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坐落于济水和苍龙江之间的平原上,西面是济水,南面是浩瀚的苍龙江,北面是苍翠的青岩山,所以取名青阳。前朝诗人李青莲曾经游历至此,有感于此地的岚光山影,涛声水色,便在城南望江楼上留下了“两水夹青城,一峰倾苍龙”的诗句,青阳城遂名噪一时,文人墨客纷至沓来,留下墨宝轶事无数,青阳城彼时俨然是延州的文化旅游中心。
光阴流逝,几百年转眼过去,经历了王朝更替期间战乱的青阳城,早已磨洗去了文化底蕴。如今的青阳城,地处秦楚边境,两水之间,据有水上交通之便利,依托延州的盐场,已经成为秦楚边境贸易的枢纽。每年的盐集,吸引着周边客商,尤其是楚国客商们前来交易。
春夏秋冬,每季一次的盐集日,无数的大小船只会从楚国驶来,携带楚国生产的丝绸、茶叶、珠宝等物品,在青阳城西门外广场上与秦国人进行交易,然后再去南门码头采购食盐,满载而归。盐集将持续三天,这三天里,青阳城可以说是整个秦国南疆最热闹的城市。眼下是六月下旬,夏集才过,秋集还要等到九月,整个广场就显得空旷无比。
李昱来到西门时,已经是申时。夏日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一无遮挡的城门外广场上,知了在远处的树上拼命地鸣叫,空气中一丝儿风也没有。两个士卒在城门洞的阴影处无精打采地站着,见李昱只身一人而来,身上又没带什么东西,只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便挥手放行,连句话都懒得问。
望江楼在青阳城南门附近,左右有两条东西走向的街。这两条街上原本开着各式杂铺,自从青阳城成为延州的食盐贸易枢纽后,这些杂铺大部分都变成了盐铺,因此这两条街就被称为东盐街和西盐街。
杏林堂就在西盐街的中部。
李昱走在铺子的阴影里以躲避毒辣的午后阳光。快到杏林堂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李先生!”
李昱转过头一看,右后方铺子的柜台后面探出一个身子,正在朝自己挥手。仔细看去,却是他学生林阿牛的母亲,白塔村村民林水生的婆娘贺氏。
李昱停下脚步,微笑着问:“阿牛娘,有事情吗?”
贺氏急急跑出铺子,在李昱面前站定,一脸感激:“先生,我听我们家娃说,今天早上您表扬了他,真是太感谢您了!唉,我们家阿牛,就像他爹一样,从小就胆小内向,多亏您护着他。这大热天的,您要是没有急事,就进来喝一碗茶消消汗再走吧!”
李昱一向认为当塾师的,为学生考虑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听贺氏这么一说,心中还是挺受用的。看看天色,离医馆歇业还有些时间,又却不过贺氏的热情,于是便在贺氏的引领下进了铺子。
贺氏家的铺子就是这西盐街上最常见的盐铺。去年朝廷从崔杨两家手里收回了盐场经营权后,把盐场转卖给百姓经营。盐本来就是百姓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东西,听说朝廷要把盐场经营权分块卖给平民百姓,大家热情高涨,纷纷抢购。
林水生原本就在崔家的盐场里干活,近水楼台先得月,属于有优先购买权的人。他想买钱又不够,咬了咬牙,以盐契为抵押,从州城当铺借贷了一笔银子,买了一份盐田,又在西盐街上租了一家铺子,在南门码头边上租了一小间仓库,将自家盐田产出的盐运到仓库存放,平时在盐铺零售,盐集日时就直接从仓库批发,小日子忙得是脚不沾地,这半年在村里基本上就没有怎么见到他们夫妻俩,阿牛平日里就只有他姐姐照顾着。
贺氏一边将李昱让进屋里,一边一叠声地叫起来:“丫头,丫头,快出来给先生上凉茶!”
后屋传来一声清脆的“哎”,一会儿,门帘响动,出来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面容清秀,身材高挑,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正是林阿牛的姐姐林阿月。
林阿月将托盘放在桌上,斟好凉茶,双手捧着递给李昱:“先生请用茶!”
李昱伸手接过,手指无意中碰到了林阿月的手指,只觉得指端清凉柔嫩,不由心中一荡。
林阿月俏脸一红,退过一旁,低着头不敢看李昱。
贺氏笑骂道:“还杵在那儿干啥呢?娘要跟先生说会儿话,你赶紧到柜台上照应一下。”
林阿月低低地应了一声,抬头飞快地看了李昱一眼,有些不乐意地走了,两条麻花辫在她腰际轻轻晃动,李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贺氏轻咳一声,笑眯眯地道:“先生,这凉茶怎么样?”
李昱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又喝了一口茶,点头道:“不错,入口微苦,饮下即甜,令人暑热全消,确是好茶。”
贺氏欢喜道:“我们当家的在盐场干活,全靠这茶解暑。既然先生喜欢,我就让我们家阿月改天给您送一些去。这大热天的,女神医上山采药时也可以喝。”
李昱本要推辞,一听这凉茶萧玉蓉可能用得着,便称谢接受了。
李昱问道:“最近在村子里很少见到阿牛爹了,是不是盐场生意比较忙啊?”
贺氏既欢喜又心疼地道:“是啊,又忙又累的。不过老天爷保佑,今年盐场那边很少下雨,能比往年多晒一两成盐呢。我们当家的说,累点儿没啥,趁着天气好,多晒点儿盐,多挣点儿钱,早日把欠州里当铺的钱还清了,以后这盐场就是我们自己的了。”
两人又闲聊一阵,贺氏问道:“先生,听说咱们村的村学要解散了,是真的吗?这两天城里都在传呢,可邪乎了。”
李昱摇摇头:“我也是昨天刚刚听到风声。这不,今天萧先生就去县衙找教谕去了解情况了。你放心吧,朝廷一直在鼓励教化,县里就算真的要解散村学,也应该会有稳妥的方法。应该不至于让孩子们读不到书的。”
贺氏担心地道:“我们家阿牛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读书特别认真。我们还指望着他将来能够考上秀才,光宗耀祖呢。这村学千万不要有事儿呀。”
李昱又安慰了她一阵,看看时候不早,正要告辞,突然听到外面柜台传来喧闹声,还有阿月又急又怒的声音:“你…你不要脸!娘,快来啊!”
两人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抢出门去。只见柜台前围了几个男人,为首的一个公子哥儿打扮,一脸轻浮,笑嘻嘻地望着柜台里面的林阿月。贺氏一见之下,便认出此人正是青阳城里有名的浪荡公子崔卯。
林阿月靠在货架上,小脸通红,愤怒地盯着那个公子哥儿,见贺氏出来,扭身扑到她怀里,呜呜咽咽地道:“娘,他们…他们欺负人!”
原来,刚才林阿月在外面照看柜台。午后街上没什么人,小姑娘无聊地坐在柜台后,手托着下巴,可就想起了小心思。
因为照顾林阿牛的缘故,林阿月平时没少和李昱见面。李昱那俊朗的外表,渊博的知识,翩翩君子般的风度,对于林阿月这样的怀春少女,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林阿月的心里,早就印上了李昱的身影。方才在店里的一番应对,还有递杯子时感受到的李昱指尖的温度,让她的心怦怦乱跳,几乎无法自持。
想着想着,林阿月就痴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容,一双大眼睛也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崔卯是青阳崔家的庶子,仗着其母受宠,这几年在青阳城里呼朋唤友、招猫逗狗,弄得人憎鬼厌。这天中午,他和几个狗腿子在酒楼吃饭,饭后一伙人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蹓跶。路过西盐街时,刚巧看到发呆中的林阿月。微笑的美少女一下子就挑起了他心头的欲望,便趁着酒意上前搭讪。林阿月哪受得了他的口齿轻薄,于是便爆发了冲突。
贺氏一边安抚林阿月,一边给崔卯赔不是:“崔公子,我女儿年龄还小,刚才有什么应对不合适的地方,我先给你赔不是了。你大人大量,就原谅她吧。”
崔卯嘿嘿地笑着:“诶,原谅什么的就不用了。把你女儿给我当小妾就可以了。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娘子,我家有锦衣玉食,牙床锦被,好过你在这儿当街卖盐。快跟我走吧。”
林阿月“呸”了一声:“你做梦!”
崔卯嬉皮笑脸地道:“做梦?少爷我有的是美梦成真的能力,还有让你欲仙欲死的手段。你尝过后就舍不得离开少爷啦。”一边说,一边色眯眯地伸手朝林阿月的小脸摸去。
贺氏抱着林阿月往后直躲。可是店面就这么大,能躲哪里去?眼见就要被崔卯摸个正着,李昱忍不住了,伸手牢牢地握住了崔卯的手腕:“崔公子请自重!”
崔卯收回手,盯着李昱看了一会儿,阴阳怪气地道:“啧啧啧,原来屋里还藏了个小白脸。我道小娘子刚才在发什么呆呢,原来在想汉子啊。小子,你可以啊,敢绿你家少爷。”
林阿月又羞又怒:“什么绿…不绿的,你胡说!”
崔卯伸手敲了敲柜台:“小子,你自己出来,咱们把这事儿说清楚,不然我砸烂她们家的柜台,一样把你揪出来。”
李昱淡淡地一笑,往外便走。
林阿月大急,顾不上羞涩,伸手拉住了李昱的衣袖:“先生别出去,他们都是坏人。”
李昱柔声道:“不要紧,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林阿月急道:“可是…可是…”转头看着贺氏,哀求道:“娘,你劝劝先生吧!”
贺氏看看女儿,看看崔卯,再看看自家的店铺,叹了口气,不说话。
李昱安慰地看了林阿月一眼,轻轻挣开衣袖,昂首走出铺子。
他刚来到大街上,尚未适应刺眼的阳光,一个拳头已经迎面飞来:“臭小子,敢抢公子爷看上的女人,先打你个满脸花,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林阿月尖叫一声:“不要!”就要往外冲,却被贺氏死死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