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艺术史上,称著于世的古老戏剧文化有三:希腊悲剧、印度梵剧和中国戏曲。这三大戏剧,就其表演艺术而言,古希腊悲剧和印度梵剧随着产生它们的社会基础的崩溃而流失,已在人类历史演化的迷雾中湮没无闻,而中国戏曲,却久演未衰,历经八百多年漫长岁月而绵延不绝。这不能不令世界为之瞩目,并深加研究。
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中国戏曲之所以“硕果仅存”,原因很多,但其最根本的原因是在于它从诞生之日起,就根植于民族、民间,紧密地与人民生活联系在一起,并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有所革新和创造,因此具有无穷的生命力。
中国戏曲的起源,众说纷纭。有的学者说可追溯到秦汉的俳优,有的又认为起源于汉代的百戏,但就其完整性而言,都公认起源于宋,兴于元,盛于明清,且认定温州是发源地,名曰“南戏”。
我认为,不管中国戏曲源于哪朝哪代,何处何地,有一点是铁定的:它绝对是生于民间,人民群众是它的“生身父母”,而且是“衣食父母”,是人民群众生养长大的。
戏曲源于民间,史有定论。宋代宣和间,南渡之前,北方曾有杂剧,它是以滑稽小品为其形式的,南渡之后,永嘉艺人对北宋杂剧增添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戏剧因素:唱腔和演故事,这才标志着“真戏曲”的正式形成。那么,当时所谓“唱腔”是什么呢?徐渭在《南词叙录》中说:“永嘉杂剧兴,则又即村坊小曲而为之,本无宫调,亦罕节奏,徒取其畸农、市女顺口可歌而已。”可见南戏的形成与村坊小曲、民间歌谣有着密切的关系。
至于“演故事”,这就不能不说“永嘉书会”了。“书会”是什么组织呢?它不是官方文艺团体,而是编写戏曲等通俗文学作品的民间团体,其成员一般被称为“才人”或“先生”。钱南扬先生说:“才人是不得志于时的小知识分子,他们接近市民阶层,和士大夫阶级的所谓名公不同。”
编戏的是民间人士,演出的是民间艺人,唱的是民间小曲,民间是戏曲的“生身父母”,是它的发源地,当无疑义。
戏曲形成于民间,亦养于民间。宋代大诗人陆游有诗云:“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蔡中郎即蔡伯喈,高则诚的《琵琶记》中人物。可见,戏曲在诞生之后,立即在民间流动演出,其在民间的影响,直致“满村”学唱。戏曲就是靠这“满村”观众,才能生存、发展,直至今天。
平阳的戏曲活动,亦起于民间。南戏发源于温州,其间自然包括温属平阳,温州有民谬说:“瑞安出才子,平阳出戏子”,可见在戏曲大军中,平阳还是个主力团队。因岁月流逝,远的已难考证,但近代却有记载:清末民初,曾从北京请来一个外号叫“大猫骨”的艺人,在平阳教习京剧。随后,民间班社纷纷成立,如“改良会”、“琴娱社”、“金福连”、“大三庆”、“大高升”等等,甚至还成立了女子京剧班“女伶剧社”和少年京剧社“江南春”。这些“民间剧团”流演于瓯江南北,红极一时,深受人民爱戴,纷相邀请。
中国戏曲在世界戏剧领域中,具有如此深厚博大的群众基础,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因此在漫长的岁月中,虽经多次磨难,走的是一条坎坷曲折的道路,但始终顽强地生存下来,并形成一次次的高峰,铁板铜琶之声,不绝于神州大地。为什么?因为戏曲是中国人民自己的亲生孩子。
目前有一种观点:中国戏曲由于它的古老而不合现代审美情趣,因此必定消亡,我不以为然。不可否认,由于艺术品种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增多,观众的选择多样化,因此戏曲观众的流失,这是客观存在,也是必然的。但作为一个直面观众,五彩缤纷、热闹非凡的中国戏曲,它具有独特的魅力,它能在献艺中激起民族情结,勾起浓浓的本土乡情,融洽集体的愉悦,这是任何艺术品种不能替代的。中国戏曲已深入到中华民族的文化精髓之中,溶入到中国人民的细胞内部,绝不会消亡。
最好的证明是全国人民自演自唱,组成的各种“业余剧社”,所谓“票友社团”。
平阳县在“文革”之时,戏曲也曾受到打击,后来由于分县,又让一个颇有水平的京剧团划归苍南,离开平阳,因而使悠扬清亮的“京腔”戛然而止。但人民忘不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渴望着听到他的声音。于是,有一位医师出身的董伟桐先生,出来组成“平阳县职工业余京剧社”,将那些热爱京剧的戏迷票友们,团结在一起,利用业余时间,自拉自唱自演,不仅过足了戏瘾,而且一定程度地解决了群众对京戏的渴求。
我不认为他们在做什么“弘扬民族文化”的大事,那样“拔高”对他们责任太重,也不可能,也不必要;但我十分敬重他们的“补遗”,让被人为湮没了的京戏重新在平阳民间萌芽开花,留下一缕不能忘怀的芬芳。这就十分感谢了,也就够了。
他们辛辛苦苦、也高高兴兴地已唱了十一年!这十一年来,从开始的少数几个票友,发展到现在的五六十人,颇具规模的一支队伍;这十一年来,他们组织了多次京剧晚会、京剧票友演唱会,参加过各种、乃至全国的比赛,获得过银奖、金奖,扬名于县内外;这十一年来,他们从清唱开始,发展到演出如《江姐》、《武家坡》、《贵妃醉酒》等多个折子戏,乃至排出《八珍汤》、《狸猫换太子》等大戏,足可和专业剧团相媲美;这十一年来,他们连续四次接受过中央电视台的采访,拍摄了《京韵京腔在平阳》专题片,并制作了《戏中有戏》栏目访谈节目。国际级的《中国京剧》杂志,国家级的《戏剧电影报》也多次作过报道,赢得了声誉,宣传了平阳。
这是他们的成绩和成功,但不仅仅如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更说明了中国戏曲的生命力,它将“京剧社”里的票友们凝聚在一起,它让他们毫无报酬而甘于奉献,让广大人民群众以及各级领导、媒体大力支持;这些都证明了它是受全民族喜爱的艺术,有这样的沃土,自然能开出灿烂的鲜花。
十一年转瞬过去了。“业余京剧社”的同仁们想出一本大型纪念画册,名曰《京韵京腔在平阳》。这是件好事,很有意义。《画册》不仅是在宣传自己的成绩,还说明了中国戏曲在平阳这块土地上走过的历程。这个历程浓缩了整个八百年戏曲所走的路:它来自像“平阳业余京剧社”这样的民间,得到像平阳人民一样的全国人民的喜爱及支持,因此,它必将永留人间,并必将与时俱进,改革提高,发扬光大!
2004年4月13日
《京韵京腔在平阳》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