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蒋宁把自己的疑问拿出来给林文静:“怎么你中文讲得这么好?”
林文静只说这是个秘密,她不愿意告诉别人。蒋宁又问她家里情况,她又说秘密。一连几个秘密弄得蒋宁问话好像探地雷一样,生怕又踩到秘密上去。
于是蒋宁问了林文静一个离秘密很远的问题:“晚上你们女生听电台吗?”
这次没有踩到地雷,好不容易从林文静嘴里飘出一个字——“听!”
“都听什么?”
“音乐台、交通台、文艺台都听。”林文静像是神农要尝百草,一连说了几个,还嫌不够,加了句,“很多啊,夜里面无聊的时候什么都觉得有趣!”
蒋宁心里又添了一分知己的感觉,仿佛已经看到林文静的躲在回忆中的某种东西和自己不谋而合。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拿出来验证:“你有没有听星期二的那个关于爱情的节目,挺棒的。”
林文静没有辜负蒋宁的一厢情愿,嫣然道:“听啊,就前几天,我们宿舍都哭了。”
蒋宁在别人的思想里做起了导游,又说:“是那个流浪女的故事吧!”
“就是那个故事。”
“哎!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几百年前却有人和她有着相同的不幸。”蒋宁背起诗词,把自己装扮得很人文的样子。人文在结婚前被认为是很浪漫的东西,结婚以后那东西在油盐酱醋面前会变得龌龊起来。仿佛穷人家里还养着宠物,多半人们会说“玩物丧志”“没个正经”之类的话。
林文静含英咀华一阵,吐出“英华”的精髓:“你说的是严蕊吧?”
蒋宁一脸伤感,替古人担忧道:“不是别人。”
“其实在金陵校园中最火的电台节目是《夜里宿舍》,嬉笑怒骂让人畅快。”林文静避开伤感的话题,找另一个话靶。
蒋宁因为先前说的话题,把女人看得很神圣,神圣得不应该也不屑与那节目为舞。他用疑问来拯救她们的神圣:“你们女生也听?”
“当然,基本上每个宿舍都听。”不想神圣已经不止和那节目为舞,那节目已经和神圣调换了位置,代顶了神圣的贞节牌坊。
“只是有时听来也觉得无聊。”蒋宁扒着碗里的饭,仿佛无聊已经袭来,要找事情来抵御才行。
“那就听《文化三剑客》,有内涵、有深度,适合你。”林文静涉猎还挺广。
“我比较喜欢听《韩国通》,我很喜欢韩国。古代韩国把我们当作礼仪大邦,现在我们的礼仪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剩下的礼仪只够礼仪小姐有时候有点礼仪。我听朋友说韩国的女孩子很温柔,很有礼仪,所以那时候我的理想中有一个就是希望以后娶一个韩国人。”
林文静听完蒋宁的话,脸变得红扑扑的。有道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林文静脸上的红不输那红。不过她却能不受影响地说:“你是故意在说我吧!”
蒋宁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连忙摆手说:“真的没在说你,别误会!”可惜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心里替说出去的话感到惋惜,心恨不能上去抽嘴两下来泄恨,这是两个器官之间的内部矛盾。
林文静噘着嘴说:“你倒挺臭美,你看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追本小姐的能从食堂一直排到教学楼。”
蒋宁忙说:“刚才的话不算,如果有机会我是要争取的。”
林文静笑笑,低头不说话。蒋宁看时间不早了,于是关上话匣,只容一两句话进进出出,应付地说陈年老话:“我听过《文化三剑客》,只是话题有点单调。不说了,吃饭!”这样把别人的话找出来补上一答,就像替故朝作史一样,遥远地呼应着曾经的太平。
接下来几天,他们保持着很矜持的样子,谁也不主动搭理谁。蒋宁的矜持是凭空生来的,经不住岁月的洗礼。时间还没来得及累积成岁月,而他的矜持却给洗得差不多了。他打电话到她的宿舍,她的宿舍里都住的韩国人,接电话的那位说中文跟人家挤奶一样,听得蒋宁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了,恨不得钻到她肚子里自己把信息拿出来。那女生最后总算能让蒋宁知道林文静去教C自习室了,蒋宁谢过那女生就往教C赶,急切地想看到她那张甜美无邪的脸。
路上他看到有个学生在路边卖饮料,地上有张纸,上书:贫困学生卖饮料补交学费。于是想大概林文静也口渴了,不如拿两瓶可乐,做点好事。一问价格,吓得蒋宁伸进口袋的手躲在口袋里不敢出来。但看那人一脸诚恳样,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只好打击自己,心疼得好像手里拎的不是两瓶可乐而是自己屁股上的两块肉,可见心疼比肉疼更为严重。走时心里想再怎么心疼也已经成为事实,自己何不大度一点,一个生命可能因为自己的一点付出而改变。想到这儿,蒋宁吹起口哨,很潇洒地转身离去。
在教C转了半天,终于看到林文静和一个男生坐在一起,好像在讨论问题。蒋宁的热情一下子凉了半截,还有半截再看几眼之后也会全部凉掉。他们后面还有空位,蒋宁装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走到后面的位置坐下。他心里就像面前的可乐一样,不停地往上冒气。
两人讨论完之后,男生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林文静在蒋宁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只是刚才一直在讨论题目,讨论一结束她便转过头问:“哪阵风把你吹过来的?”
蒋宁不冷不热地回道:“梅超风!”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也只有蒋宁说得出来,看来生气能迅速提升人的联想能力。
林文静好像瞧出了一点意思,嘿嘿地笑,指着桌上的两瓶可乐说:“买给我的?”
蒋宁忙说:“我自己喝的,一瓶不够,我经常买两瓶。”
林文静皱着眉头说:“小气,你一个人慢慢喝吧!”说完转头看书不睬蒋宁。蒋宁嘴里含着管子看着林文静后背,心里真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其间林文静好像劝身边的男生走,但那男生铁了心坐在那里。过会儿林文静突然站起来走到后排,坐在蒋宁旁边,用手遮着嘴靠到蒋宁耳边说:“前面那个人喜欢我,刚才我只是问了他一个题目,他还以为我对他有意思呢!”
蒋宁假装没有听见,用手托着头看另一个方向,忽然大声地自言自语:“真的吗,他喜欢你?”他说这话是有意靠着前面的男生说的。林文静在桌下用脚踩了一下蒋宁,怪他乱说话。前面的男生听到这句长满刺的话一下子受到无情打击,他的心仿佛在天堂里逛了一圈又被人一棍子打进地狱。怨恨地看了一眼蒋宁,他只恨自己没有穿古代有长袖的长褂,可以拂袖而去增加气势。
林文静好像很渴,在那男生走后,一口气把一瓶可乐喝完,然后盯着蒋宁手里的瓶子看。蒋宁被她的行为惊呆了,含着吸管不吸。蒋宁仿佛还在留恋这瓶资助别人交学费的可乐,感觉自己吸的不是可乐,而是学费。
林文静认真地说:“你到底喝不喝,不喝不要浪费!”没有等蒋宁回答她就抢过蒋宁手中的可乐,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
送她回去的路上,两人路过碎思桥。一阵风吹来,蒋宁突然诗兴大发:“你感受感受这风,其实我们、树、小草和这流水都是它的翻译。你知道风告诉我什么吗?”
林文静当然想到爱情、生命之类的适宜气氛的很厚重的东西,没想到蒋宁却说:“风告诉我某些人像个小傻瓜一样被我的柔情欺骗了,哈哈哈!”说完蒋宁得意地笑。
林文静小女生的浪漫情怀被蒋宁残忍击碎。她噘着嘴生气,看着蒋宁不说话。蒋宁慌了,赶紧扼杀没有尽兴的高兴。这高兴就像狂奔的马,蒋宁临崖勒马赔礼道:“不要生气,开玩笑的,对不起!对不起!”
林文静还是噘着嘴,皱着眉头,忽然转头看书说:“太残忍,你居然伤害我幼小的心灵。”
蒋宁赶忙又凑脸过去安慰。过一会儿林文静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她突然兴致勃勃地说:“我听说三国时有个曹植能在七步里作诗,如果你能在七步里作一首诗,我便宣布我喜欢上你了。”
蒋宁本不想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但是潜意识里感到条件很诱人,禁不住脱口赶在七步里说:“小米,小米,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不想林文静很传统,品位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差可以很容易混过去。在西苑食堂分道扬镳时她拍拍蒋宁的肩膀说:“还需努力,你就继续接受考察吧!”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一个人跑进不远处夜色中的女生楼,剩下蒋宁看着林文静的背影苦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