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平望下天色,此时已过了晌午,金乌西移。他不敢再耽搁,再晚就出不了城了。他去厢房拿了些油纸伞,从院子侧门出来,急匆匆的往城西走。
他选的是一条近道,穿过烂人窟,直抵骡马市。
从巷子里出来,他眼神假装无意的往后一瞥,就见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叫花子,鬼鬼祟祟的躲在巷子口。
这两人虽是叫花子的打扮,全身脏兮兮的,但并不乞讨,只是不停打量过往行人,看起来好不可疑。
陈太平皱下眉,继续往前走。经过一家酒肆时,他突然折身走进去,穿过大堂,从后门出去。
那两个乞丐吃了一惊,急忙跑到酒肆门口,站在门外往里张望。两人望了一圈,没看见陈太平的人,掀开门帘就要进去。
酒保拦住道:“哎,干什么,干什么?讨饭吃也不看时候,晚点再来……”
乞丐甲张手掐住酒保脖子,把他用力往后一推,凶相毕露的道:“滚,少在这碍事!”与乞丐乙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两人目光飞快的在大堂里巡视一圈,走到角落又将几个背坐着的客人看了一遍。没有陈太平!两人心里一沉。
他们顾不得地方狭窄,推开挡路的桌椅,一阵风似的往后门跑。
冲出后门,两人抬头张望,巷子里空荡荡的,哪还有人?
乞丐甲懊恼的道:“干你娘的,让这小子跑了。怎么办?”
乞丐乙道:“还能怎么办?赶快回去报信!咦……”
陈太平提着油纸伞从门后转出来,笑问:“两位是不是找我?”
两人一惊,面面相觑。
乞丐乙和乞丐甲打了个哈哈,笑言:“误会,误会,陈爷,我们是来后头找吃的。”
乞丐甲道:“对,我们是来找吃的。”
陈太平眼神一凛,右脚突然往乞丐乙脚下一勾,右拳直出。
“砰”的一声,那乞丐乙猝不及防,被打翻在地。他挣扎着想起,陈太平抬脚,狠狠的踩下他的胸口,跟着脚尖用力,重重压着他的脸颊。
乞丐乙顿时不敢动弹,口中叫道:“陈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乞丐甲咽了口唾沫,看了眼对着自己咽喉的伞尖,赶紧将掏出来的匕首丢在地上。
陈太平道:“给你一次机会,说,为什么跟着我?”
乞丐乙忙道:“没有没有……”
陈太平脚掌用力一踩,乞丐乙“哎哟”一声,顿时将后半截没说出的话了咽了回去。
乞丐甲堆着笑脸道:“说什么?陈爷,我们是曹爷的人,您误会了。”
陈太平道:“曹二?”
乞丐乙道:“对对对,我们是曹爷的人。陈爷,您真的误会了。”
陈太平抬起脚,脚背突然弓直,往他脑后“风池穴”一扫。
“喀”的一声,乞丐乙被踢晕过去。
乞丐甲大惊,哭着喊:“二毛……”
陈太平用油纸伞点着他的胸膛,冷声道:“说,谁叫你跟着我的?最后一次机会!”
乞丐甲哭丧着脸道:“我们真是曹爷的人,陈爷!”
陈太平喝道:“撒谎!曹二从小与我一起玩到大,怎会派人跟着我?你看着我,说实话,到底是谁?”
乞丐甲道:“小人说的是实话。”却见陈太平正盯着他,一双好看狐狸眼突然变的碧绿如玉,宛若宝石。绿光闪动。他脑子里“嗡”了一声,心脏莫名其妙的砰砰跳。只觉得这一双眼睛里,宛若初恋的眼眸,藏着世间所有的美好。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一切腌臜、龌蹉的事物都与他无关。
乞丐甲脸上的表情变得呆滞,眼神发散,嘴角露出痴痴的笑容。
陈太平耐着性子,目光炯炯的盯着他,问:“你是曹二的人?”
乞丐甲答:“是,是,不不,我是虎爷的人。”
陈太平问:“哪个虎爷?”
乞丐甲答:“城南‘银钩赌坊’的虎爷。”
陈太平心道:“原来是王矮虎。”又问,“他为何让你们跟着我,想干什么?”
乞丐甲答道:“虎爷收了人的钱,准备要你的命。”
陈太平问:“收了谁的钱?”
乞丐甲摇头,“我不知道。”
陈太平再问:“在哪对我下手?”
乞丐甲还是摇头,“不知道。”
陈太平重头到尾又问了他几遍,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放弃。他踢了那乞丐甲一脚,又扬手重重打了那乞丐甲一耳光,喝道:“滚吧,带上你的兄弟。”
乞丐甲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渐渐回过神来。但他的脑子却还处于一段空白,心里空落落的,似乎丢了什么。他茫然的看着陈太平。
陈太平道:“怎么,还要我再说一次?”
乞丐甲忙道:“不敢,不敢。”吃力的背起地上昏倒的乞丐乙,连滚带爬的往巷子后头走。
陈太平从后门进入酒肆,随便了找了张空的桌子坐下,招了招手。
酒保过来,哈腰问,“这位爷,您需要点什么?”
陈太平道:“一碟五香蚕豆,一碟盐水花生,一壶花雕,再加一盘酱牛舌。”
酒保应道:“好勒,您稍等。”
陈太平道:“对了,你们家香火钱是谁在收?是曹爷、许爷、还是鹏爷?”曹爷,当然是指曹二;许爷是指城北开木场的许敬虎;鹏爷是指城东贩酒水的丁大鹏。
酒保不由一怔,心生疑惑,不明白这位客官为何要问这些。但他见陈太平面善,心有好感,还是答道:“都不是。我们家于掌柜与巡检司杨爷有交情。”
陈太平道:“原来如此。那行,还请小哥帮我送个口信与杨爷,就说我点了三个小菜,一碟五香蚕豆,一碟盐水花生,一盘酱牛舌,在这等他喝酒。”
酒保道:“这……”心里有些不情愿。巡检司就在骡马市边上,挨着城门口,离这倒是不远。但他也不能白跑不是?
陈太平也有些尴尬,挠了挠额头,道:“放心,赏钱少不了你的。你只需到巡检司门口,说一声有故人找杨巡检即可。”
酒保道:“好吧。”不甘不愿的去跟掌柜说了一声,解了围裙,放下毛巾往外走。
陈太平安静的坐着,慢慢剥着盐水花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