后面上了楼。
两人要了个包厢，陆雅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外面的风景，郜和平几次搭话，她都没有理会。
跟厌恶的人在一个封闭空间内是一种煎熬。
陆雅兰很快意识到这个事实，坐不住了。
“红杏，我们走吧。”
叫上红杏，陆雅兰准备去别处逛逛，起身时因为一贯的教养还向郜和平点头示意。
郜和平脸色阴沉，也不说话，他扫视陆雅兰全身，忽然盯着陆雅兰的裙摆古怪的笑了一下。
这种老式裙子长及鞋面，一般女子走动时连脚都看不见，刚才上楼时陆雅兰提着裙摆，停下来也没有刻意整理，让裙子盖住鞋面，这会儿裙摆下面露出来一双绣花鞋的鞋尖尖。
陆雅兰顺着郜和平的视线低头，连忙把脚缩回裙子里面。
她轻皱眉头，郜和平的视线让她感觉到了冒犯，而且那个笑容里面明显掺杂着恶意。
陆雅兰现在虽然看着柔弱，但已经不是那种被人恶意针对了还忍着、笑脸相迎的柔弱女子，她没有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明显表现出她的不高兴。
郜和平似乎这才发现有些失礼，他又笑了一下，以一种夸张的咏叹调说：“在我来盐城之前，我大嫂告诉我，陆二小姐是一位美丽的大家闺秀，从小遵守三从四德，是贤妻良母的不二人选。”
“我听说这样的女子都有一双小巧的三寸金莲呐，一直都很好奇，这脚到底多有魅力才能让人追捧这么多年，本以为我会在陆二小姐身上有幸见到，不过，看陆二小姐刚才健步如飞的样子恐怕是天足吧！”
“唉，毕生愿望无法达成实属遗憾呐！要我说，还是三寸金莲好，既漂亮又能让女人安分守己，多好！”
郜和平说得兴起，完全不顾对面的姑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说到兴奋处还瞄几眼陆雅兰，似乎就怕人不知道他在含沙射影一样。
当面讨论未婚姑娘的脚，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羞辱了！
陆雅兰和郜和平出门逛街少说也有个把时辰了，要是裹脚的姑娘根本走不了这么远的路，郜和平明明清楚却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不但随意评论她的身体部位，而且说得好像她是谁的禁luan，任人把玩一样！
她陆雅兰何曾受过这种侮辱，真当她没脾气是不是！
红杏气得上前一步，当场就要给郜和平一巴掌，陆雅兰一把抓住，不让红杏出手。
郜和平见状得意一笑。
陆雅兰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此时狭长凌厉，眸中寒芒四射，她冷声开口，音量并没有刻意压低：“你很得意是不是？你觉得为了脸面我会忍下你的羞辱，不会当场翻脸是不是？”
郜和平悠闲地把衬衫袖子挽起来，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陆雅兰一眼，没有了那点拙劣演技的遮掩，他眼中的志得意满一目了然。
“陆二小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未婚夫妇说说些亲密话怎么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跟你说，你这种人就是愚昧无知，只不过谈论了一下女性裹脚对于家庭和社会的意义，怎么就这么大反应！很正常的话题对不对，我以前跟其他女性讨论时也不见人家生气啊！”
“做人要大气点，不要斤斤计较好不好！”
其他女性？长三堂子里的吧！
到底谁小肚鸡肠？这狗东西倒打一耙做的可真顺溜！
陆雅兰都快要气笑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钱妈和他比起来根本不算个什么！
红杏忍不住了，小姐拉着不让她上手，她就直接喷过去：“你今天出门没漱口吧，满嘴喷粪，我家小姐什么时候成你未婚妻了，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
郜和平意外地没有生气，他看都不看红杏，好像看一眼红杏就玷污了他的高贵似的。
郜和平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雅兰：“你没跟你家这个忠心护主的小奴才说长辈的意思？”
陆雅兰没有开口。
老太太没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相看不过是让他们在成婚前见上一面而已，决定权根本不在陆雅兰自己手上。
就算郜和平是堆屎，老太太一声令下她也要嫁过去。
见陆雅兰默认，郜和平心情很好，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卑劣，理所当然道：“你一个被退亲的老女人能攀上我这个青年才俊乃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赶紧把我伺候舒服了，谁乐意搭理你。”
“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那就再说明白点。要想嫁给我，嫁妆不少于八十台，婚后你留在桐城侍奉双亲，我在上海发展事业，想必有了岳父大人的提携我能更上一个台阶，到时候你也能跟着沾光。”
“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封建老古董不懂交际，为了我的前途着想，我会找个能帮我的夫人，你放心，她在上海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郜和平越说越兴奋，仕途坦荡，齐人之福似乎就在眼前，他见陆雅兰长久沉默，自以为已经把这个陆家二小姐镇住了，因此说起话来越发没了顾忌。
“噗嗤！”
一声轻笑打断郜和平的美好畅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