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上午十点,这会儿还算不上多热,一片云朵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日头。陈家宇正在拿着那对儿哑铃吭哧吭哧的练着,看来是真打算恢复下身材了。
“家宇,刚刚管理处过来通知,下午两点整开会。”徐老六的声音从前面铺子里传了出来。
陈家宇坚持锻炼完这一组动作,才放下哑铃,不耐烦的回了一声,知道了。又拿起跳绳,一下一下的蹦了起来。
陈家宇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就是被投诉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这铺面又不像前街那边都是国有的,属于统一管理。要不是因为那帮人手里有点小权利,非要办个古玩经营许可证,自己才懒得理会呢。
......
下午一点五十分,潘家园管理处的会议室内,人呜嚷呜嚷的,满屋子烟味儿,能熏得人一个跟头。陈家宇就是心里在不乐意,还是准时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刚一拉开门,立马又蹦了出去,“我去,你们这是开会呢,还是开战呢!”
徐老六就坐在靠近前排话筒的位置,看见陈家宇赶忙招呼他过去,示意给他留了座,陈家宇摇摇头,“行咧,我就蹲门口就成,你自己在那老实儿待着吧。”
这徐老六开会最积极,每回都坐在前排,人家在上面讲话,他就在下面拿个小本子记录,态度那叫一个端正。开会往前坐,这不等着找批斗呢嘛,陈家宇心里琢磨着。顺势就蹲在门口,靠着墙边旮儿旯儿一待,低头认真看着正从自己的脚指头上爬过去的蚂蚁。
“喂?喂?”伴随着喇叭里刺耳的电流声,一个略显古板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人都到齐了嘛?”这人说完端起面前比脸还大的搪瓷茶缸,吸溜了一口。
片刻之后,离这人最近的徐老六回答了一句,“孙主任,都到齐了,您可以开始了。”
“嗯。”这位孙主任点点头,对徐老六赞许的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啊,今天临时召集大家伙开个短会。会议虽然短,但是内容是非常重要地,大家一定要认真对待!”
徐老六刷刷点点不停的记录着。
“今天这个会议由我们管理处、街道居委会、古董行会三家共同发起,下面我为大家介绍下出席本次会议的主要领导。”
喇叭声音不小,在这会议室里还有不少回音,伴随着介绍,不时响起阵阵掌声。不过陈家宇对于“这位领导”的讲话,充耳不闻,专心致志的研究着,蚂蚁回家的路线。
“会议第一项,带领大家学习区里面下发的,关于规范市场交易维护公正公平的若干决议,总归有三个大的方面,第一点共分十个小点......”
好家伙,这会议的第一项足足说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等孙主任的长篇大论结束,那位街道居委会的李大妈,又接过话筒,严肃而认真的说道,“关于孙主任刚刚说的问题,我在补充几点...”
这句话可炸了锅了,原本安安静静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注意会议纪律!不要在下面开小会,有问题可以站起来讲。”孙主任不满的说了一句,下面立时安静下来,孙主任这才示意李大妈继续说。
这位李大妈说话更是天马行空,没几句,就扯到了街道卫生啊、流动人口管理啊、计划生育上面去了。看这架势还准备上升到国际形势问题上,孙主任都有些听不下去,何况坐着的这些商户们。
“非常感谢李主任的发言,下面进行会议第二项。”发言终于结束了,此时外面的阳光早已开始变得暗淡。
“陈家宇...陈家宇?...陈家宇!”孙主任一连喊了三遍,陈家宇终于恋恋不舍的扔掉手中的饼干渣,心里还在想,就差一点儿,可惜了,蚂蚁军团马上就把这块饼干全搬完了。
“在呢,在呢!”陈家宇无奈的站起身,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还是旁边人手疾眼快扶了一把,好悬栽倒。
“你这又是搞什么鬼!”孙主任皱着眉头说。
陈家宇缓了一会,才说道,“哎,这不最近二子家老太太病情不理想,家里能有的,外面能借的,都塞到医院去了,我已经两天没进食儿了,有点低血糖。”陈家宇随口编了个谎话,不过头晕倒是真的,搁谁在那蹲四个小时,站起来都得晕。
“哎,行了,你先坐下吧。”孙主任无奈的说。
“我还是站着吧,咱态度一定要端正。”陈家宇也想坐下,关键是屁股下面没凳子啊。
“你的情况呢,我们都清楚,难是难了一点。不过,这并不能成为你扰乱市场规则的借口,尤其是对外国友人,就更不应该了。”孙主任扶了扶金丝框眼镜,继续说道,“大家也都应该听说了,上周末的鬼市,发生了一起严重损害我们潘家园市场良好形象的恶性事件。”
“我们管理处在接到投诉之后,经过这几天多方走访,事情已经基本明确。此次事件的责任主要是由于陈家宇临时反悔交易,造成的。”
“鉴于此次事件涉及到外国来华的友人,组织上特别重视。尤其是这位罗斯老先生,不但是近期中美文化交流团的核心顾问,而且对我国慈善总会捐款数额巨大,已经被授予中国慈善总会的名誉会长,就是在国际上那也是鼎鼎大名的慈善家。”
“我们已经郑重的派人登门道歉,所幸罗斯先生心胸开阔,不予追究。但是!毕竟是发生在我们内部,一定要有个处理意见。现在我代表组织上宣读处理意见:”
“一、徐老六,作为店铺经营者,未能有效尽到相关责任,责令关门整顿一个月。”孙主任说完稍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呢,鉴于徐老六一向守法经营,态度端正,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特免去本次处罚,但必须写出深刻检讨,在下个月的总结例会上,当众宣读。”
徐老六听完,赶紧站起来道谢。孙主任和他隔得最近,看着他手里拿的小本子上,早已经密密麻麻记了好多页,也是满意的点点头。
“二、陈家宇,作为本次事件的主要责任人,虽然因家庭负担较重,情有可原,但毕竟涉及到中美关系的大问题。除写下深刻检讨书外,后期不得在潘家园店铺内寄售任何商品,同时取消中秋节古玩盛会的进场资格。”
“得咧,孙主任您说了算,明儿个一早检讨书保准给你送到办公桌上。”陈家宇满不在乎的说。
孙主任看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转身又跟那位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的行会会长耳语了几句,这才宣布散会。
......
“老徐,还是老规矩啊,回头我请饭。”陈家宇丢下一句话,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这回你要哪种风格呢?”徐老六正伏在桌案上,一笔一划认真写着自己那份检讨书。不过陈家宇没有转身的摆了摆手,那意思让他自己看着办。
严肃的、深刻的、激情饱满的、慷慨激昂的、痛心疾首的......这些都用过了,这回写点什么呢?徐老六咬着笔头,不停的思索着。
这几年,徐老六可没少帮着陈家宇写检讨,还好这家伙插队当知青那会儿,在宣传队干过,多少有点文字功底。
陈家宇正躺在院子里享受着阳光最后的一点温暖,顺便想着晚上的饭折,院子外进来一人,径直走到陈家宇旁边,这家伙都没感觉到。
来人看了一会,心中也有些好气,重重的踹了一脚陈家宇,连人带摇椅都被蹬翻了。
陈家宇猛地站起来,正要开骂,一看来人,马上低眉顺眼的笑道,“哟,老爷子您来了,怎么也言语一声,吓我这一大跳,您老赶紧请坐。”陈家宇扶起摇椅,随手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把灰尘擦干净。
来的这人,没理会陈家宇的摇椅,随手拉过一个板凳,四平八稳的坐下,“你要是真缺钱,为什么不跟我张嘴,至于装得这么惨吗?”
“老爷子,我也就那么一说,二子家情况你也都清楚,也没啥好办法,就这么天天耗着呗。”在这位面前,陈家宇倒是正经了许多,规规矩矩站在一旁,都不敢坐下。
老爷子盯着陈家宇端详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东西拿来吧。”
陈家宇瞪大了眼睛,“老爷子,没想到您这么有钱,那可是三十万呢。”现在没人敢代卖自己的这个鼻烟壶了,陈家宇以为老爷子准备暗中帮自己一把。
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你当我是开银行的啊,哪来的三十万。不过你小子这几年跟着我倒是没糟蹋手艺,这个价儿卡的倒是挺准。鼻烟壶有机会我再帮你找找人,看能不能脱手。不卖给老外就对了,你小子真要是敢把祖宗的宝贝卖出国,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哪儿成啊,怎么说我也是您老半个徒弟,咱不干那让人戳脊娘骨的事儿。不过除了这东西,您说的是啥东西啊?”陈家宇不解的说。
“我说的是,那件双耳瓶,拿给我,我帮你处理,等你小子自己弄,那得猴年马月了。”老爷子白了他一眼。
“这都您都知道了?老徐这口风还真差劲儿。”
“在这古玩行当里,我想要知道什么,还需要小徐通风报信吗?”
“那倒是,您这消息手眼通天,啥都瞒不住。”陈家宇回屋搬开酸菜缸,拿出那件瓷瓶,对着自来水管冲了好半天,这才拿出来。
老爷子皱着眉头,端详了半天,才说,“这好玩意儿,都让你给糟蹋了,那么多法子,你非要用这个偏门。”一股浓厚的酸菜味儿,还在不断从瓶子里飘散出来。
“您不是说过嘛,道有千条,只留一法,管用就成呗。”陈家宇笑道。
找了个包袱把瓶子装好,老爷子这才转身离去,临出门的时候,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这个叫罗斯的老外,你最好多上点心。酸菜缸,不把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