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幽山谷,一条小石阶直通向一座禅房,四下有些破旧,但胜在景色迷人。
每停在一层石阶上向远眺望,所看到的景色均不相同。
疯姑子看了一眼九霄仙境,东方辞看了一眼云端绕山,并朝她笑道:“你慢一些,当心摔到。”
身旁的小和尚竖着一根手指,手指之上悬浮着那枚石蛋,见东方辞对疯姑子的关心,令他不禁有些惊讶的看向东方辞,说道:“本座记得你可是天下第一大恶人呀,怎的?改当和尚吃素了?”
东方辞笑骂一句道:“你这贼秃可不吃素。”
“呵呵,过两招?”小和尚威胁他道。
东方辞没有接话,而是面色一凝,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诧异道:“我的巫神骨去了哪呢?”
回忆起来,那巫神骨不过被置放在车内,身旁除了疯姑子便无其他人,那尺许大小的东西不翼而飞,怎能不叫东方辞心惊,莫非遇到高手了?
“天下纷纷,高手几何,能在你和本座那头狻猊面前盗物,而且悄无声息的,天底下应该没有这人。”小和尚一步一步跨着台阶,但那小短腿又颇显吃力,样子很是滑稽。
东方辞点了点头,又突然面色一变,气道:“贼秃,怎的拿我和你家畜生比,你这出家人可真不积口德。”
“呵呵,你当本座那小白是好相与的么?小白常年听诵本座经法,一身恶业早已炼化,周身雪白也是化龙之相,待有朝一日龙子归天,哼哼,本座可是骑龙游天下的第一人了呀!”小和尚露出一副得意之相,又朝着东方辞做了鬼脸,哪里还像个几百岁的得道老僧?
“呃……你当真是得道高僧?”东方辞鄙夷的一瞥,又愁眉苦脸的叹道:“唉!差一点就可以祸乱天下的,看来这份乐趣要推迟了。”
小和尚听闻他的话,又想到他要做的事,不禁浑身发麻,难得露出恐惧之色,说道:“弥弥陀的,你还真打算那么做呀?”
“这话说的,舍利子,天尊血,巫神骨,老子都弄了来,难道是为了藏着玩的?”
“呼!弥弥陀,将这三种东西炼进一只凶兽体内,这也就是你想的出来。”小和尚说着,打了一个激灵,又补上一句“也办的到”。
东方辞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我倒是想炼进自己的肚子里,那我就是天下第一了,甚至白日飞升,做那千年以来的第一仙,可我也怕撑死不是。”
“不用想,肉体凡胎承受不了佛道巫三股力量,妖兽肉身强悍倒是可行,不过妖兽这东西谁又能控制的住,一旦发狂起来……”
“快看!那里有一只隼子!”高处的疯姑子突然指着天空,对二人大喊道。
东方辞朝她也挥了挥手,当真见到一只苍隼,于天空之上鹰鸣,他不禁悠悠道:“要的不就是发狂吗……”
“弥弥陀,你这坏人。”挂着邪笑的小和尚,此时也随之眺望远方,那清澈的双眸中,仿佛想到了很久以前,因为满是夕阳的金黄。
十多个十年前……
那时的山种满了枫林,所以一入了秋,便羞红了云的脸。
那时的台阶还是石头,相同的是都踩在了脚下。
那时的东方辞会略显年轻一些,少了而立,多了弱冠。
他依旧穿着白锦道袍,似乎那是他的不变,但他却没那么干净,一张玉面满是尘烟。
远处而来的小和尚口中念着听不懂的经文,正巧与东方辞打了个照面,东方辞狐疑的望着他,以下巴朝他一点,问道:“小和尚,你师父呢?”
小和尚驻足一定,背对着东方辞,说道:“弥弥陀,死了快三百年。”
东方辞心头一震,师父死了快三百年,那这小和尚该有多大?
于是他又问道:“神仙?妖怪?”
小和尚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明明只是路人,他却愿意与东方辞多说上几句,许是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人吧。
“本座是人。”
东方辞愣了愣,接着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云宫掌门也不敢在我面前称‘座’。”
“云宫掌门算什么?”小和尚回过头来,上下打量起同样扫着自己的东方辞,突然一笑,问道:“东方辞?”
东方辞猜到他会认出自己,不禁也问道:“莲花魔宗的?”
“是禅宗,莲花禅宗。”小和尚有些愠怒。
“一样,都是一群很厉害的和尚,能够在正邪之战中,将自己置身事外的,也就是你们了。”东方辞由衷的夸赞了一句。
这话实为暗捧,捧的小和尚心里一美,不禁想与他打起了机锋,此时他唱了个佛号,说道:“弥弥陀,你既然是东方辞,可是能够猜到我是谁?”
“原本是猜不到的。”东方辞没有多想,但说完之后话音一转,继续说道:“但可以试一试。”
“嗯。”小和尚等着他回答。
东方辞点了点额头,突然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听闻莲花禅宗有三位宗主,分别代表着过去,现在,未来,而最近呀,有两位副宗主一死一失踪,死的听说叫绛曲,失踪的叫占堆。”
小和尚突然神秘的一笑,可下一刻这份笑容却僵滞了,因为东方辞说:“你是绛曲,法号神秀!”
“你!”小和尚的这一声惊叫,算是认下了东方辞所说的话。
东方辞道袍一展,随风飘荡,他缓步朝小和尚走去,唯有弯腰才能与他同高,他便俯身蹲了下来,对他笑道:“神秀绛曲,久仰久仰啊。”
绛曲念诵了两声佛号,算是强压住了心头巨震,此时在看东方辞,又是别样的一种感觉。虽说他蹲了下来,可为何会感觉站的更高呢?
“哈,你怎的不猜本座是占堆?”绛曲摘下了腕子上的佛珠,拿在手中计起数来,也不知想要怎样。
东方辞笑道:“因为我见过你们的第三位宗主啊,所以我知道,他撒了谎,况且你自己也告诉我了。”
“什么?弥弥陀,神谕确实不是一个会撒谎的好料子。”绛曲先是一愣,还当是东方辞说错了话,遂即露出悲怆之色,好似在为宗门感到惋惜。
东方辞晃动着手指道:“不,相反,他骗到我了,只不过……”东方辞卖了个关子。
他不说,绛曲也不问,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
“你确定当你数到一万七千零三十五个数之后,就要杀了我?”东方辞笑眯眯的看向他,那张脸,别提有多迷人了。
“啊!”东方辞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动作,从未让绛曲感受到这样的恐惧,但当他这句话一出口,绛曲没来由的朝后急退,一脸惊恐的看向东方辞。
东方辞全然不在意,对着自己嘀咕道:“嗯,以《地藏本愿经》来超度我,估计不太够吧,那黄泉森罗被灭了门,我可是亲眼看着地藏死了的,你还是留着超度他吧,嘎嘎!”
“你!你!”绛曲惊的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但他不亏是得道高僧,最终还是会平复的。
“弥弥陀,听闻世间有一种人,生来便能读出他人的心,想必你是那样的人吧。”绛曲像是在询问,又更像是认同。
东方辞道:“许是吧,怎的,要杀我吗?你不想行踪泄露,我呢,刚刚挑起了正邪大战,也在到处被人找麻烦,要不别杀我了,联手吧。”
绛曲刚要开口,东方辞忽的身子朝旁一躲,只见一个大白影扑了过来,刚巧扑了个空。
东方辞反手甩出一个巴掌,只感到是滔天之力贯穿而去,不等白影显身,便被东方辞抽了出去,落在了不知何方。
绛曲眸子一缩,强作气定神闲的一笑,笑道:“弥弥陀,原来世间真有读心之人,原来东方辞真的很厉害。”
此时无需东方辞来读,因为绛曲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能够一巴掌将龙子狻猊镇压的,起码与自己的修为不相上下,这仗,不打也罢。
“这就对了嘛,咱们分,则形单影只,遇上了敌人也是单打独斗,若咱们联手,天下尽可去呀!”东方辞高兴的直拍手。
绛曲悠悠的一叹,摇摇头道:“请你不要在读本座的心了,否则……本座拼个两败俱伤也要杀你。”
东方辞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下来,对他笑道:“答应了,那我们下面要去哪?”
绛曲没有答话,而是扪心自问了一句,这样做是否是对的。
也不知他的心是如何答的,只见他随手一指旁边的山,说道:“此地很好。”
东方辞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又掐指一算,突然眸子里精光一闪,笑道:“也好,那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东方辞,一个以毁天灭地为己任的道士。”
绛曲听他这不三不四的介绍,不禁白他一眼,无奈道:“神秀绛曲,一个和尚。”
夜,烛息。
月上枝头,一口酒,照光头。
绛曲依靠在狻猊的腹上,念叨了一句“晚安我佛”,然后入眠。
这是他的习惯,每到十五,会餐风饮露,吸纳日精月华,因为他说这天是“太阴月曜”,对修行比较好。
今天是十四,他依旧餐风饮露,因为没了酱肉而无眠。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一个男人,一个女孩。
男人坐在屋外的石阶上,喝了一口烈浆,叹了一句没来由的巫神骨,满是哀愁对谁说,说于月,云遮月,说于星,星辰稀,唯有叹声浮酒。
女孩将头沉进水中,许是第一次用浴桶,那热水一不慎就迷湿了眼眸,随着又呛了一口水。
一阵的咳嗽之后,忽的听闻屋外有人问喊,女孩连忙道了一句“没事”,又羞红了腮,一头栽进了水中。
那原本的疯姑子,不知怎的不见,像极了沉浮在水面上的栀子花瓣,饮饱了汁水,便沉了下去。
不像的是,一个永远不见,一个永远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