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叫什么?”老太终究没有再出手,而是当着众人的面儿,淡淡的问了一句。
疯姑子咯咯一笑,不禁脸红,但好在有一头乱发,故而谁也看不出来。
“还没有名字,婆婆,要不您给取一个?”
老太听后重重的咳了两声,猛的一挥黑木拐杖,指着疯姑子手臂发抖,正巧露出了手臂上的一条鬼婆刺青。
“哗!”众人一声惊讶,不知怎的,转眼间散去了大半,接着又是一阵嘈杂,成百成百的观客们朝外走去,有的快走,有的像逃。
而之所以会这样,倒与那疯姑子无关,实则是有人认出了那老太手臂上的刺青,或者说认出了那老太。
这老太的年岁估计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十个自己也不够比,其一百多年前便隐退,只是万没想到这老太隐入了栖凤楼。
“原来是孟婆呀。”东方辞一语道破了其身份,但也并没有任何惧意,谁叫他是东方辞。
而东方辞与她之间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匆匆,怕是谁也不记得了。
东方辞于一百多年前,以一己之力挑起了正邪大战,而那场大战之中,邪派的仙门“黄泉森罗”陨落,门中弟子尽数被屠,掌门失踪,只有少数的几位长老逃了出来,其中一位便是这孟婆。
孟婆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其修为有多精深,而是其手段阴狠,一身本事更是诡异莫测,倒是难怪能够将观客们吓走。
此时的场中,原本还是上千之人,此刻也只留下了零星的几十人,一句“师兄我不走”传来之后,又传来了孟婆的笑声。
笑声似鬼哭一般,难听,可怕,心颤,乱智,留下的几十人中,有几人痛叫了一声,又离去了几人,而那一直镇定的疯姑子,却好似没有受到任何的波及。
东方辞原本想要出手,可见疯姑子安然无恙,不禁奇道:“为何你没事?”
疯姑子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待孟婆笑过之后,仿佛一下子老上许多,对着朱雀挥挥手,无力道:“都给他们吧。”
孟婆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朝台下走去,走到一半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疯姑子,便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不知怎的,疯姑子突然心疼了一丝,也许是那孟婆的背影,就像她在逃荒时,自己的那道背影。
无助,孤寂。
东阳城中,十字街头。
东方辞怀抱着一颗大石蛋,加之他美如润玉的脸,像极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疯姑子抱着剑跟在他的后面,听他不住的夸着自己。
“这是大智慧,嗯,绝对是大智慧!”东方辞美滋滋的说道。
疯姑子莞尔轻笑,说道:“什么大智慧,不过是个小把戏而已,逃难的时候遇到过一只黄皮子,烤熟之后别提有多香了,可这时却有人站了出来,说那是黄大仙,有着邪门的妖术,稍有不敬便会惹祸上身,你这把黄大仙给烤了,一定是必死无疑,那人听了吓的直尿裤子,呵,你猜怎的?”
东方辞捧着石蛋,很艰难的将脸扭了过来,傻笑道:“一定是有人和你一样,以消灾为名,满口舌之欲为实。”
“是了,结果那人拿过烤肉来,三两下便吃进了肚里,念叨了两声罪过,便说处理好了。”疯姑子想到这咯咯直乐,怀中的长剑也跟着颤了起来,好似听懂了。
“哈哈!”东方辞也大笑了起来,笑了不一会,听那疯姑子轻声一叹。
“后来那人知道自己被欺骗了,便与他撕打了起来,吃肉的那人不慎摔下了悬崖,烤肉的那人也折了一条腿,也不知是否真的是黄大仙显灵。”
东方辞不想自己的脸蹭到石头,很是滑稽的仰过头去,然后摇了摇,说道:“黄皮子的血脉太弱,顶多成个精怪,到不了仙儿,怕是巧合吧。”
“嗯嗯。”疯姑子称是,她突然想起了那只白毛狻猊,那只狻猊应该很厉害吧。
“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东方辞蹭着石蛋扭过头来,朝前努努嘴说道:“前面有间酱肉铺子,一个朋友特意嘱咐我要买一些,买了酱肉,咱们出城。”
“酱肉?”疯姑子偷偷的咽了口馋涎,脑海中已经在想那酱肉是个什么东西,可她没吃过,该是比野菜要好吃的多吧。
东方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说道:“跟着我,你便是想吃龙肉,我也能给你弄来。”
“谢谢先生。”疯姑子又偷偷的咽了口馋涎,同时也松了口气。
她在逃难之时,本就听过许多的奇闻异事,知晓给一些财主家做丫鬟的女子,其宿命往往凄惨。跟着东方辞,也是不想自己饿死,可不曾想,他肯给自己肉吃。
对疯姑子来说,谁给她肉吃,谁对她好,她侧过头去看了一眼东方辞,那滑稽的男人,正吃力的抱着大石蛋走的跟呛。
疯姑子笑了,从未见过的一种笑,疯姑子动了,那一对空灵的大眼眨了眨,湿润了前方的刘海。
这间酱肉铺,是东阳城的招牌,店主一家传了几代,教会的徒弟遍布大千世界,但若说正宗,还要数眼前的这家“老刘酱肉”。
疯姑子走在前,突然停下了脚步,那东方辞抱着大石蛋没有看清,二人撞在了一起,东方辞手中一滑,大石蛋“当”的一声掉了在地上和东方辞的脚上。
“啊!”东方辞大呼一声,猛的缩回了脚,跌在地上不停的揉搓着,显然痛到了极点,只是不知他这般本事的人,怎会这样傻头傻脑的。
疯姑子意识到了自己闯了祸,一脸惊慌失措的盯着东方辞,不禁吓的瑟瑟发抖。
东方辞“哎呦哎呦”的叫着,露出一副苦相道:“发的什么愣?”
“我……我……”疯姑子吱吱唔唔的,那张看不清样子的脸,羞怯的抹上一层绯红,她道:“好香啊。”
“……”东方辞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自怀中掏出一块金子,丢给疯姑子道:“去,把酱肉都包了。”
疯姑子弯腰接过那金子,明明是块凉的金属,可握在手心里怎么那么暖。
“嗯。”疯姑子答应了一声,抱着长剑朝那酱肉铺子踱去,许是心里有些胆怯,走起路来不甚大方。
东方辞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那天下第一大恶人的狡黠和邪恶尽去,满满的是一种欣赏。
酱肉铺子不大,除了前方一张木台,便是后面几个大桶,桶下生着炭火,豆大的火苗令那桶中的酱肉时刻温热,不时又有热气冒出,当真是馋死个人。
在铺子里看店的是一个年约花甲的老叟,清癯的身子与那身后的酱肉着实不搭,他见疯姑子朝她这边走来,先是眉头一紧,后又舒展开来,悠悠一叹。
不等疯姑子靠近,老叟先朝她招招手,对她慈念一笑,说道:“来,丫头。”
疯姑子害羞的点点头,快步朝他走来,先是施了一礼,还未等开口说话,只见那老叟自桶中取出一块酱肉,以油纸包裹起来,递给疯姑子说道:“那去吃。”
疯姑子下意识的想要接过,但却连忙缩回了手,对那老叟摇摇头道:“我不是流民。”
老叟略微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天上掉馅饼而不吃的人,不禁笑道:“你这小丫头太过实诚,白给的肉还不要么?”
疯姑子笑了笑,说道:“换成两个时辰前,可以要,现在不可以。”
“啊?有何不同?”虽说疯姑子一身脏兮兮,可那老叟却没半点的轻蔑,反而愿意多说上几句。
“有跟着的人了,拿了酱肉,给人家丢脸。”疯姑子说笑着,那对空灵大眼一直盯着那油纸包,好似看透了油纸,直接盯住了酱肉。
老叟听闻,对那疯姑子倍感可怜,还当她被人捡去做了仆人,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哪有将人当人的,不禁有些潸然道:“真是可怜呀,唉!这该死的世道,妖兽作乱,洪水泛滥,大旱连年,哪里都有饿死的人,真不容易啊,丫头,万事要小心。”
“嗯,多谢老爷爷关心,我现在想买些酱肉,怎么算钱?”疯姑子将那块金子摆在老叟的面前,又指了指他身后的大桶。
老叟“唰”的一下直了眼,指着那块金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说出来的也皆是:“这……我……那……”
疯姑子见他结巴,笑问道:“莫非不够吗?”
“够……够够!”老叟的喉咙咯噔一声,难以置信道:“这是哪个大财主将你捡了去,想必是个心善至极的人吧,这块金子买下小老儿的店都够了,对你倒是信任。”
“嘻……遇见好人了呗,那现在,老爷爷的酱肉到底怎么卖?”
老叟还在合计着,怎的那么有钱的大财主,不将这疯姑子收拾收拾。
“斤计量,豚肉三文,牛肉五文,鹿肉十文,足称足两,童叟无欺,肉烂味儿醇,齿颊留香,保您吃一口想两口,吃两口想三口,吃三口啊……就想吃正头牛。”老叟也不多想,知疯姑子的境遇还不赖,倒也替她开心,心情一好不禁卖弄一番。
疯姑子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心道一声这老爷爷可真风趣,难怪在东阳城中有名气。转眼,她这边倒是笑了,孰不知下一刻疯姑子的话,却令老叟欲哭无泪。
“豚肉的来半斤。”
老叟拿起砧板上的桑刀,笑道:“好嘞,那别的呢?牛肉的嫩,鹿肉的香,再拐弯去街角买壶上好的竹叶……”
“够了,别的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