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厚霖差人搬来太师椅,置于照壁前方,正对着前院大门。
他正襟危坐,左手握着楠木手杖,右手揣着东洋怀表,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前方。又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中怀表,他在焦急地等待,等待奇迹真的可以降临,而这,让每一刻都变得如此漫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隐约可见一少年从远处走来,李厚霖起身,双目紧盯不放。
只见这少年手里提着几袋苇纸包好的物品,健步如飞,顷刻间便来到了院门前。
他看了眼李厚霖,轻轻低头鞠了一躬,问道:
“您好,打扰了,请问这是李老爷的府上吗?”
李厚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是眉清目秀、风度翩翩,不禁让人心怀怜意。
“正是,我便是李厚霖。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就是沈先生家的公子吧?”李厚霖面带笑容,内心激起几丝波澜。
“拜见李老爷,您说的没错,我是沈先生的儿子,我叫沈万秋。家父特命我前来为小姐送药,这里一共是七副,每天一副,总共七天的用量。”
“辛苦你了,公子快快请进。”
李厚霖将沈万秋领进客堂,命人端来茶水点心,正要请入上座,沈万秋连忙推却说:
“临行前,家父再三交代,小姐的病情已刻不容缓,这一副药今天是一定要服下去,不可耽误了时辰。所以,当务之急,是速为小姐煎药为好。”
这些话正中李厚霖下怀,其实他的心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
“既然如此,恕我怠慢了,药材给我,我去安排,请公子在此休息片刻。”
“来前,家父另有嘱咐,此药煎得好,事半功倍,煎的不好,事倍功半。我自幼跟随父亲,耳濡目染,时间久了,也学到了一点治病救人的本领,对抓药煎药也算是轻车熟道。家父希望我能留在府第,帮衬着煎药,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不知李老爷是否方便?”
“如是甚好啊,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要辛苦公子了。柴房在西侧,请随我来。”
只见李厚霖撑着手杖,步履蹒跚,却又大步流星。
沈万秋紧随其后,生怕跟不上他的脚步,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觉心生怜悯。
来到柴房,砂锅罐、泉水均早已准备妥当。李厚霖又叫来两个家丁,于一旁听从吩咐。
沈万秋取出一包药材,放入砂锅罐,又取来一碗泉水,倒入进去。接着,叫一旁的家丁帮忙生起炭火,一柱香后,待药材浸泡软化,再加入泉水一碗,将砂锅罐置于炭火之上煎煮。首先以微火将罐底预热,再用八分武火、二分文火将水煮沸,后改用八分文火、二分武火继续煎煮。
沈万秋一边控制碳火大小,一边饶有兴致地说道:
“李时珍有云:凡服汤药,虽品物专精,修治如法,而煎药者鲁莽造次水质不良,火候失度,则药亦无功,观夫茶味之美恶,饭味之甘,皆系于水火烹饪之得失,即可推矣。”
“父亲也曾说过:煎药之水火,素来讲究,水火得当,可药效尽显。就水而言,分天水与地水,其中天水又分雨水、露水和雪水,地水又分活水与井水,其中活水以山泉为最佳,井水为最次。煎药用水,以天水效果最好,活水次之,然天水难得,故多以泉水代之。就火而言,分文火与武火,火候的控制取决于药材的性质和质地。发汗解表用药,宜用武火急煎;滋补调理用药,宜用文火久煎;同一副药,快煎和慢煎,头煎和二煎,火候使用又各不相同。其中学问之深,我也是略知皮毛而已。”
不觉已到一盏茶的时间,沈万秋取下砂锅罐,将煎好的药倒入瓷盆。接着便重复头煎的过程开始二煎,首先取泉水一碗倒入砂锅罐,一炷香的时间后,再放入泉水一碗,九分武火、一分文火煮沸后,改用七分文火、三分武火继续煎煮。
李厚霖站在一旁,眼见面前的这个少年,手脚麻利,心思缜密,煎起药来游刃有余,不禁心生几丝欢喜与敬畏。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第二煎已经完成。沈万秋将汤药倒入同一瓷盆,与第一煎汤药充分混合后,分三份均匀倒入三个瓷碗。
“李老爷,药已煎好,这三碗分早中晚三次服用,如果小姐早上已经进食,现在便可以端去一碗服下。”
李厚霖大声唤来丫鬟,急忙问道:
“小姐吃了早饭没有?”
“老爷,只喝了几口稀粥,多一点就再吃不下。”
李厚霖转头看着沈万秋,面露苦色。
“李老爷,无碍,几口也好。”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小姐端过去!”
李厚霖大声呵斥,吓坏了一旁的丫鬟。
沈万秋端起药碗,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丫鬟,温柔敦厚地说:
“我来端药,你在前面带路就好。”
刚到闺房门前,沈万秋停下脚步,心生顾虑:
“李老爷,男女授受不亲,我就不进去了。”
“公子无妨,现在就莫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治病救人要紧。”
李厚霖快步向前,推开房门,将沈万秋领到爱女床前。
只见李云淋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沈万秋心想,这女孩果真病得不轻,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命不久矣。
丫鬟轻轻将李云淋扶起,背倚床头,沈万秋舀起一勺烫药,慢慢送入李云淋的嘴边,而她早已命若悬丝、虚弱不堪,到嘴的药又都吐了出来。
这可急坏了一旁的李厚霖:
“公子,可否让我试试?”
沈万秋腾过地方,将药递给过去。但无论李厚霖如何努力地呼唤,李云淋还是没有多少回应,汤药顺着嘴角又全流了出来。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啊!”李厚霖心急如焚。
“李老爷,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沈万秋坐回李云淋身边,用拇指和中指捏开嘴巴,用食指按住人中,再一勺一勺慢慢将汤药往嘴里灌。如此果然有效,这一碗药不一会便全灌了进去。