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黑夜吞噬,坠入了无边的沉寂。然而城市马路上,依然点缀着点点亮光,可是,那点光不代表着希望,而更像是象征死亡的鬼火,那都是从一些还没来得及熄火的车吐出的。许多车内还有司机,也许还有他或她的家人们,然而他们都一样,永远无法再开口说话了。纵然这个世界已经不成摸样,但仍然有苟活的人们,他们组成了大大小小的幸存世界,南特疗养院就是其中之一。
疗养院走廊应急灯的亮光,仿佛是里面活着的人心理上的安慰剂,但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灭,就如不知那些还亮着灯的汽车什么时候会耗尽所有的燃油与电量。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闫东和叶志勋从储物间出来,正好遇到去往厨房搬食物的温庆峰三人,于是搭了把手,将食物都转移到了停尸间。
疗养院二楼的小房间里,文老头一家睡着了,阚丽俪蜷缩着腿坐在角落,两眼放空。完成任务的五人回到了房间,温庆峰静静地到阚丽俪旁边坐下,而最后一个进房子的罗杰,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到了无神的阚丽俪身上,温庆峰狠狠地盯了他一下,他才迅速转移了视线。
闫东看示意叶志勋,把熟睡的文老头一家叫醒。“老头儿,都起来!都起来!”被授意的叶志勋边喊边走过去,不轻不重地踢了几下文老头,文老头有些受惊,马上坐了起来,缓了一下,唯唯称是,马上把女儿和老婆叫醒,接着到处找他高度数的眼镜。
除了闫东外,大家都坐在了地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闫东带着领导者的口吻,对大家说,他特意停顿了一下。
“闫先生,是什么消息?我们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做了多年小学校长的文老头,知道这时应该接一下话,是对领导最好的奉承。
闫东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接着说:“坏消息是,我们不是烧了保险丝,那意味着全市断了电,自来水当然也断了。”听到消息后,大家有些愕然,面面相觑。
“还好东哥英明,昨天就把水储好了,够我们喝上一段时间。”说话的是叶志勋,他很快就学到了文老头的那套。事实上,那是被困疗养院第二天早上,温庆峰给闫东的建议。短短的两天内,温庆峰已经给闫东出了多个主意,事实证明,那都是很具建设性的,这也使得闫东越来越看重这个年轻人,把他当作“军师”。
“而好消息是,我们发现了一台发电机,还有一些柴油,刚检查了一下,还能用上两三个整天。”闫东说完,又停顿了一下,像是等着别人的一句奉承。
老练的文老头接上了话:“既然东哥说是好消息,他一定有指示,让我们摆脱现在的困境。”
“一定是这样!”叶志勋也奉承道。
闫东笑了笑,接着说:“鉴于我们吃的喝的都有限,所以不能坐食山空,我们要派人到外面采购食物。”也许“采购”一词并不准确,因为许多经营商店超市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众人愕然,因为大家都认为,只要一接触到外面的亮光,都没有活路。
“可是,我们怎么出得去。”文老头的妻子弱弱地问道。
“好问题!”闫东又停顿了一下,他喜欢众人目光都注视着他的感觉,“小温不是学医的嘛,之前他就提到过一个设想,让人感染的,肯定是什么细菌、病毒之类的,户外的光可能只是那种帮着让我们染病的什么助推剂,只要戴上防毒面具,或许就能出得去,我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可以试一下。”
闫东停了下来,扫视了一圈,在场几乎每个人都低下了头,没人敢出头接话,因为怕被点中。
“经过深思熟虑,我已经有最周密的安排了。”闫东把目光投射到文老头身上,“文老头,要麻烦你们家排一个人试试。”
文老头有些诧异:“为……为什么是我们?让胖……胖子他们试啊!”
“不,如果测试证明小温是对的,我对他们还有其它安排。”
“可……可是我们也可以做他们那份啊,我比胖子要能干多了。”
“你是比他聪明,但老的老,弱的弱,很多事你们都干不了。”闫东有些不耐烦,“我都说过,那是我想了很久以后的结果,难道你想质疑我?”
“我……我……”
“够了!你们要不选一位,要不一起上!”闫东显然有些愤怒了。
文老头不敢再多言,看了一下妻女,低头沉默了。
闫东知道文老头已经接受,继续说:“明天一早就做测试,大家都先散了休息吧!文老头选好人哈,明天7点大家都在这里集合。”
闫东说完,看了一眼阚丽俪,扬起了嘴角。阚丽俪正好与他目光相对,有点瘆,抱紧了温庆峰的手臂,温庆峰也轻轻拍了她一下。
大家各自去找没有窗户的空房子,大房子里只留下文老头一家。
文雯知道他们要做“白老鼠”,显然很是害怕,“妈,我们怎么办?”
“宝贝儿乖,我们等下看怎么跟那个叔叔说,一定会没事的。”文妻安慰女儿道,“你先睡下,妈妈等下就去找闫叔叔。”文雯点了点头,然后躺下了。她虽然很是害怕,但因为今天一天够闹腾,她的弱小心灵了承受了不少冲击,身心都有些累了,加之正在发育的年纪,母亲哄了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过了一小时,确认女儿已经熟睡,文妻拍了一下闭着眼的文老头,俩人来到走廊。
“老头子,你说,怎么办?”文妻问。
文老头像是下定了决心,说:“老婆子,小温是学医的,而且人有聪明,他的猜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估计不会怎么危险。”
“你什么意思?”
“我考虑好了,你去!”
“你个没良心的!”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我巴不得自己去呢,但你想啊,如果我有个什么万一,剩下你们孤儿寡母,都手无缚鸡之力,谁保护女儿啊?”
文妻虽然知道文老头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了给自己怕死开脱,但他说的确实有理,让她难以反驳,因为在这世上,她最疼的就是女儿了。
“但你可以再劝劝闫东啊!”文妻无力地说。
“怎么可能啊!你没听闫东说吗?我们再说可能都得被拉去做测试,想想你女儿吧!”
文妻有些激动地用力打了文老头的胸口,眼泪流了下来,其中饱含着绝望。
文老头长舒了一口气:那么轻易就说服妻子,女儿果然是他的救命符。
到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对文妻来说,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恐惧。她犹如一个将要上刑场的犯人,很想这种恐惧赶紧结束,但却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这种矛盾的心态,不停地折磨着她。抱着熟睡的女儿,她忍不住多亲了几口,眼泪一直也没有断过。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当然,在疗养院活着的人们,都看不到日出的景象,时间好像只存留在他们周围为数不多的时钟里面。
第一个到房间的是叶志勋,他提早了半个小时。文妻知道,自己的期限快到了。
因为没人敢逆闫东之意,所以大家在时钟指向6点55分前,陆续到达房间。
比约定时间晚了约15分钟,闫东出现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未拆封的防毒面具。
“文老头,你们怎样安排?”闫东问。
文老头迫不及待地回答:“我老婆,她说愿意做测试。”
“好!拿上它,走吧!”闫东把面具仍到了文妻的面前。
“不!你们不是说昨晚已经跟闫叔叔谈好的吗?不能让妈妈去!”文雯哭了起来,紧紧抱住文妻的手不放。
文妻也哭了起来,她推开了女儿,捧着她的脸说:“文雯,不怕,医生叔叔说这个很安全的。你要听爸爸的话,乖乖呆在这里,妈妈去去就回。”说完狠心地把她推给了文老头,“看好女儿,我跟他们走了!”她捡起了地上的防毒面具,站了起来。
“走吧!”说完,文妻便头也不回,径直往门口走。
闫东、温庆峰率先跟了过去,叶志勋犹豫了一下,也紧随他们出去了,其他人都留在了原地。
“呜呜呜……你怎么能让妈去?!”文妻离开后,文雯哭得更厉害了,她无力地锤着文老头的胸口,质问道。
“傻女儿,爸爸恨不得自己冲上去,但你妈妈说我是男人,能够更好地保护好你,所以她主动要求自己去,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但拗不过她,后来想想,这都是为了你啊!”
“无耻!”罗杰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昨晚你跟文雯妈讲的,我都听到了,你就是把女儿当作救命符,逼着她妈妈去做实验!”接着,罗杰把昨天自己听到的都还原了出来。
原来,罗杰一晚没睡着,因为一闭眼就是父亲尸体被折磨的情景,而文老头与妻子半夜谈话的地方,就在离他们房门不远处,因此他们讲的每个字,罗杰都听到了。
文老头越听越气,脸都憋红了,不停地大声喊叫罗杰闭嘴,一直重复“别乱说”三个字。他很想走过去扇罗杰一巴掌,但看到虎背熊腰的罗杰,他的内心有点怵,没敢过去。文雯知道罗杰说的都是事实,哭晕了过去。
林芯碰了碰罗杰,示意他不要多嘴。
对疗养院布局颇为熟悉的温庆峰领着做测试的众人,来到一楼的一间病房前。
“文太太,把面具带上。东哥、志勋,麻烦你们站到一侧。”温庆峰站在房门后面说。
文妻蹲下,把面具放到地面,开始拆包装。她的手抖得厉害,泪流满面,丝毫没有刚才走出门的果断,这就犹如死刑犯刚到刑场,无力地跪在地上。
“志勋,帮他一下吧!”闫东已经看不过眼了。
叶志勋蹲下,迅速把外包装拆掉,拿出面具,递给文妻。
文妻的泪流满面,勉强接过。她擦拭了脸,深呼吸,把面具罩上。
温庆峰又帮她检查了一番,确认密封好,说:“那些死掉的人,看到自然光后,几分钟内身体就会有反应,很快就长出黑色小瘤,一个小时左右就会死掉。你进去直到我们敲门,要一直待在阳光下。防毒面具可以防护很长时间,你不用担心。”
“还有,别耍花样,我们发电机开了,房间里面的监控是开着的,按我们的要求去做,不然……想想你女儿。”闫东警告说。
“准备好没?”温庆峰问。
文妻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为了“安全起见”,三个男人都戴上了面罩。尽管如此,因为不知道起不起效,将要开门前,闫东和叶志勋还是远远地躲在了一旁。相比之下,温庆峰十分从容,侧身打开了门,房间采光极好,加上今天是大晴天,阳光顷刻间洒在了文妻的身上,由于已经有好几天在黑暗的环境下生活,文妻一下子还不适应强光,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脸。闫东和叶志勋看到门打开了,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看到文妻止步不前,温庆峰用一根挂吊瓶的铁棍,用力把她推进了房间。
“砰!”门关上了。
在以前的世界,和煦的阳光带给人的,都是温暖、幸福,但对文妻来讲,眼前它就像刀一样,随时可能杀死她。
她深呼吸了几下,感觉有些困难,她不知道这是已经感染了还是因为防毒面具密封的缘故。死亡的恐惧一波接一波袭来,源源不断的泪水让她感到脸颊有些痒,可她不能摘下面罩挠。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身体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呼吸节奏,恐惧也在一点点减少。
随着恐惧的减弱,文妻开始观察起房间。它跟文老头上司住的那间布局几乎一模一样,小小的房间,摆放着两张床,还有电视等设施。她在离窗户较远的床坐下,此时她在祈祷:千万不要有事,女儿还等着我。
闫东和叶志勋在文妻进去以后,就前往监控室,观察房间里面的一举一动。
温庆峰没有跟他们一起,他坐在房外的凳子上,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他对测试结果毫无兴趣,因为他知道这个病毒的特性,这个测试,只是走个过场罢了。他在思考下一步做些什么,此时的他,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
监控室里,叶志勋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控屏,而闫东则在他身后来回踱步,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消遣着这段难熬的时间。
漫长的20分钟。
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20分钟,如果测试失败了,就意味着没有办法从别的地方获得补给,而疗养院的储备,很快就枯竭,活到最后的人,很可能在饥渴交迫中死去。
但闫东现在没想那么远,他只想要成为那个活到最后的人。他想:“如果测试失败了,我该做什么。我首先要把身前的叶志勋杀死,因为在这些人当中,他力气最大,如果他拼死一搏,即使自己赢了,也很可能会受伤。我的弹簧刀就在裤袋中,解决叶志勋只需要几秒;走廊的温庆峰也有威胁,但他力气不大,我可以骗他测试成功了,等他高兴地靠近我的时候,也给他来一刀,把最难缠的这两个人解决了,其他人没有任何威胁了。”
“东哥!20分钟了,庆峰那小子的猜测对了!”叶志勋兴奋地喊道,闫东松了一口气,他想:“刚才的计划不需要实践了。”
“很好!”闫东用力拍了一下手掌,但随即意识到领导不应该在别人面前表现激动,马上掩饰住兴奋,说,“去告诉庆峰吧!”
叶志勋跑出监控室,在离温庆峰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就忍不住大喊说:“你猜对了!东哥让你开门。”
温庆峰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就走到了门前,把门打开。
温庆峰站在打开的门后,喊道:“出来吧!”
听到命令的文妻,片刻都不想逗留在房间里,马上跑了出来。
门关上,文妻犹如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一般,还没来得及脱掉面罩,就跪在走廊纵情地大哭了起来。
温庆峰戴上了手套,上前把文妻的面罩取了下来。
没有了面罩,文妻如释重负,哭声更凌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