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字九号客房。
室内一灯如豆,室外雨声未歇。
柳无双坐在桌前,轻轻地擦拭着青鸾剑。
剑身很薄,宛如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
剑体狭长,柔韧极好。
这柄剑是她十八岁那年,殿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这几年来,她就一直把软剑佩在腰间,就像殿下的手,环住了她的腰肢一般。
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微热,抬起头,铜镜里的那个人影,俏脸依然有些憔悴,但却已经染上了三分胭脂红。
她性情原本爽朗,这一年来江湖奔波,为殿下牵肠挂肚,却也不由得沾染了些多愁善感的情绪。
殿下,你再不回来,无双会凋零的。
这样不行啊,无双。你要振作起来。
她咬了咬牙,抛开了这些烦人的思绪,随即想起了饭堂里那个伙计贼贼的目光。哼,本姑娘就看看你们今晚有什么龌龊的招数。
想到此处,她将青鸾剑扣回腰间,抬手拂灭了蜡烛,在床上和衣而卧,调息待变。
天字第十号客房,灯火明亮。
林正峰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自斟自饮,边看着一本闲书。
他并没有把外面的那些山贼放在眼里。一方面是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另一方面,自古贼见了官都得绕着走的,哪里还敢来找他麻烦?
他相信萧玉蓉不会有事情,胡屠户没有那么大的胆,自己当时只是关心过度,才会不管不顾地找到这儿来。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好笑。算了,明天早上见到胡屠户,问清楚情况,就回县衙吧。这些山贼,连家客栈都弄不好,这酒淡得跟什么似的。
那个叫李昱的小子,最好识相一点,敢和我抢女人,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夜色如墨,雨势渐歇。
客栈里的人声已经渐渐沉寂了下去,只有水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的“滴答”声,在夜空中回荡。
地字客房外,一条黑影快速地钻了进来,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九号房门前。
他贴在门上,侧着耳朵,仔细聆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静悄悄的,似乎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美人儿睡觉真安静啊,他美美地想。
他在门边摸索了一下,然后轻轻一拔,露出了一个小孔。他无声地淫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吹管,捏住自己的鼻子,接着将吹管插进小孔,轻轻地吹了几下。
他重新塞住小孔,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迷烟已经发挥效用了,在门栓处拨弄了几下,便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看着床上朦胧的曲线,他兴奋得直打哆嗦。这么美味的妞,阿昌我可从来没有尝过啊。掌柜的,对不起了,谁让你不在呢,今晚我要先喝头汤啦!
他先摸到桌边,点亮了蜡烛。这么美的女人,黑咕隆咚的太可惜了。
他转过头,正要扑上床去,却一下子呆住了。
柳无双正坐在床沿,冷冷地看着他,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肃杀。
糟了,这小娘子早就知道我要来!我可万万不是对手。
他心念电转,随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还顺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女侠饶命啊!不是小的色迷心窍,实在是因为掌柜的逼得紧啊。我不来,他…他就要解雇我。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柳无双静静地看着他:“这么说,你不是来害我的?”
阿昌猛点头:“女侠那么好的身手,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来惹你啊。实在是掌柜的色胆包天,我…我不得不从哪!”
柳无双嫣然一笑:“瞧不出你一个粗人,还有点儿文化,成语会得不少。放心,既然你对我没有恶意,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出去吧,记得灭了灯火,把门关上,我要睡觉了。”说完,脸朝里侧身躺在床上,似乎真的要睡觉一般。
阿昌被她的笑容迷失了魂,见她似乎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色心又起:“这美人儿武功虽高,江湖阅历毕竟不足,我随便说个借口居然也就信了。嘿嘿,真是老天帮忙啊!”他站起身来,装着要去灭蜡烛,却突然猛地一拍床栏,只听得一声轻响,一张绳网从天而降,眼见着就要把床上的柳无双捆个结结实实。
阿昌的眼中猛地放出淫光。
林正峰又看了一会儿书,起身伸了个懒腰,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准备睡觉了。
睡前他习惯喝一杯白开水。
他将尚有温热的白开水倒入碗中,然后举起碗,慢慢地喝着。
烛火忽然一晃,斜拉出一条绿色的火焰,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林正峰眼神一凝,鼻中似乎隐隐有甜香侵入,耳畔似乎有奇异的旋律缭绕。
他不慌不忙地屏住呼吸,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些粉末,抹在了鼻口处。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一个手持拂尘的黄衣人出现在门口,正是云炎。见林正峰仍然好端端地站在房中,不禁轻轻地“噫”了一声,觉得有些意外。
林正峰见来的是个道士模样的人,也觉得有点儿意外:“你这杂毛,不好好呆在观里炼丹修道,怎么跑到这土匪窝里当山贼了?”
云炎也不搭话,拂尘一摆,口中念念有词。
林正峰提刀在手,正待一刀砍翻这个装神弄鬼的老道,突然觉得灯火一暗,有云雾从四方涌来,刹时间灯火摇摇,满屋惨绿。
蓦地一声霹雳,云雾翻滚中电光闪闪,宛若金蛇狂舞,整个房间似乎笼罩在****中,飘摇不定。
林正峰眼前一黑,刹那间便陷入了云雾当中,漫天惊雷,眼前已经无法辨识景物,虽然心中隐约觉得这一切可能只是幻象,但是电光绵绵不绝地朝他射来,又哪敢笃定是真是假?只能凭借本能,挥舞着大刀,抵挡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电光。
拂尘轻挥,悠闲地操纵着这一切。这是他的一项师门绝技,利用药物、声音和光线,诱使对方产生幻觉,进行无谓的抵抗,其结果就是力尽被擒。他以前用这招来对付武林高手,无往而不利,这次也不例外,只待林正峰力竭,便要出手擒拿。
眼见林正峰逐渐陷入幻境不能自拔,刀势越来越缓,脚步越来越重,云炎脸上露出了笑容。
突然,一声清啸自窗外破空而来,那啸声忽缓忽急,跌宕起伏,却暗合节奏,如九叠飞瀑一般,涤荡着屋内那奇异的旋律。跟着轰然一声,窗户被什么东西砸开,雨后潮湿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灯火一晃,惨绿色的火舌一吐,熄灭了。
灯火一灭,幻象顿失,清新的空气拍到脸上,林正峰顿时清醒了过来。他本能地又劈出两刀,防止对手进击,然后退开两步站定,一股虚弱感顿时涌来,他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
有人救了他。
他朝窗外看去。
云炎满脸阴沉,也朝窗外看去。
那儿,在漫天星光下,俏生生地站着一个曼妙的身影,正是柳无双。
阿昌刚一触动机关,柳无双就已经动了。
她方才故作休息状,其实只是给自己制造一个机会,一个杀阿昌的机会。
这种黑店淫贼,伤天害理的事情干得多了,她既然碰上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只是,刚才他都已经跪下求饶了,她不好下手。
没有机会,那就制造机会。这是殿下跟她说过的道理。
阿昌果然上当。
没等绳网落下,她纤腰一拧,翻转身子就朝阿昌扑去。
阿昌大惊:“女侠……”
没等他“饶命”二字喊出口,柳无双的右掌已经切在了他的咽喉上。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阿昌双眼鼓出,当场毙命。
柳无双轻轻地哼了一声,推开窗户,拎起阿昌的尸体跃了出去,想找个地方扔了。
雨后的夜空,清凉湿润,星光明亮。
她正欲往外走去,忽然听到内院天字号客房方向隐隐传来奇怪的声音,旋律诡异,勾人心魄,而且似乎在哪儿听过一般。她停下脚步,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没错,是玄门的摄魂引,她师傅曾经跟她提起过。
柳无双起了好奇心。据她师傅所言,玄门中人,一般都是深居浅出,不理红尘的,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施展玄门绝技呢?
她拎着阿昌的尸体往内院走去,在九号客房的窗前停住了脚步,没错,就是这儿。
她沾湿了手指,轻轻地捅开窗户纸,往里瞧去。
屋里烛火惨绿,一个身穿道袍的人在轻挥拂尘,一个汉子正在漫无目标地挥舞着大刀。那奇异的音律正是从那人嘴里发出的。
柳无双心下了然。那汉子必是被摄魂引迷了心志,正在与幻境搏斗。瞧着样子,再过盏茶功夫,必然力尽被擒。
她不想和玄门中人起冲突,加上不知双方因何起了冲突,便不想多管闲事。正要转身离去,妙目一扫,却突然认出了那正做困兽之斗的汉子,原来是那个在饭厅里提醒她夜间要注意安全的县尉。
她停下了正要转身离去的脚步。
她素来恩怨分明,既然曾经施恩于她的人如今身陷困境,她就不能袖手旁观。摄魂引么?正好她师傅教过她破解之法。
于是,她气沉丹田,然后纵声清啸,跟着抡起阿昌的尸体,朝窗户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