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新生们到学校操场集中,开军训动员大会。大会和初中、高中的十分相似,形散神更散。列一个主题,一、二、三要点往下讲。往往主题是打扫卫生的事情,要点里却还能包括伊拉克局势。校长慷慨激昂,仿佛你不参加军训是一辈子的遗憾。可是军训不是结婚,结婚能保持一辈子那么至少爱情达到了“白头偕老”的高度,而军训只能像情人带给你短暂的痛或者遗憾,以后只能回忆,而不能重来。
下午便开始正式军训。蒋宁班上男生和四班男生被编成一个排。教官是附近连队里拉过来的兵,平时被人管,现在有机会让他管人,所以显得格外卖力。
军训就是这样,像自来水管一样。水进管道之前是一片不受拘束的大水,只在管子里的一段时间它才被迫规矩地成为管子所要求的形状。等出了水龙头,水又是一片不受拘束的大水了。军训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就在大家已经习惯到以为自己进的是军校时,军训恰到好处地结束了。
最后一天下午,烈日当空,所有排的学生被拉出来到主席台前遛遛,让领导区分骡子和马。最后领导给马发了奖,提醒骡子再接再厉。
蒋宁本以为报到那天认识的女孩,会成为自己大学浪漫爱情的开始,可惜后来去她给的宿舍地址找她时,女生楼却重新排了宿舍。蒋宁找了很多天也没有找到她,慢慢地他开始忘记那件事情。
军训一结束,学校生活也走上正轨。上课第一天,一个老教授用颤巍巍的声音不厌其烦地朗诵着书本。本来就是一种纯理论的东西,再加上老师摇头晃脑诗词般的吟诵,最后竟有几人趴在桌上睡着了。大家感觉好像又回到了私塾时代,书却不是四书五经,让人少了些时代错乱感。这就像在田间有人自我陶醉地弹钢琴,多半田里劳作的人们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看那人,然后骂一句“神经病”,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上完课,蒋宁走出教学楼一个人熟悉地形去了。他还没有好好到校园里走走,今天有时间也有心情。这是一个空旷的地方,宿舍离教学楼足足有半里路。教学楼后面是室内体育场,旁边是露天游泳池。顺着回去的石子路,路一边是篮球场、排球场、网球场以及一个在金陵算是一流的足球场;另一边是一条宽宽的人工湖,里面隐约有几条热带鱼在湖中宁静地挣扎。湖后是一座澡堂,却建得恰入俗套,而且俗得很彻底,达到“不可耐”的程度。在这个澡堂后面是一个校内公园,建在一座小山上。这是校方在“增强教学质量,提高学生素质”的道路上走得最失败的一步,在这里诞生过无数校园爱情传奇。宿舍区前面是一个“电子实验室”,据蒋宁认真观察,这是一个不折不扣披着羊皮的“网吧”。在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中间是超市和被人们称为“中国人民很行”的建筑。在女生宿舍的东边是图书馆,这里面的确够大,蒋宁居然迷了路,最后在一个清洁工的指引下,才出了迷宫。
爱情悲观者听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姻缘只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乐观者相信缘分妙不可言。蒋宁很高兴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后者。就在蒋宁在学校里转悠的时候,他意外发现一个女孩坐在碎思桥的桥墩上看书。那情景仿佛看到七仙女下凡来洗澡,蒋宁没有衣服可偷,不过那女孩终是凡人不会升天消失。那场景充满了画面感,如果再来点水气朦胧那就更美了。蒋宁此时只恨自己不是画家,转念想画这幅画估计也消耗不少气力,不如直接拿个章在眼前的这幅画面上盖个章,题首小诗来得省事,不过这事估计连神仙也干不来。
蒋宁在远处偷偷地看着别人,那女孩时而看书,时而抬头看着桥下的水。蒋宁想这大概是一种很诗情的感觉,应该吟诗才能合境,那女孩迟迟不肯作诗,白浪费了那处情境,蒋宁替她感受意境却不能替她吟诗。就像男人能体谅女人却不能代替她们生孩子,只能祈祷母子平安。那女孩是平安了,诗却最终胎死蒋宁腹中。
过了一会儿,那女孩蓦然起身,把书抱在怀里向女生楼方向走去。蒋宁连忙转过身抚摩无辜的小草,偷看久了好像不敢明眼看别人,仿佛突然从黑的环境中走到通亮中,刺眼得不堪入目,本能地闭上眼睛。等那女生走过,蒋宁抬头又去看别人的背影,心里想的是如果那女生回头,自己就不会躲。或者冲她笑笑,或者用忧郁的眼神看她。可惜那女生再没有回头,一鼓作气地走回女生楼。蒋宁的那些构思只好先融化进胡思中,等以后用到再提炼出来。
晚上,老校区经济学院的老生们过来举办了一场“迎新晚会”,向学弟、学妹表示欢迎,要和新生老生常谈。这些老生并不老,所谓老是指他们的资格老。不过他们的老与年老的老也有些相似,凡是老的都不能多动。所以苦活都压迫新生来干,文艺部作为相关团体要干的事情最多。蒋宁已在学生会骗得一个文艺部干事来做,本来以为这“干事”的工作应该很神圣,不想报了名、交了钱连考察也免了,直接从凡人升到“干事”。这“干事”的确是名副其实,专门被部长、副部长压着干事情。
承载演出的“大活(大学生活动中心)”楼很旧,里面只有一个厕所,都是抽水马桶。本来是男女共用的,因为“大活”没有多少人去,那厕所修来原本是只给演职人员专用的,其他学生如果上厕所要跑到不远的教学楼去。后来门锁不知道被哪个前辈撬了,发展到以后就成为男生专用的了。蒋宁上完厕所刚开门出来,一个女孩迎面撞在蒋宁的身上。蒋宁仔细一看居然是早上碰到的那个女孩,这令蒋宁内心感到有一阵持久的震荡。因为早上他把这个女孩装在脑中,还没有完全把那女孩回味完,这时候味又回来了,仿佛刚吃的东西还没有消化完,又要面对自己喜欢的食物。待她抬头一看,好像没料到是男的,噘着嘴生气地骂:“色狼!”俨然蒋宁已经行了色狼的耻行,并为蒋宁盖个章。
蒋宁先是愣了一下,潜意识里把自己真当作了色狼。他退后两步说:“我不是故意的!”退后了倒能看那女孩仔细一点,这一点就在那女孩脸上游移不肯往下。心想这女孩挺淑女样的怎么这样大大咧咧,闯了男厕所还这样理直气壮。看样子她是新来的,还以为自己进的是女厕所呢!于是蒋宁认真地对她说:“小姐,你看清楚,这是男厕所。”
那女孩很倔强地说:“上面又没有标识,谁知道是不是!”
蒋宁无可奈何地笑着求饶:“我骗你的行了吧,我是色狼,这样总成了吧!”这话其实听起来没有别的理解,蒋宁就像用刀背砍砍自己的手臂说:是我杀了那头猪,因为我嫉妒它比我帅。没人会相信,因为大家没工夫去证实,人们情愿相信充满生机的气话也不愿意去相信尚还有一口气的谎言。
正当他们两个正在争执时,一个男生推开两人冲了进去。蒋宁目送那个男生进去,然后转头对着那女孩得意地笑。那是蒋宁第一次畅快淋漓地感觉到胜利者的喜悦。
蒋宁对她说:“看到了吧,我没骗你吧!你可能是新来的,这里以前是公共厕所,不过现在已经被男生占领了,女生请到教学楼。”
不想那女孩却说:“不管了!”
蒋宁直担心她要耍流氓,等到那个男生出来,那女孩脱掉演出服,里面穿了件红色的卡通T恤,很青春的样子。
她把演出服朝蒋宁手中一塞,狡黠地说:“帮我在外面顶着!”
蒋宁奇怪当时自己居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他想这可能就是美女特有的力量。那力量使蒋宁的身体站在那里,思想却脱离身体,独立出来让美女掌握,人家叫往西决不违意向东。
其间蒋宁顶住了一个男生,逼他到教学楼去。那人只好恹恹而回,边走边骂,外面一个混蛋,里面一个混蛋,两个混蛋!等到那女孩出来,她用指头朝蒋宁点点说:“我记住你了。”
然后那女孩把演出服套上,她说等演出完了请蒋宁吃饭。蒋宁坐在那里看着节目,他把眼睛交给台上,心却提前坐到饭桌前,想吃饭时该说的话。等到了那女孩的表演,主持人介绍道:“下面请本院的韩国留学生林文静作为新生代表表演节目,她表演的节目是韩国民族舞蹈。”蒋宁听到那女孩是韩国人感到非常惊讶,感觉那女孩说的中文比自己都好,怎么会是韩国人?蒋宁带着一肚子疑问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孩。他暗暗地记熟“林文静”三个字,天下览物之情大都大同小异,往往偏爱一物惦记之情不下缅怀祖先之意。在蒋宁快要把这个名字记糊了的时候,整台迎新会终于结束了。这种大快人心的事情,大家都奋力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